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回憶・星星的約定

很久沒有來葉小薇的家裡了。

葉媽媽只是做好了飯讓她們吃，之後就不知道去了哪。江子櫻懶懶地趴在窗台上看著夕陽，看著彷彿要燒起來的天空里偶爾飛過的歸鳥。

你們不會孤單吧，每天成群結隊地飛行，成群結隊地回家。

「你在想什麼。」葉小薇拿著一罐熱牛奶遞給她，她笑了笑，接過去仰脖一口喝盡。

「我在想我什麼時候能像那些飛鳥一樣自由自在。」她的眼裡流露出悲傷的神色，平時里略顯囂張的氣勢如今在葉小薇面前卻沒有出現過。

你能明白能在你面前卸下偽裝的任把你看得多麼重要嗎？

「子櫻也想自由自在嗎？」她小心地喝了幾大口熱牛奶，同樣趴在窗台上和江子櫻一起望著遠方，像個孩子一樣用袖子擦著嘴。

「我只是想找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她曾經跟很多把自己當朋友的人說過這句話，卻鮮少有人被她的志向觸動過，她們說好好的大活人幹嘛要隱居啊？而那些稍微理解也有點這個意向的人，卻說她自己應該達不到這個願望，因為放不下親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年少輕狂，江子櫻從來沒有覺得會放不下親人，自從父母離婚之後，他就沒有見過父親了，二姨一家對她都很不錯，父母離婚那年就把江子櫻接到她們家一直住到江子櫻上高中，但那以後也並沒有減少可以對江子櫻做到的照顧。

「然後就不想見到我了嗎？」葉小薇看著江子櫻認真的側臉，心裡也清楚她想這樣做也並不是因為不想見任何人。

一個努力追求隱沒的人，是沒有人擁有去打擾她的資格的。

「沒有想過，卻又不得不做。小薇，待會兒天黑下來了，我們就到你家樓頂去看星星好不好？」江子櫻努力地收起臉上顯露出來的悲傷之色，伸手蓋住葉小薇放在窗台上的手背。

葉小薇點了點頭。

不管怎樣，其實最沒用的還是我們自己。江子櫻每天都是孤零零地趴在自己房間的窗台上看朝陽和夕陽。有時候很早就醒了，冬天的夜晚比較長，所以她早醒的時候天都沒有亮。她特意買了張小一點的床放在窗戶邊，每當她早醒的時候她就會趴在窗戶上獃獃地看著窗外，夜晚有星星的時候就會專註地看星星。睡覺之前看，失眠的時候看，醒來的時候也要看。她特別喜歡在夜晚的時候看萬家燈火亮起時的樣子，雖然那時會蓋過天空上星星的光芒，但她總是在夜晚里靜靜的，不會煩躁也不會焦慮，就好像一切都得到了解脫，就算讓她在這樣的安靜里死去，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吧。

「真好呢，小薇是第一個陪我看星星的人。」她抱住葉小薇的胳膊靠在她的肩上，長長的直發柔順地垂在腰肩，低下頭時劉海兒幾乎要遮住她的眼睛。

遮住自己的眼睛就不會有人看到望向都市裡夜間的燈紅酒綠和看著星星的點點光芒時眼裡的落寞之色了嗎？

「是嗎？那以後有時間我們就一起看星星吧。」葉小薇笑了笑，左手勾住她的肩膀，右手摸了摸她後背長長的頭髮。

江子櫻聞言身體一顫，頓了頓后重重的點了點頭。

「小薇，我想睡覺了。」江子櫻打了個哈欠，眯了眯眼睛一副困得不行的樣子。

「好啊，你先回卧室吧，我再去找一床被子，冬天的夜裡很冷的。」

重複每個人打小就知道的話，像是一種對不懂事的小孩子般的憐愛吧。

「好啊，等你回來我就睡著了，到時候你千萬不要吵醒我喲。」

「好。」

兩人一起下了樓頂，卻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像是一種悲哀的背道而行，越走越遠。

江子櫻知道葉小薇找東西很慢，即使是個固定的地方也不例外。她和自己一樣有時候記性不好，前幾秒的事後幾秒就可以忘掉，可那些本該忘記的事，卻怎麼也忘不掉。於是她便走到窗檯前站著又看了一會兒星星，才鑽回被窩蒙住了頭。

冬天的被窩剛鑽進去總是很冷的，但不知什麼時候，被窩裡已經暖過了，江子櫻輕輕地用手撫摸著每一處被暖過的地方，側著身不出聲地流下了淚。

有多久沒有哭了？有多久沒有躲起來流淚了？她抹去臉上的淚，美美地笑。

很多個夜裡都像個傻子一樣躲起來流淚，在黑暗裡毫無防備地流淚。

葉小薇抱著一床被子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卧室，又輕輕的關上了門和燈，她燈開關和床僅有一米之隔，記得小時候每次一關燈就會立刻跳回床上縮進被子里，好像一關了燈那些可怕的妖魔鬼怪就會全都跑出來似的。現在長大了，再也不需要有妖魔鬼怪們的可怕了。她連掀被子的動作都小心翼翼地，她可以感覺到江子櫻是背對著她睡的，於是她便也就背對著江子櫻睡，腦子裡不知想了會兒什麼后，葉小薇終於疲倦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來，她就轉頭去看江子櫻有沒有醒，可出乎意料的是右邊空空的，根本就沒有江子櫻的影子，連她昨夜蓋的被子都被整理地整整齊齊的。所有的慌亂都爭先恐後地鑽進她的心裡和腦子裡。江子櫻平時明明起得比自己還要晚，而且以前一起睡覺的時候不管是誰最後起床，江子櫻都死活要葉小薇整理床鋪，她不相信一個人一夜之間會發生這麼大的轉變。

她立刻掀開被子跳下床去，這個房間的一切都沒有變，只是她床邊的桌子上多出來了一封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她懷著上刑場般的心情一步一步地走向桌子拿起信打開。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你家幾個小時了，反正我是這麼估算的，我其實一夜沒睡，我趴在窗台上一會兒看星星一會兒看你，我簡直是愛死今晚明亮的月光了。說實話，你踢被子的樣子是在是太難看了，我都沒有辦法用確切的數字告訴你我幫你撿了多少次被子蓋在你的豬頭豬腳上了。你上次問我為什麼選擇離開，我沒有回答你，我其實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你說的，可我都沒有辦法說，我沒有辦法編出一個動聽的謊言來騙你，你一直說我是不懂得撒謊的笨蛋，其實我不是。你也許忘了八歲那年在蛋糕店遇見的那個和你同一天生日的小女孩兒了吧，這三年來我跟你一起度過了兩個生日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兒察覺？其實我覺得你想不起來也好，雖然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想。你叫我別總是消失，你說你的分數都快要變成我的兩倍了，你肯定是希望我有危機感然後重新振作起來吧？可我是怎麼也不會有危機感的，因為我一直引以為傲的好姐妹葉小薇是多麼優秀啊，她以後一定也會一直這樣優秀下去呢，她以後還會遇見比我更好的好朋友呢。親愛的葉小薇同學，明天你一早醒來，一定不要發現我不小心滴在紙上的淚珠哦，都是它不聽話並不是我想要它掉下來的，我都這麼坦白了，你能不能就別哭了？傻丫頭，我是知道你沒有我這麼愛哭的。不管以後怎樣，都要記得好好的，要快樂地生活下去，不管你以後去哪裡，都要記得在緋岸市大學有一個叫江子櫻的傢伙曾經和你一起度過了那段她最快樂最美好的時光。顏夏是個好男孩，你要珍惜，你一定要主動一點兒哦，不要再像我了，雖然很早以前你就跟林未楚打打鬧鬧的，但我知道更多時候留在你眼裡的還是顏夏，好了，我就不多說了，萬一待會兒你媽一推開門發現哭的稀里嘩啦的你還不氣得把我拖回來在你面前殺頭啊。哦對了，你記得回學校以後告訴林未楚後天的比賽我會來參加的，也別多說什麼，他要懷疑我的能力就讓他懷疑去吧。好好保重。好好保重。

淺薄。

葉小薇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欠了江子櫻什麼，不然也不會還來不及為她付出什麼就讓她離開了，江子櫻為自己付出了那麼多，自己卻很少為她做過什麼，似乎自己就是以一個索取者的角色存在於她的生命之中。

她拿著信好半天沒說一句話，眼淚順著下巴一滴一滴地打在紙上，也打在她的心裡。

為何總是有那麼多原以為不是過客的人變成了過客。很多人都覺得兩個好朋友相聚很遠就不會淡了關係，但是很多人能做的也就只有在跟別人提起好朋友時說一句那個人是我最好的朋友，如今我們分隔兩地。

所以江子櫻，你是想要逐漸遠離我的生活並且希望某一天我身邊有另一個人來替代你吧？可是真的沒有人能夠替代你，誰也替代不了你江子櫻，我想對你說的這些話，你怕是不會聽見了。等你後天比賽的時候，我就安安靜靜地坐在觀眾席聽你唱歌，我不會為你鼓掌，不會為你歡呼，我只會看著你，直到你在茫茫人海里發現我，我就會默默地起身離開，我知道昨晚那個約定，是你給我最後的離別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