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畫(72)
大戰過後,眾人以沙土滅火,同時撒上石灰,忙到天晚方才罷休。這樣的人間煉獄面對一群熟讀儒門經書的玄天派弟子而言亦是殘忍,許多人不住嘔吐噁心,此次火勢雖大,但墨油的用量並不多,許多屍身並未燒透,血肉模糊的慘狀以及場間難聞的味道充斥瀰漫。此時的白羽彤以沉穩許多,她突然明白,這一切都在按照他們幕後謀划而走向。她原本以為田不孤只是來保護自己的,此時想來他的存在也是為了保證她不會出圈。這一刻白羽彤對田不孤的好感全無,時至今日她們之間都沒有說過第二句話。白羽彤自身清清白白,田不孤則惡貫滿盈,身份上的差距讓兩人更無法接近。這一戰謀划已久,必是半年前便有準備,否則豈能有榷場三日進賬百萬,以及今日殲敵六千的巨大勝利,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用不同的智謀和一種打亂另一種建制的高超戰法,放眼所見,能夠明白這一層的人恐寥寥可數,党項人恐至死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何失敗。四千眾的擒生軍雖說軍力不強,但相較於玄天派從未經歷過大戰的定邊營,以及哈克詹來說,這一場大勝來的太容易,也太令人心驚膽顫。這樣的戰功若上報宋朝那絕對是巨功一件,只可惜蘭州已不屬宋朝的圖經,不再是宋朝名義上的國土。
此時此刻,興山寨與定邊寨再度恢復平靜,玄天派與蘭州州衙各自回軍,上下皆歡喜一片。只有白羽彤諸部在擔憂,這些終究只是党項部的邊緣部族,一旦党項侍衛軍,或者班值軍大軍壓境,玄天派這一片大好將灰飛煙滅。同時她又有些擔心阿姐的安危,自始至終她們從未說過真實的目的,也未看到她們出了多少力,但事實總是在向她們想的那樣運行。直至次日白羽彤仍不見張少英夫婦回來,派出去的探子都不見迴音,這時的白羽彤有些急了,她動身去找了阿姐的幕僚司,金譽與錢森面見了白羽彤,瞧得帳中忙亂的人影,以及堆積的大量的卷宗,白羽彤終是忍住了嘴,她知道這裡才是蘭州二十多日來發生的關鍵所在。這一刻白羽彤發現是自己多慮了,但當金譽將一份文書遞給白羽彤時,白羽彤及眼看下去,霎時只感一陣眩暈,勉力穩定身形再瞧了一遍,方丟下文書轉身倉促離去,這一剎那間白羽彤才真正感受到了漢人建制的威力所在。
而到得第三日,張少英夫婦順黃河而下,僅以二人之身攻入西平府,也就是當年宋境的靈州,只不過夫婦二人的方向不是李德明,而是俠隱山莊,此役二百餘位好手損失殆盡,党項部族經營多年的俠隱山莊就此名存實亡,同時李德明遭到莫名刺殺,其替身命喪當常其真身遭到黑榜殺手斷九泉所脅,張少英夫婦於党項部族重重包圍中方才脫身,且得党項首領李德明允諾,以其有生之年不得侵蘭州黃河以南,十日為限。至於為甚麽要以十日為限,那是因為党項連番受此大辱,若不尋個發泄口,今後那些党項八部恐不會再擁戴李德明,那麽有意的威懾是必要的。黃河水訊不出十日便至,終於在第六日,党項諸部率軍三萬過黃河,直壓玉瓊山,這是玄天派開派以來所面對的巨大兵鋒所指。此時此刻再驍勇善戰的宋漢營,定邊營都不管用了。玄天派未完工的城牆外人馬熙熙,旌旗飄揚,隨著馬蹄步步緊逼之聲離玄天派的城牆越來越近。
此時此刻玄天派上下剛剛大勝的喜悅被摧殘的毫無鬥志,只有站在城牆上的白羽彤方才明白,這一切只是做個樣子。那個夏王,那個李繼遷的兒子,那個與玄天派對峙至今的党項部族首領便站在玄天派的城牆下,此時此刻只需他一聲令下,玄天派恐自此湮滅。
此時等待已久的六穀部大首領,朔方軍節度使廝鐸督的旗號緩緩出現在党項部族左翼,瞧人數約莫過萬。不時,右翼也露出了甘州回鶻的可汗的旗號,隨著幾聲吶喊,諸軍安靜了下來。相對於各方,除了党項部恐沒有人見過這樣大的陣仗。正當大家劍拔弩張之刻,李德明當場接到秘報便立刻下令撤軍,此舉立刻引起諸將的不滿。但隨著李德明一聲令下,諸將們很快便清楚原委,渭州曹瑋,鎮戎軍,環州,保安軍各部全線出擊,將攻取西平府。李德明的這個將令無疑能夠服眾,宋軍輕易不會主動出擊的。尤其是曹瑋他是天子近侍,名將之後,與其一戰党項部皆望風披靡,宋朝西北最大的官職西北行營都部署他便曾擔任過,雖說西北不再有這樣的大官,但宋境西北各部皆服曹瑋。諸路中還有皇城使秦翰,秦州張佶這樣的敢戰之將。這一切意味著甚麽?如果此時玄天派,回鶻,六穀部開戰,那麽等待他們的將是滅亡,党項部這些年東征西討,將士練戰,在大軍面前這無異於螳臂當車。這樣的結果頂多是党項部丟失靈州,他們還有其他預備的地方,宋朝的戰線已經在後撤到更容易運送糧道的路線上,即使攻取靈州也無多大益處。
幾方相會一言未語,李德明離開時滄桑的面龐流露著滿意的微笑。當前局勢不限於一城一地的得失,玄天派今日的一切看似輝煌,但他能持續多久呢?玄天派的榷場今後將在暗地裡與之通商,這一點絕對是最值得的。今時今日不管是玄天派還是回鶻,六穀部,以至於他們羌人,所有人都需要休養生息,李德明的打算還是側重於歸義軍,他只需要在吐蕃王唃廝啰與回鶻之間撕開個口子,歸義軍便是他當前敲定的首要。此刻他只要一退,宋朝諸將都將撤回,西北邊境將不會再有大的爭鬥。只是李德明內心有些氣憤,那些口口聲聲支持他的神秘人這時全跑得沒影了,党項部終究做了一回別人的棋子,這是李德明所不能忍的。
而玄天派瞧得大軍徐徐撤走,謝陵谷等傲氣無雙的性格也被徹底的壓了一頭,所謂大軍之災,玄天派無法阻擋,且這還不是羌族人全部的兵力。這詭異的一幕便出現在眾人眼前,不多時,回鶻可汗,六穀部諸將開始縱聲吶喊,鬥志昂揚,不可一世的党項部這一次在諸部的壓力下終究是退了,吐蕃諸部第一次感到了團結的力量。爾虞我詐的他們平日里彼此勾心鬥角搶佔一切,這樣的團結於西北諸部來說實在來之不易,最重要的是李德明有生之年不得侵蘭州一步,這代表玄天派的榷場今後將會是最穩定的榷場,西北諸部又可以得到宋朝人那些琳琅滿目的宋人貨物。
此刻玄天派上下最關心的便是張少英夫婦,不管這其中有多大的水份,雖未親眼所見,但玄天派大敵俠隱山莊確實覆滅了,否則党項部首領豈會親自來?這一刻白羽彤在玄天派的權威將無以復加,因為大師兄謝陵谷隻身一人絕對沒有這樣的能力。天山四燕的艷名從今日起將不再是虛名,由且是玄天派的大姑爺,其神秘莫測,那氣定神閑的神韻,連前任掌門人楚雲,韓白皆不如。白羽彤此時心境大變,心性愈加端穩,她知道這只是開始,由且她更清楚,這榷場開不了太久。因為在這天地之間,牽扯到各方的利益,其中最大的便是朝廷,而朝廷不會允許這樣的形勢存在,只要中原的貨物一斷,那麽榷場便無存在下去的意義,自從看了大宋的圖經之後,白羽彤明白,如今的海貿之利遠遠大於絲綢之路,朝廷無需仰仗這山川萬里的跋涉。朝廷的堅壁清野方略為得便是拖垮,制約党項部,榷場的方式不會延續太久,但看玄天派如何能從其中撈到多少錢財了。
接連歇息了三日,玄天派的榷場,外城正如火如荼的形成,那些番族從未見過的築建方法和丈量之精無不震撼著所有人。張少英夫婦仍未回歸,但大師姐的部下,以及三師姐,四師姐夫婦也都在玄天派的目光下離開了,此次能夠請來回鶻,六穀部來援他她們也是出了力的,雖未明說,但玄天派上下能感受到。此時唯一沒有離開的是田不孤,他還有了一個新的侍婢,玄天派五師姐甘明珠。之所以是侍婢,只是因為兩人的身份,否則該是師徒了。
此時的党項境內,張少英夫婦正策馬緩行,進入党項部近十日了,即使屠盡俠隱山莊也沒能將幕後逼出來。但這樣的做的效果便是,党項人一定會仇視那些所謂幫他們的幕後之人,此戰竟解決了玄天派的一個麻煩,又震懾了党項諸部,同時讓西北這盤棋再無繼續下去的意義。作為張少英在這人間的羈絆之一,縱橫派早已做了精細的部署,無論是榷場還是拓跋干支,或者說李羅丹部,寇永寧部。蘭州黃河以北的兩個近距離的對手,一個死,一個存,可謂將智謀發揚到了極致。柳燕直至此時仍在驚異之中,這一切的一切她才窺探到全貌。世人只覺得幕僚司就是出主意的,但一旦主子與幕僚司之間形成這種默契,很多時候能夠準確摸到各自的脾氣,這一點太難得了。這也就是為何張少英自入縱橫派以來,無論是大幕司還是給他組建的這些幕僚司都不反感他的原因之一。她原本以為丈夫已不習慣她在身畔,實則上是因為她大幕司副使的身份,相較丈夫她所承受的較丈夫要輕許多,因為她只是縱橫派掌門人的備選之一。而丈夫則不同,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幕司傾力付出的,而丈夫總在含蓄中默默的做著這一切。至少每晚就寢之時丈夫還能像以前那樣纏著自己,眼中儘是男女之間的溫情,這也許是丈夫唯一能放縱的地方。就像這次的屠殺,丈夫揮舞的身形挺拔堅韌,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襟,事後丈夫抓緊換了衣衫,然後急忙來幫自己換裝,成親已七載,丈夫瞧著自己依舊是那般的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