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國強跟蘭鳳好上了
舊曆的年底到底最像年底,不獨是那些細鬼兒盼著過年的時候能好好地玩玩,全大隊的人都盼著新年chun節早點兒到,好熱熱鬧鬧地玩幾天,吃幾天。手癢的,在過年的這些ri子里打幾圈撲克,甚至玩幾圈麻將,都不算過分。蒲塘里人還有另一個想頭,就是盼著看大戲。劍心公社這麼大,幾十個大隊,都曉得蒲塘里的戲拿得出手,捧得上台盤,個個都要看。蒲塘里不搞文娛活動,大家就覺得沒勁了。
這一來,蒲塘里停了兩年的文娛活動,終於還是搞起來了。
這是上面讓搞的。上面,也就是公社。怎麼能不搞呢?毛?澤?東?思?想宣傳這塊陣地,是不能丟的。新上任的黨?支?部?書?記方國強,在全體黨?員會議上,在蒲塘里的全體社員大會上,一再強調這一點,要搞,負責民兵工作的方德麟要脫出來,專門搞。現在民兵預備役反正也喊得沒得過去響了,國內外的革命形勢朝著有利於我們社會主義祖國的方向好轉,再說,真要是有什麼情況發生了,我們這裡也不是東海前哨。搞!
話是這麼說,個個心裡有數得很,不是說給社員們聽的,是說給金學民聽的。你老支書別見怪,唱戲的事,得弄起來,總不能因為個草蘭子,蒲塘里這麼大的事就停下來從此不弄。
但這年搞文娛活動,排練的時間就短了些。從元旦這一天國強接手支書起,到chun節過年,滿打滿算也不過四十天的樣子。這四十天中,要排出幾台大節目出來,確實有點難度。可是國強仍然要求方德麟抓緊時間,爭取排出一台大戲。按照國強的意思,想排新出來的革命現代京劇《杜鵑山》,可是方德麟認為有難度,時間緊,演員又荒了這麼多年。唱段還不太熟悉。不如趕一個《沙家浜》出來,動作難度不大,不像《智取威虎山》那麼有難度。最後,也就依了德麟的,這一年,把老劇目《沙家浜》拿出來再排一次。
排練節目是在大橋東面的明堂家裡。明堂這家房子是蒲塘里的另一個大地主姜森家的房產,明堂原來是姜森家的長工,姜森打倒后,明堂就佔下了他的房子。蒲塘里人曉得,明堂實在傷心。爸爸媽媽都是死在姜森家裡的。明堂小時候替姜森倒夜壺。大一點就替姜森扛長活。是個苦人兒。蒲塘里人通情達理,打倒姜森后,這偌大的房子就歸了姜明堂。有了這房子,姜明堂才終於娶上老婆。可是。不曉得什麼原因,明堂的婆娘紅篩子老是不解懷,始終沒有替明堂懷生一兒半子。明堂只好到刁三九的那個莊子,就是港南庄,抱了一個親戚家的孩子來解膝下之荒。偌大的房子只有三個人住,明堂也就非常好說話,門樓借給剃頭匠老連理開了剃頭店,堂屋到了chun節排練節目時,就讓給大隊排節目。有時候,民兵碰頭也在這裡,抓到什麼壞分子也到這裡來審問或者吊起來打。大隊部那裡,民兵們倒去得少。老支書金學民什麼事都想問,抓個什麼人。他要問,說是弄清楚了再打,不要瞎打。要是碰頭,他遇到了,臉sè有時候丟下來,說民兵們瞎鬧。民兵們感到非常無趣。所以很多事情,倒是既不讓金學民曉得,也不讓方德麟曉得。兩個老幹部,跟年輕人說不攏,所以,一般情況下,倒都是跟著國強。國強吩咐做什麼事,這幫民兵跑得比兔子還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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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練節目放在明堂的家裡,有兩層考慮。如果放在大隊部,大隊部離草蘭子家近,怕草蘭子惹事事小,怕草蘭子見到心不舒服想不開是真。如果又鬧出什麼事來,跟老支書還真不好交代。還有,老連理在明堂那裡開剃頭店,這排練的事要就著他才行。老連理是文場里的主胡,蒲塘里拉二胡拉得最好的就是老連理了。接下來的數得上的就是那個夏應泉。可是夏應泉要上場子,演刁得一,這二鬍子就只有老連理人一個頂著了。老連理那把京胡,實在了不得了,就是夏應泉,也不會摸京胡。夏應泉、姜躍進和老連理的三兒子姜德賢,也就只會幾個老淮調,什麼《老拉》《下河調》《大補缸》《小補缸》的翻來覆去地拉拉,最多再加上個《紫竹調》和一個老歌子《民國二十年上大水荒》,都是些蒲塘里的老一代傳下來的。現在,弄兩個新詞,配上些老調,唱唱**思想,搞搞社會主義宣傳,倒也非常好。唯獨不敢拉的是兩個調子:《小白菜》和《手扶欄杆》。聽說是黃調調兒,沒得哪個敢明目張胆地拉。只有方德麟,有時候,會在家裡偷偷地拉幾下,告訴姜躍進,這《小白菜》是說的楊乃武與小白菜的事,唱的是小媳婦的凄苦,這《手扶欄干》,就更黃了。但怎麼個黃法,方德麟不說,不管姜躍進怎麼問,方德麟就是不講。
草蘭子終於還是摸到了明堂家,一看在排練《沙家浜》,呆了,隨即便坐到地上哭起來了,接著開始罵人,你們怎得咯這麼缺德的,排戲了,也不喊我也不喊建華。這哪一年郭建光不是建華演,阿慶嫂不是我來裝?你個海宏,八反的喉嚨也能把朝霞映在陽澄湖上唱上去。這事情要等建華來。你唱不上去的。就是唱得上去,你能像周建華那樣,唱到你待同志親如一家時,把個眉毛挑起來手上動作做起來頭還要點起來嗎?弄不起來的,弄不像的。你歇歇好多少。還有你個蘭鳳,哪一天聽到你唱過槍聲報jing蘆葦盪。你那嗓子,也就跟個破鑼差不多,讓你唱胡傳魁差不多,你還敢唱阿慶嫂。你膽子也真大!說著從地上爬起來,指著蘭鳳說,你聽聽我唱的。說著又對愣在一旁的德麟說,你也聽聽,你個老德麟,還把五四藏起來,藏起來我就不是他的人了?你也聽聽,你安排夏蘭鳳上台,你個老不死的。別想我過了門你就想爬灰。本來還可以商量的,現在沒得的事兒了。老不死的,敢爬灰,就把你那個東西掐掉,然後拿把盧素素看。
說著,草蘭子竟然笑了起來,一臉的幸福。德麟早別過頭走到了一張辦公桌子後面,翻看劇本了。
草蘭子說完了就開始唱:
草蘭子唱的是《引誘敵人來打槍》。她先揚起喉嚨,來了段西皮散板
刁德一,賊流氓,
毒如蛇蠍狠如狼。
安下了鉤絲布下網。
只恐親人難提防。
漁船若是一舉槳。
頃刻之間要起禍殃。
鄉親們若是來抵抗,
定要流血把命傷。
恨不能生雙翅飛進蘆盪,
急得我渾身冒火無主張。
唱到這裡,草蘭子沒有忘了一句小三的獨白:不去?不去我就要開槍了!
草蘭子又接下來一句旁白:開槍?接著開始唱西皮流水段子:
若是鎮里槍聲響。
槍聲報jing蘆葦盪,
親人們定知鎮上有情況,
蘆葦深處把身藏。
要沉著,莫慌張,
風聲鶴唳,引誘敵人來打槍!
草蘭子唱得有板有眼,一句唱詞都沒有錯。一邊唱還一邊做著動作。
屋子裡的人都靜靜地看著草蘭子唱戲。德麟有時候也偶爾從書上抬起頭來看向草蘭子。
草蘭子唱得非常好。是的,唱得非常好。如果不是因為瘋瘋傻傻的,她應該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演員。是一個人見人愛的丫頭子。
德麟一想到草蘭子是因為自己的兒子才變成這樣的,便重重地嘆了口氣。
草蘭子唱完后,用力拍拍蘭鳳的肩膀,說,蘭鳳姐姐。做鐵姑娘挑擔挖溝,我比不過你。這唱京戲,我還能被你拉下來?做你個大頭夢吧!明天你要是還來,我就不客氣了,你那癩巴喉嚨,也唱阿慶嫂?你要是再唱下去,洪雪飛還不是氣得上吊?還有你個海宏,你倒唱起郭建光來了?我們比一段,看看你那破嗓子能不能拗上去。
拗上去,蒲塘里人就是嗓子能拉得起來,把歌子唱上去的意思。唱不上去的人,就是拗不上去了。一拗不上去,只能用低八度唱,那就沒得意思了。一低下八度,還有哪個不能唱呢?
草蘭子又來了一段郭建光嗩吶西皮導板的唱腔:
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
挺然屹立傲蒼穹。
八千里風暴吹不倒,
九千個雷霆也難轟。
烈ri噴炎曬不死,
嚴寒冰雪鬱鬱蔥蔥。
那青松逢災受難,經磨歷劫,
傷痕纍纍,瘢跡重重,
更顯得枝如鐵,干如銅,
蓬勃旺盛,倔強崢嶸。
崇高品德人稱頌,
俺十八個傷病員,
要成為十八棵青松!
草蘭子到底不是男聲,其實最後也沒有拗上去。一屋子的人看著草蘭子認真往上拗的樣子,想抿起嘴笑,可是又不敢,曉得草蘭子頭腦不做主了,要是笑出什麼事來,又不曉得會什呢樣子。沒想到草蘭子曉得自己沒有拗上去,便笑著說,海宏啊,你看看,連我也拗不上去,你個海宏哪裡能唱得上去?
一屋子的人都停了下來,拿眼睛看著草蘭子,一會兒又看看德麟。德麟是一點兒主意也沒得了。想攔住草蘭子,哪個曉得攔得住攔不住?萬一扯扯拉拉地,把個草蘭子弄得毛起來,又不曉得怎麼收場。不攔吧,這草蘭子不曉得要唱到什呢時候說到什呢時候。
正在為難的時候,馬紅英和王巧英來了。馬紅英一個勁兒對德麟說對不起,隨後跟王巧英就去拉草蘭子走。
草蘭子哪裡肯聽她們的,她對王巧英說,你個王巧英,才真好玩哩!當初不是你說這裡唱戲排戲了,我這才來的。你現在又要拉我走。你這為的是哪一出?
站在一旁德麟和演員們,聽了一陣子,曉得了,是王巧英多嘴了,她不但告訴草蘭子這裡排戲,還跟草蘭子開了個玩笑,那邊開鑼唱大戲了,你怎得咯不去的?阿慶嫂等你演哩!
德麟就有點不高興,對王巧英說,王巧英啊。你這就不好了,你跟個草蘭子開什麼玩笑不能開偏要開這樣的玩笑?你又不是不曉得情況。
這個德麟,本來說你跟個瘋子開個什麼玩笑的,話到嘴邊又縮了回頭,這話馬紅英聽得肯定是不開心的。再說,草蘭子這情況,是因為五四的原因。他還能再用這樣的話說人?
王巧英連忙遞煙給德麟打招呼,我嘴作淡,沒遮攔,你原諒。我哪裡曉得她就往這邊跑?說著又與馬紅英拉草蘭子走。還好。這次。草蘭子聽了她們的。走了。臨出門的時候,她回過頭來對德麟說,德麟叔叔,你要用人。就得用個有用的。那樣的話,草蘭子也心服口服。老東西,用人偏心,不得好死!你要曉得,到了唱大戲那一天,唱砸了,有人找你算帳。
你瞧瞧,草蘭子一點瘋相樣子也沒有,說的話全在譜兒上。
第二天。草蘭子又來了。第一天的把戲,又搬上來重新鬧了一番。把個海宏與蘭鳳搞得一點意趣也沒有了。想要跟草蘭子紅臉,這話傳出去,好說不好聽的。你一個好好的人,跟這個瘋瘋傻傻的草蘭子鬧的什呢事?不紅臉吧。這戲怎麼唱下去呢?
這一來,德麟沒得辦法了,只得報告國強,讓國強拿個章程。
國強也沒得法子。這事情怎麼處理?不好處理。你跟個瘋子能說什呢?遇到這種事情,只有讓。再說,這瘋子不是鐵根兒,是草蘭子。如果是鐵根兒,跟他大聲吼幾句,鐵根兒就會像條餓狗一樣眼睛里全是無奈與傷心地跑開去,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還是德麟最後想出了法子,這樣,德麟清清嗓子,對演員們說,大家回去,我們不定期集中,讓草蘭了把握不到我們的規律。我們這些天各自在家裡,先背台詞,下次集中的時候,我們把熟悉了的台詞拿出來對,最好能先唱起來。然後,我們再說。給大家三天時間。差不多了吧?
大家一齊叫好,說差不多差不多。
三天之後,我們集中,集中的時候要統一時間,不要讓草蘭子曉得。來了后,我們把老連理剃頭店後面的門關緊了,讓老連理堵住所有的閑人。本來排戲就是不應該讓閑雜人等進來的。就這樣吧!
草蘭子是攔住了,可是攔不住國強。國強一射門,這邊馬上開門放他進去。蒲塘里的支書,個個都喜歡唱大戲。這也奇怪了。新支書國強,也是個喜歡唱戲的主子,每天都要來排練現場看看,有時候,也煞有介事地拿起曲本,嘴裡唱著,手上打著拍子,腳在地上也跟著拍子一上一下的。丫頭子們看著他好玩,便跟他打趣,支書哎,你要是唱胡傳魁,肯定好。再不就唱個**吧!讓應泉跟你配戲。
這話其實說得非常不好了。蒲塘里哪個不曉得**是死去的建華唱紅的角兒。這樣的話說出來,國強聽了肯定不會高興。
哪曉得國強不氣,反而高興,哪個丫頭子說他了,他就拽哪個丫頭子的辮子。德麟是個人jing了,一看,這個新支書原來是個會吃腥的,明白了。可是他不點破,遇到國強與丫頭子們瘋,就跑到另一邊看演員們排戲。
國強其實最喜歡的還是蘭鳳。那些女演員,甚至包括演沙nǎinǎi的老演員永珍,國強都開過了玩笑,有的是打打鬧鬧,有的是摸摸撩撩,有的是抱抱摟摟,唯獨蘭鳳他沒有開過玩笑。可是,這樣一來,反而讓人看明白了,國強跟蘭鳳是好上了。好到什呢樣子,沒得人曉得,但看得出來了,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那種事肯定是有過了。不然的話,怎麼就他們兩個人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