第一百四十六回 囚龍洞中真龍現
石洞甚是寬敞,有高高的穹頂,雖然大塊的石壁崢嶸,朱恩卻極為懷疑,這是人工建造,而且是依山傍石修葺起來的密室。按照來時的方位計算,難不成,此時他們是在莊園的假山裡頭?
洞府里分成了三個台階方式的平台,從鐵門入口上來,繞過一堵矮石牆屏風,便是高逾一尺的另一個平台,挨著石壁竟建有一間茅房。說是房還不如說是亭,因為只有四根柱子,一溜低矮的柵欄圍在前面,中間開著口便算是門了。石壁上的鐵索吊著一盞長明燈,除了幾個石凳圍著一張矮石桌,還有一張依著石頭地勢開鑿的石床,連床前一小石櫃,都是依山開鑿出來的,除此外再無長物。茅亭一目了然,燈光里顯得簡樸至極,卻也乾淨利索。此時榻上,端坐著一位面壁的光頭老和尚,一身緇服,聽見大牛、瘦猴他們仨來了,也沒有轉過身來的意思。
瘦猴和肥龍把手中的燈籠,高高掛在茅亭的柱子上,燈光立時把整個洞府照得敞亮起來。朱恩尋著水聲,看見比茅亭還高兩個台階的一塊地方,卻有一汪水光泠泠。崢嶸的石壁縫隙里,滲流出來的清水叮咚有聲,在空曠寂靜的洞府里分外悅耳,可是不知怎得,聽著聽著,卻讓人,漸心生煩躁,想來是如此幽閉的環境使然。唯那泠泠水流自來自去,從石壁上來,又從地下的石縫流到了不知何處。
面壁的老和尚,此刻背對著朱恩與鳳仙,所以他們不得而知此人的面貌,不知是否,正是當年任九霄的模樣?
「空空大師,請用晚膳吧。」瘦猴嘿嘿笑著說道。走到石几旁坐下,肥龍也跟著,唯獨五短身材的大牛,背手看著石階上的流水。
「你們又哪裡帶有膳食過來呢?唉…」老和尚說道。一心念佛端坐的身體。也鬆弛了下來。
「果然不愧是大師,這都瞞不過你。」瘦猴拍拍手說道。
「這麼個小地方。帶來了膳食,誰還不聞到嗎?」卻是肥龍不以為然道,此時一胖一瘦坐在石桌旁,被燈火里照在地上的影子。卻幾乎與站在旁邊背手的大牛一樣長,朱恩瞧著大牛仰頭綳著身子,一副居高臨下姿態,不由覺得甚是滑稽可笑。
老和尚撐著手,徐徐轉過身來,仍盤膝狀,身下蓋著一素薄氈。對瘦猴問道。「瘦猴,托你去白馬寺取得玄奘《大般若經》,可曾有了眉目?」此時他的模樣長相,盡悉清晰看在朱恩和鳳仙眼中。兩人同是心裡一驚,尤其鳳仙,更是身子抑制不住微微顫抖。雖說老和尚光著腦袋頭髮全文,但是長得正是跟外面的任九霄一般無二,也正是二十年前任九霄的模樣!朱恩一把按住鳳仙,要她忍耐片刻,再聽聽看看是怎個回事,否則她便要跳了出來。
「白馬寺也就一部玄奘的《大般若經》,所以主持不讓借,只能親自去白馬寺瞻仰。」瘦猴應道,惋惜狀。
肥龍卻不耐煩嚷嚷道:「我說空空大師,你的每個要求,我們都應承了你,這些年沒少關照你,你也是時候把天蠶神功的最後心法,告訴我們了吧?」
言之,連大牛也轉過身來,目不轉睛地看著石床上端坐的老和尚。
老和尚聞言忽嘆了一氣,不急不緩說道:「天蠶神功,九陰之寒,非名師指點一重一重練習突破,否則,輕易便會寒毒內力自侵,冰封骨髓而亡,你們又何必太過心急。」
「我們都已經練到了第九重,還不是時候練第十重、第十一重嗎?」大牛哄聲問道,內力充沛震得洞府嗡嗡作響。
老和尚聞著卻甚刺耳不堪狀,皺了皺眉頭,吐了一口氣,才又回答道:「你們的主上,若非此功難練,他又怎會陪我在這洞中,一住便是三個春夏秋冬呢。」
「我就不服了,咱們資質又輸到哪裡?」胖墩墩的瘦猴陰陽怪氣道,猛地翻手一掌,隔空拍向丈余遠的水池,煞白的掌心噴湧出一股寒流,卷向水面,竟有結露凝霜!
「對啊,我們在大師幫助下也練了近三年了,還不及他一人的能耐嗎?」大牛也是甚不服氣狀。
「呵呵呵,資質差別,想來你們也自心中有數,又何必強求與我。」老和尚淡然一笑答道。
「哦?…這麼說,大師是執意不肯告訴我們了?」肥龍大聲說道,按耐不住的從石凳上噌的跳起來,竟大有靠近相威脅之意圖。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再商量商量嘛。」是瘦猴伸出手擺擺勸慰道,笑眯眯的眼睛里,有精光閃動。
角落裡藏著的鳳仙已經是提氣凝神,右手抓住在了肩膀后的劍柄,隨時準備一躍而起。朱恩則附其身旁傳音入密道:「別急哈,這麼近的距離,等他們要下手了,咱們再現身動手不遲。」那嘴巴都湊到鳳仙的耳朵上貼著了,聞著鳳仙兒身上烏黑秀髮的清幽氣息,也不知道她是用個什麼道家仙水洗的頭髮,竟賊心不改,使壞起來,張開嘴把她的耳朵叼了進去。鳳仙正全神貫注於眼前局勢呢,半響回過神來,便是一陣泄氣懊惱,欲擰頭躲開。
「別動,別動!再動我就咬你了哦。」朱恩說道,竟真箇輕咬起來,刺激的鳳仙兒差點失聲尖叫出聲,恁是好脾氣,也受不了這般可惡的作弄。在鳳仙轉過臉來怒然,便欲發作之時,朱恩吐了吐舌頭閃到一邊,拂袖擋住腦袋,露著一雙賊亮的眼睛偷瞧她,一身勁氣卻裹住了鳳仙,要不她早弄出聲響發飆了。鳳仙猶自可氣他的不正經,倒一時忘了,欲見生父的種種難過悲戚來。
這邊廂朱恩沒心沒肺的鬧,那邊廂可有些對峙般的劍拔弩張,要撕破了臉。
「老傢伙,咱們敬你當年也是條漢子,才好言好語相勸,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卻是瘦猴丟掉了好脾氣。剛才好說歹說,這老和尚卻不理他,便神仙也冒火了,忍不住拍著石桌惡語相向道。
老和尚聞言愣了愣。終嘆了口氣說道:「難不成。你們的主上,忘了當初與我的誓言約定?他這是要反悔了不成?」
「不錯!這年頭。誓言值幾個錢?!!」大牛哼哼冷笑道:「你不要怪他,他不殺你,你也見不著你的女兒,再也難活著離開囚龍洞!」
「大哥...嚴重了...」瘦猴卻又心有不甘道。沒想大哥一下就翻了臉,再無迴轉餘地。
「哼哼,這是早晚的事,你們真以為,當年堂堂的幽煞門掌門任九霄,一代梟雄,會聽咱們擺布嗎?」大牛冷笑道。三人皆是站在了石床前,彷彿提掌一伸,就能斃了眼前老和尚的命。
鳳仙大驚欲動,卻發現自己無形中。被朱恩裹挾在他的真氣里,動憚不得。
「放心,他們還未提氣,你爹尚無危險,咱們再聽聽,否則出手了,那三人便不會老實說出當年的隱秘了。」朱恩勸慰她道,一臉正色凝重,全無方才半點輕佻之態,鳳仙的內力抗爭,卻要讓他支持不住的感覺。鳳仙聞言一愣,停止不動,身體仍是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朱恩伸手輕撫其背,安慰道:「稍安勿躁,有我在呢。」
「任九霄,我再問你一句,神功心法,你說是不說?」肥龍捋袖威脅道,逼近了一步。
「阿彌陀佛,實不相瞞,從教你們三位天蠶神功之日起,貧僧便料到會有今日。」任九霄嘆道,目露慨然不忍,兩道白眉長長垂下,一代梟雄竟有慈悲寶相。
「哦?既知如此,你又為什麼還要教我們呢?豈非是自尋死路了?」瘦猴笑眯眯著眼,奇怪問道。
「我不做,你們又怎會捨得為我去白馬寺求經問禪?我又怎來這些年的清凈修為?諸法因緣生,我說是因緣;因緣盡故滅,我作如是說,無量壽佛。」任九霄單手禮佛說道。
「哈哈哈。」那大牛狂笑起來:「你個老不死的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待會受了我們的折磨,我看你還能說的這般好聽不?」
暗地裡的朱恩,星眸一睜就要動手,忽聞任九霄制止了一句:「別動!你們殺不了我,明白嗎?只憑你們三人,是殺不了我的。」
任九霄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是鏗鏘有力,竟似對朱恩和如蘭說,又是在勸眼前這欲行兇的三人道。肥龍、瘦猴和大牛三人一愣,繼而忍不住發笑起來。那瘦猴一身肥肉顫抖著,自是笑得合不攏嘴,眯著眼睛瞄著眼前這個瘦和尚,陰陽怪氣的稀奇道:「你以為還是當年叱吒風雲的任九霄嗎?莫說而今你廢人一個,即便你恢復當年功力,試問能扛得住我們三人聯手合擊嗎?哈哈哈.」
任九霄卻是難得露出了笑臉,瞧了瞧眼前三人,又朝朱恩鳳仙藏身處看了看,驚得朱恩和鳳仙一愣:「莫不是被他察覺了?」
「你在看什麼?!」瘦猴順著任九霄的眼光往後看,不見異樣,卻心裡回到原先莫名發毛的感覺,質問任九霄道。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誒,你們三人若是用心體會,便會看到許多眼睛看不見的東西。」任九霄說道,沖著朱恩處淡淡一笑。
「被發現了?」鳳仙莫名奇怪道。
「嗯...應該是的,我已經感覺到了他的氣場,他應該也是。」朱恩也淡然一笑說出口來。
聲音不大,卻是回蕩在洞府里,聽在瘦猴三人耳朵里猶如驚雷恐怖,三人立時跳了起來。
「什麼人?!!!」大牛怒斥道,一身雞皮疙瘩泛起,頭皮乍然發麻,三兄弟自認神功傲世,怎得竟然被人潛伏身旁卻不知道?
「啊!!!」肥龍和瘦猴驚恐嘶吼,三人看向朱恩說話的角落,拉開防禦架勢。
只是人影一晃,看不太真,三人便察覺一股清風從頭上吹過,回頭看時,赫然石床前面站著一位身背長劍的黑衣俠女。
「你!!!你!..你是鳳仙姑娘!!!?」大牛驚然道,無異於當頭被人潑了一盆涼水,從頭濕到了腳,鳳仙都在了,方才說話的男人不是朱恩是誰?!!!
「啊...!」
「啊!!!」
「啊!..」
三兄弟心膽俱裂著同時飛身朝出口鐵門奔去,逃命的速度快若閃電,可惜還不到天下無敵之境,朱恩就像在樓梯口憑空現身一般,臉帶微笑的朝三人看過來。
「啊!」「啊!」「啊!」三人尖叫聲未落,就變成了拚命的怒吼,叱吒聲里,默契有致配合無間,同時出掌,一招『冰封萬里』,挾裹著滿洞府的刺骨寒風,卷向朱恩的身體。
拚死的一擊,可是畢生功力豁出去了!
「轟隆!」聲響,三股交加的雄厚天蠶掌力,打在樓梯口石壁上,震得沙石飛濺,鐵欄杆都被壓的『荒啷啷』作響,卻哪裡看到朱恩的半點影子,三人的合力一擊,竟是落空。
也不知道朱恩是躲到哪裡去,是怎麼閃開的,三兄弟哪裡還管這麼多,這殺死血魔的人在眼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能跑多快是多塊!三人便奪路狂奔。
當先身法最快大牛,勢如驚鴻,已經竄到了樓梯口,身子都已經下了一半了,希望就在眼前。
慢了半步的瘦猴肥龍,卻憑空看見伸出一隻手,在大牛身後,彷彿只有一隻手而已,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一把捏住了大牛的脖子,翻手就把大牛,往瘦猴跟肥龍的身上摔過來。
那一抓一甩,實在是快捷無比,還在奪路狂奔的肥龍和瘦猴,哪裡來得及反應,迎頭跟飛過來的大牛撞在了一起。
又是「砰!」的一聲巨響,三個人撞得人仰馬翻眼冒金星,「哎呀!」「哎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如是幾大高手的動作,帶起的真氣鼓盪在洞府里,長明燈在勁風中搖搖晃晃欲熄,兩把插在柱子上的燈籠,也被吹得飄搖擺盪,其中一個還掉了下來。鳳仙一閃身形,接住燈籠,回過身來,卻見石床上的人,正看著自己淚流滿面。
「阿彌陀佛...貧僧昔日俗名任九霄...姑娘...難道是鳳兒?!!!」任九霄哽咽說道,恁些年心如止水的修鍊,卻在看見昔日妻子一般模樣的鳳仙時,化之為子虛烏有。
鳳仙未語淚先流,嗚嗚地哭出聲來,想要自持控制,卻覺身心飄零無處安放,燈籠復失手掉落在地上,燭火一霎那點燃了紙皮籠罩,嗤啦一聲整個燒了起來,卻彷如曇花一現,火光一簇,轉眼寂滅,盡化成灰,像鳳仙心裡頭的苦恨...
鳳仙螓首低垂,掩著面嗚咽啜泣,那熱淚便如斷線的珍珠,打濕了她的手心,傷透了她的芳心。一陣清風飄過,拂動她的發梢,是朱恩立在了身旁,給她無言的依靠,鳳仙兒那無處安放的痛苦,便彷彿找到了宣洩的出口,抵在朱恩懷中,滂沱大雨般淚濕了他的胸膛。
任九霄雙唇微微顫抖,消瘦的身軀也在努力抑制著什麼,努力瞪大了的雙眼,緊緊瞪著朱恩和鳳仙,目光最後停留在鳳仙啜泣抽動的肩膀上,粲然一絲苦笑,卻是如此凄惶,如此彷徨,便一樣的泣不成聲,淚如雨下。
「你們三個最好不要動。」朱恩輕拍著鳳仙的脊背,卻是柔聲細語,對躺在地上哼哼著爬將起來的三人說道,御氣隨心,散開的氣場,彷彿一瞬凝固了周遭事物。大牛、瘦猴和肥龍三人,鼻青臉腫里哼哼有聲,卻哪裡再敢動半分,這根本不是功力差距的問題,而是落人掌心聽天由命的時候了。
「晚輩朱恩,見過任老前輩。」朱恩摟著鳳仙啜泣不停的身軀,隔著她向任九霄抱拳施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