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話 患難方知真情義
似乎是平地里忽然起了一道驚雷.四太太失蹤了.竟日流連金陵城的萬二老爺也失了蹤跡.同時.萬家所有能提走的現銀忽然丟失.竟像是一夜之間颳了一陣龍捲風般的全部捲走……
事實那樣殘酷的擺在面前.似乎容不得了半點兒迴旋的餘地.即是.二老爺跟四姨太合謀.悄不動聲色的偷了萬家的錢、即而遠走跑路.
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萬家即便再大不如往昔.庫房裡的銀錢於普通門戶來說.還是極豐饒的.這一次.所有現錢居然全被捲走.也是不小的一筆天價……
這樣一個將亂未亂的世道.自是各家自掃門前雪.守好各自該守的便也是了.若要說理、若要主持公道.又能找誰人去.
同時看清的還有一件事.即是.這四太太跟二老爺之間有苟.且.這兩個人狼狽為奸.如狼一樣盯著萬家的資產伺機而動、全都沒有安著好心.
老爺覺的自己整個身子都僵硬了.他獃獃的跌下去、癱軟在椅子里.即便身邊有瑾煜、有大太太伴著安慰.還是半天都沒能緩過這神志來.
事到如今才恍然一下子明白.原來當初看到賬目房裡的火光.那火光是真的並不是眼花、也並不是鬧鬼.那是四太太偷看了萬家的賬目、知道了萬家家底兒虧空的事情.再聯想起后來二老爺突然提出的接手茶葉產業一事.便不難理解了.這必定是四太太告訴了他.他動了趁火打劫、並趁機試探的心思.
萬家的產業還在.只是沒有了現錢.故這一時半會子的一大家子人委實難過日子.其實捱過這一陣子便也好了.
老爺是個要體面的人.即便出了這樣的事情.他也告誡家人嚴守口風、不得聲張.更不會去向誰人借錢.
就在這時.大太太不動聲色的翻出了自己當年的嫁妝.囑咐鳳鳳偷偷拿去當;又取出早先積攢下來的壓在箱子底下的錢.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無異於雪中送炭的幫助萬家渡過這難關.
大太太做這些的時候都並不張揚.她是真心誠意幫助萬家、幫助老爺.這一切老爺都看在了眼裡.心中說不出的溫暖;聯想自己這半生都是如何對大太太的.便又是說不出的隱隱疼痛……
大太太轉身時.剛好撞見了老爺雙目中這一縷滋味沉澱的目光.她只當是老爺為四太太的事情心中慨嘆.便轉念安慰他.佯作頗不上心的隨口叱了句:「我呸.她不過就是個『暗門子』.還指望她守家.」王八戲子吹鼓手.裝煙倒茶下九流.這是素為人們所不恥的.更何況是這等高門大戶的望族.顯然.名門之後的大太太對四太太的出身一向都是不屑的.甚至連詬病都覺的她不配.
老爺聞了這話.又惱不得就牽引出彌深的感慨來.他心裡的難過沒法俱數言盡.他也是念著舊情的.即便四太太這樣傷害他.他聽得大太太這麼說的時候心中也有著異樣的感覺.
這感覺被大太太瞧了出來.脾氣便惱不得的跟著起來:「怎麼.老爺你時今還想著那個下等的胚子.」她心中念力躥動.也是滋味百般.「呵.你想吧.你就想她吧.就等著她把你的家業都給你霸了去你就高興了.」到底是大太太.真的著了急時說出的話、拿捏出的姿態沒有半點兒卑躬屈膝.是那麼自然而然的跟老爺站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
老爺心中疼痛更甚.他不生大太太的氣.他似乎也不生四太太的氣了.越想著便越是覺的恨他自己.惱不得長嘆徐徐:「唉.」搖首反倒笑起來.「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走到時今這麼個地步.禍福無門、為人自招.」這是他的感慨.承載了涓涓的心曲.
大太太便心軟了:「行了.」亦嘆了口氣.抬目看定著老爺.「你也別這麼說.這世上的諸般事情委實無常.又哪兒能全都怪人自己.」側目又嘆.「因果中的規律.宿命里的事情.還不都是註定好的.」
瑾煜在一旁看著.心裡也不是滋味.他抬手覆上了父親的肩膀:「爸.大媽媽說的對.您千萬別太上心了.事情過去也就過去.要往前看、要擔待著身子.」
鳳鳳亦感染著這份心緒.立在大太太的身邊.頷首蹙眉、模樣哀怨.
瑾煜抬目.堪堪瞧見了鳳鳳這眉梢眼角濡染的一脈惆悵.那顆心沒防就動了一下.他那風流的痴病又在這個時候犯起來.頗覺她此刻這模樣愈發的嬌俏可人、入目堪憐了.這麼看著.目光不由就溫潤了.
老爺耳聞兒子真摯的勸慰.心裡當真覺的受用了一些.不再感到悶郁的打緊.他頷了頷首.卻始終無法把全部的心緒都釋然:「我也知道萬事難由人.也知道是因果輪迴、此言不虛.」他斂目.「但即便是宿世宿世之緣所至.今生這一切的招至也都是與我脫不得干係的.橫豎也是我自己的因果和孽業……唉.活該領受.」他緩口氣.面上不無動容.「但我一人領受倒也罷了.卻要連累了你們這些家人跟著我一起受苦.這又是許多的負重、許多的報應了.」
「爸……」瑾煜再喚.「您不要這樣說.您這樣說.我們又如何能夠消受的起.」
「行了老爺.」大太太也啟口勸慰.「你這麼說話.說的人心裡怪難受的.」
老爺看著眼前的兒子和妻子.還有立在妻子身後的鳳鳳.忽然的.他覺的自己很幸運、很有福澤.是不是平日里總是不覺.往往需要等到患難的當口才能感受到真摯的情動.這浮生歲月輾轉磨洗、大浪淘沙之後沉澱下的一顆顆珍珠.令萬老爺瞧見了人生中最真摯的東西.他覺的有這樣的家人不離不棄陪伴在身邊.真的是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更又是大太太和……唉.他覺的他這一生夫復何求啊.
老爺握了握瑾煜的手.面上動容之色無法言喻.即而又握住了大太太的手.且嘆且肅的感念道:「都道『夫妻是緣、兒女是債』.可我倒是心甘情願沉溺在這宿緣的和合里.永遠不要醒來才好呢.」
氛圍終於鬆緩了一些.瑾煜也是動容的:「爸.此生跟您成為父子委實是福分.但願這路可以走的更長一些.再長一些.」
大太太卻被勾起彌深的回憶.樁樁件件的在眼前浮光掠影.她心念躥動.一時情.潮湧動的湍急.話也不能說的囫圇了.抿唇緩緩間.不由自禁的側目看了身後的鳳鳳一眼.
鳳鳳被這一家和樂的場面作弄的心裡委實動容.並沒有察覺出大太太看向自己時那一道熱切的目光.但這個微小的動作卻被老爺瞧了真切.他隱而不發.只在暗中又深深嘆了口氣、起了諸多感念.
老爺起身散步.身邊伴著瑾煜和大太太.這時老爺的心中突然起了一脈衝動.他行到萬府門外.抬目定定的看著那一道書了「萬」字的牌匾.竟然出了神.
這匾額可是當年皇上御賜.是皇上親筆書寫的.這麼世世代代的傳承至今.雖然已經不知道是哪一位皇帝了.但這一直都被萬家奉為至高的榮耀.素得老爺的重視.
「蘊珩.」怔怔出神間.老爺忽然喚了大太太一聲.
大太太抬目瞧他.
聽他繼續定定然的道:「若是一朝我先你而去.你且叫人把這萬字匾額取下來.打成我的棺材蓋兒、讓我帶到土裡去吧.」他聲音里有著許多沉澱.語速不緩不急的.「便是百年千年的榮耀.到了頭什麼不是虛的.祖上的東西.還是早日入土為安、還給祖上的好.」
不知道他何以就有了這樣的感慨.聽的身邊的瑾煜心裡異常難受.
大太太不說話.不應也不否.只是抬目哀憐的望著自己的丈夫.
一陣風起.暮夏的風兒最是熏醉.可此時掠在身上卻帶來了一脈寒涼.眾人沒禁住身上一嗦.就這麼立在風口裡頭.身子骨終究是不受用的.老爺回身準備往回走.
這時忽然看見瑾煜正跟鳳鳳眉眼傳神、深情脈脈.
這兩個年輕而鮮活的生命.無疑是這森森的宅院里一道清新的春風、亮麗的風景.在他們身上充斥著與舊日時代、往昔歲月那麼不相同的陽光與希望.這樣久久的看著這兩個年輕人.似乎心靈能開出美麗的鮮花.他們真的很般配.看在眼裡是這樣的悅目賞心.真箇是金童玉女、成雙登對.
大太太也察覺到了這別樣的對望.心口一緊.慌亂里撞上了老爺的目光.二人看在眼裡.心中俱是緊張.
不可說的秘密混雜在空氣里.有糜爛而腐朽的氣息似乎在這一刻被扯的綿長難絕……
須臾停滯后.老爺重新抬步.若無其事的往回走.
大太太目光一斂.也壓住心緒的跟上去.
瑾煜、鳳鳳自然也跟了上去.
在瑾煜重新跟自己並排而行時.老爺忽然側目看著兒子.神色沉澱、口吻低迷且欲蓋彌彰:「煜兒.往後……不要跟鳳鳳丫頭太過親密.」喉結動動.應該是還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繼續.就止於了此處.
這是太過無端的一句話.與前情、與情勢很不相符合.頗沒有徵兆.瑾煜心中一詫.脫口問父親原因:「為什麼.」
可老爺沒有再多理會.目光深沉的看了瑾煜一眼.一言不發的徑自加快了足步.
瑾煜問不出個所以然.也了解父親的脾氣.知道他不願說的事情是無論如何都套不出來話的.心中登地便悶郁下來.下意識回頭看了鳳鳳一眼.心中甫地一陣虧空.空落落的.極不踏實.
興許.那只是父親一時心緒悶郁.隨口的一句無心之言吧.瑾煜這樣想著.但仍舊心緒紊亂.他壓制住這登地如麻的亂緒.強迫自己不去多想.神情卻變得恍恍惚惚.一整日都不得安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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