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目光

第三章 目光

很多年後,方芥舟已經是一個風光無邊的大董事長了,但他他仍然在用心地打聽著姜銀芬的下落。但是,很多人對姜銀芬的去向語焉不詳。

大哥五四也說不清楚。早就與蔡克榮不來往了,人家是大生意人,我只是一個農民,沒有什麼交道打了,也沒有什麼共同語言了。至於你說的姜銀芬,更不清楚了。只知道她嫁到了鄰庄,是哪個莊子我們也不清楚。聽說那個人家現在在外面做點小生意,經常不在家。唉,莊子上這麼多人,都不來往的。真的不知道了。

方芥舟這才意識到,其實還是自己心太狠了,姜銀芬怎麼說也是自己的發小了,可是,自從上了高中,就硬生生地把人家拋到爪哇國里了。有了新的同學了,這些小學初中的同學就理也不理人家了,這算什麼嗎?

方芥舟對自己很不滿意了。

方芥舟明明白白地感到,姜銀芬是愛他的。至少,可以這麼說,姜銀芬是喜歡他的。雖然,到了上學之後,姜銀芬一直沒有這麼講過。但是,世界上很多話真的不需要講出來,那才是心能聽懂的話。而世界上有很多話講出來了,卻是沒有用的,只需要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就行了。

他知道姜銀芬喜歡他。

很多次,他們在一起看書,做作業。雖然,方述平一直瞧不起姜銀芬,他一直認為姜銀芬並不是一個讀書的料子,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喜歡她。

他知道,她非常喜歡他。他經常能注意到,她看著他的目光是那麼溫情脈脈,如一泓秋水,深藏著許多話一樣。

姜銀芬是班上女生中個子最高的。甚至,所有的男孩子都沒有她個子高。

但是,姜銀芬喜歡班上這個小個子的方述平。

不是嗎,都喜歡了多少年了。從小時候認識到上學,就已經是三年了。三年了,一千多個riri夜夜,除了夜裡睡覺眼睛閉上了看不見個人,眼睛一睜,都看到對方。有時候,吃飯也在一起。

連家裡的大人都在開玩笑,用什麼方法把這兩個小東西分開呢?

每當到這時,兩人就抱在一起說,我們永遠不分開。

上學了,姜銀芬的心裡還是只有方述平。很多次,她在自己的位置上,高高地抬起頭,看向坐在最前排的方述平,立即心裡就漾出一股子柔情蜜意。有時候,甚至有走上前親一親方述平的衝動。可是,不能。因為,年級越高,越發現班上男生與女生之間,連話都不講了。

姜銀芬記得,方述平更記得,是二年級期中考試之前,他們正式地分開了。

那天,方述平還和以往一樣,去到姜銀芬家喊姜銀芬了出來玩。姜銀芬心裡非常矛盾,她想出來,但是,又擔心被人看到後會被人笑話。但最後她還是出來了。

一切都與平常一樣,沒有任何異樣。

在他們去到巷子里時,方述平與以往一樣用手臂搭住了姜銀芬的左肩。

很顯然,方述平的個子是矮了點,所以,他搭住姜銀芬的左肩時有點吃力,腳也踮了起來。

他聞到了姜銀芬身上的香氣。他這時才明白,女孩子到了二年級時,身上就有香味了。他說,銀芬,你真香啊!

可是,就在這一天,成了方述平黑sè的一天。當他感覺非常好的時候,姜銀芬把他的手從自己肩上拿了下來,而且說,你不要這樣,我們都大了。人家都笑話我哩。我今天也不再與你出去玩了,我要回家了。

啊?!

方述平顯然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在等著他。方述平一下子就蹦出了眼淚。

姜銀芬太知道方述平這小子了。這小子,從小就是喜歡哭鼻子。大事情小事情,都喜歡哭鼻子。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眼淚的。

姜銀芬本以為會被方述平的眼淚泡軟的,但沒有想到,她還是硬起了心腸,說,你別哭了。你是假哭。

我怎麼會是假哭呢?哭還會假?

說著,方述平更加傷心地哭了。

很久,方述平抹去了眼淚。方述平知道了,事情是無法挽回的。班上的男生與女生,現在連話都不說了,他又怎麼能跟姜銀芬一直好下去呢?但是他不死心,又問道:

今後呢?

今後也不跟你玩了。媽媽也跟我講了,丫頭子就只能跟丫頭子一起玩。小伙兒與丫頭子是不能一起玩的。不然,人家會笑話我們這些丫頭子的。

說著就將方述平一個人丟在了巷子里。

蒲塘里人說男青年喜歡說是小伙兒,名字後面要帶個兒,這一喊,名字就揚上去了,好聽中聽,聲音里有無邊的自豪與驕傲,志華兒,躍進兒,海宏兒,金根兒。喊起來還不帶姓喊,越發地親切,叫起來像唱歌,聽起來像聽曲兒。大姑娘不說大姑娘,總說丫頭子,喊的時候總要在姑娘的名字後面帶個子,一樣地好聽中聽,銀芬子,或乾脆就叫作芬子——這一聲喊,有力,高亢。這話里有意思,帶個子字,說明丫頭值錢,不管哪一家,都是把丫頭當兒子養的。能不值錢?這樣喊著,出嫁的時候才有好身價。所以,姜會計的女兒叫蘭香子,老支書方德泓的女兒是小鳳子,東巷口姜連旺的丫頭大家喊她珍羅子。蒲塘里的最彤的姑娘姜草蘭,就叫做草蘭子。彤,蒲塘里人說小孩子乖、說丫頭子很漂亮都說成彤。只不過蒲塘里人說這個字的時候,全都讀成了去聲。這一來,對細鬼兒也好,對丫頭子也好,都差不多是一種鼓舞了,你聽,這細鬼兒真彤!這丫頭子彤煞了!斬釘截鐵,擲地有聲,乾脆利落,不論是哪個,只到這一聲表揚,身子都酥了半邊了。

方述平眼巴巴地看著他特別喜歡的姜銀芬頭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方述平一下子感到非常委屈。他後來就著在巷子中間默默地流淚了。

回到家裡,方述平悶悶地吃了晚飯,然後就上床睡覺了。媽媽問怎麼今天小四子睡這麼早,他也沒有回答媽媽。

這事兒,不能告訴媽媽的。

接下來的ri子里,方述平一直悶悶不樂。

很多次,方述平眼巴巴地看著姜銀芬從教室里走出去,又從外面走進來。他多麼希望姜銀芬會看他一眼。可是沒有,他喜歡的姜銀芬真的再也不看他了。

就在他非常絕望的時候,他得了一場病。一場奇怪的頭疼病,讓方述平頭都抬不起來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頭疼。那天的課他是全聽下來了,但是,他的作業實在沒法子做了。

方述平急得哭了。他從來沒有不做作業過。他從來都是好孩子。他不想創造這一項自己不做作業的紀錄。

而且,方述平的這項紀錄更加令人刮目相看的是,他沒有做錯過任何一道作業。

可這一天,出現了問題。

姜銀芬放學時沒有回家,她留了下來,陪著方述平做完了作業。然後,又把方述平送回到家。

應該是打了一針,或者是吃了點葯,方述平第二天好了,睡了一覺后,好了。

可是,事情發生了。發下來的作業本上,方述平第一次看到了那個鮮紅的叉叉。小學時代的第一個叉叉終於出現了。

方述平嘴撅了起來,抱怨姜銀芬說,你看看,你都做錯了。你其實沒有必要幫我做的。做還做錯了。你真笨死了。

姜銀芬委屈地哭了。她哭著奔回到教室,然後,她惡狠狠地說,這學我不上了,這學我不上了。我不想跟你做同學了。我連同學都不想與你做了。

聽聽,這話裡頭,其實有意思得緊。姜銀芬其實沒有忘掉方述平。

後來,學是還要上的。但是,方述平感到了,他們真的疏遠了,遠了。

他們不再說話了。從此,班上的男生與女生之間也都奇了怪了般地都不講話了。

童年結束了。

童年的這一場戀愛結束了。

很多年後,方述平想起來了,他與姜銀芬應該已經接吻過了。也就是說,他的初吻,是給了姜銀芬了。

沒錯,這是他與姜銀芬兒童時代的重要遊戲。兩個人只要走到一起,就會抱著,然後親嘴。他們當時就是親嘴,其他什麼事兒也不知道。他們就喜歡親嘴。後來他們才知道,蒲塘里人對這親嘴有一個專有名詞,叫:香嘴。

他們一開始就是想看看,親一下嘴是不是就變成了香嘴,然而,他們沒有發現嘴變香了,但他們喜歡親嘴了。親嘴的感覺真好!

這也就難怪他這麼多年來還這麼想著姜銀芬。

作業事情並沒有讓姜銀芬不理方述平,但是,兩人不說話了,兩人不說話,這就說明兩人心裡更有鬼了。

他們會偶爾偷偷地看一眼,然後,眼光就迅速轉移到別的地方去。

再接著,他們都上初中了。

一開學,方述平就得上初一了。一個暑假,多麼漫長,他丟掉了很多東西,小人書,彈弓,鐵箍……

方述平用一個漫長的暑假來告別了小學時代,這一年他才12歲。

人越是長大,之間的距離越是漫長,漫長得都快覺得這世界上沒有那個人似的了。

他們像突然長大了似的,姜銀珍的情況更讓人眼饞不已:高高挑挑的姜銀芬,一看就是一個大姑娘了。胸是胸腰是腰的了,而且,連屁·股也扭得很有女人味兒了。

她一直是班長,對全班同學可以發號施令。但她唯獨不對方述平下達命令。這讓方述平都快委屈得哭了。

方述平一個人在小學畢業那年的暑假裡,默默地,一個人在確定著自己已經是中學生的事。雖然,這是相當寂寞的事,但這一來,在方述平這裡,對自己已經是中學生身份的認識與接受,就比他的同學要早了最起碼一個月。方述平在此漫長的歲月里時常為這一個月驕傲。這一個月非常重要,就這一個月,決定了方述平要比他的同學更明白中學生的意義,他相信,就是姜銀芬也不會這樣用一個暑假的時間去確證自己是中學生的身份。

他已經聽說了,姜銀芬的媽媽,在姜銀芬小學畢業時就把豬草籃子往女兒面前一扔,今後,家裡的豬,吃的草啊料啊的,全由你來弄了。

很多次,方述平看到姜銀芬背著豬草筐下田。有時候,他也會悄悄跟著姜銀芬下田,有時候,他會偷偷地幫姜銀芬打一些豬草。可是,最後,他打的豬草都會被姜銀芬挑出來扔掉。

姜銀芬告訴他,你打的這些,豬子是不吃的。你不會打豬草。你就別添亂了。

姜銀芬說這些話時,也一本正經,像不認識方述平似的,又似乎方述平只是一個與她一點兒也不相干的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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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芥舟和他的女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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