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死
淺白的花朵將半個山坡渲染成了汪洋大海似的一片白,一陣風吹過,白花的花浪和綠色的枝浪一起一伏,讓人幾疑身在夢中。
空氣里滿是馥郁的花香,以至於那花香,連座落在山腳下的皇覺寺檀香都給蓋過去了。幾個穿著青灰衣衫的小尼姑手裡提了花籃在花樹間如蝴蝶般穿來穿去。
新鮮的梔子花放入沸水中煮一下,撈出瀝水,撒點蔥花、薑絲,放些香油、老醋,攪拌均勻就能吃了。入口便有股清香之味。是皇覺寺最有的素齋之一!
明媚的陽光下忽然便有幾騎快馬遠遠馳來,不一會兒便到了山腳下。
正在山坡上摘花的小尼聽到「篤篤」的馬蹄聲,不由便停了手裡的動作,往這邊張望,等看到是幾個鮮衣怒馬的青年公子時,一時間,怔了怔,有心想再看幾眼,又怕被身側的師傅罵,有心不看,可是這幾個公子長得實在太好看,怎樣也控制不了自已的眼睛!
猶疑間,小尼姑們不由便偷偷的去覷自家師傅的表情,等看到自家師傅正踮了腳尖,不住的往下張望時,臉上兩坨不知道是太陽曬得還是因為別的原因泛起的微紅,正慢慢的加深,擴散……小尼姑趕緊抓緊時機,也朝山下看去。
只是這一分神的功夫,卻發現山腳下只剩下幾匹馬兒在悠閑的吃草,哪裡還有剛才的翩翩郎君!
人呢?人哪去了?
「看什麼呢?還不趕緊摘花,回頭仔細我告訴掌門師父,說你們偷看男子!」
耳邊響起凌歷的喝罵聲。
「師傅,你剛才也看了的!」
「還敢頂嘴是不是?再頂嘴,晚上別吃飯!」
「……」
眼見小徒兒一個個的被訓得服服帖帖再不敢頂嘴,年紀略長的老尼,這才重新轉了身,只是目光卻是不住的往山下睃去。
哎,那天仙似的小郎君,哪去了呢?
怎麼,這一眨眼,就不見了?
「啊,師傅,快看,寺里來人了!」小尼姑指著山下寺廟裡幾個隱隱約約的身影,喊道:「就是剛才打馬來的幾個公子呢!」
「哪裡,哪裡,快指給我看看……」
「哈哈……」
清脆愉悅的笑聲,在山坡上響起,一瞬間傳遍了山野。
夾在其間的,還有氣急敗壞的罵聲。
「清心,你個小壞蛋,今天晚上的晚飯你別吃了!」
罵聲換來的只是越發為張揚的笑聲,不多時,那罵人的人也跟著加入了這陣笑聲里。
笑聲傳得老遠。
以至於,寺門前幾個身姿如松的身影在聽到這笑聲后,不由都頓了腳下的步子,齊齊回頭朝山坡看去。然入眼的,卻只是滿山遍野如雲朵似的白!
「怎樣,我沒騙你吧?」傅文博回頭對目光落在山坡上那片花海間的葉羽,說道:「你大約還不知道吧,這滿山的梔子花,可替皇覺寺每年增加了不少的收入!」
葉羽笑了笑,收了目光,對走在身側的傅文博說道:「這還不算是好看,你什麼時候去趟青州府的慈光寺,你便知道,所謂人間美景不外如是!」
「咦,聽你說的,好似那慈光寺盡比這皇覺寺都比下去了!」傅文博訝然道。
葉羽但笑不語。
本來就是!
若是見過慈光寺那撲天蓋地的千里香雪海,他就不信傅文博還能把這半個小山坡稱為人間仙境!
「是與不是,改日有機會了,你自已去走趟不知道就知道了!」葉羽淡淡道。
傅文博便朝葉羽身側的耿鵬舉看去,問道:「世子,你不是去過青州府嗎?真的像鳳翀說的那樣嗎?」
耿鵬舉哼了哼,說道:「我去的是青州府,可不是什麼慈光寺!」
「下次帶了世子夫人一同去看看吧。」葉羽想起容晴素來喜紅,輕聲說道:「慈光寺的後山,種滿了梅樹,每年一到花開的時節,千里梅香,整個寺廟就如同建在一片紅色的花海中,特別是花落的時候,漫天的花瓣,確有一番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的意境!」
耿鵬舉聽了,當即拍掌說道:「行,改日得機會了,帶了嵐嵐去走走。」
「哎,鵬舉,我上次聽我娘說,世子夫人又贏了你繼母一局,聽說,這幾日,你繼母都稱病謝客了,是真是假啊!」傅文博嘿嘿笑了問道。
英國公夫人是繼室,這是眾所周知的事,英國公夫人一直想讓自已的兒子承爵,這也不是什麼密秘!
這不,這位夫人前些日子突然就提出要把自已的一位出了五服的表侄女說給耿鵬舉做妾,結果,容晴回頭就弄了個嬌嫩的能掐出水的小丫鬟,略略操作一番后,送上了英國公的床!
耿鵬舉想著繼母那張五官都差挪位的臉,就高興的不行。他看了傅文博說道:「說起來,嵐嵐還讓我跟你說一聲,你若是方便的話,哪天進府替國公夫人把個脈吧,你也知道的,這太醫院,除了董其庸,便是你的醫術最好!」
傅文博呵呵笑了看向耿鵬舉,淡淡說道:「去是可以去的,不過,可不是白去的!」
「那當然。」耿鵬舉說道:「嵐嵐說,你願意辛苦一趟的話,回頭她就把那盆神仙花送給你!」
「當真?」傅文博目光灼灼的看向耿鵬舉。
耿鵬舉便不悅的說道:「我家嵐嵐什麼時候騙過你?」
「沒有,沒有。」生怕得罪了這個愛妻狂,傅文博連聲說道:「世子夫人那般高風亮節的人,怎麼會騙人呢!是你想多了!」
耿鵬舉哼了哼。
聽著兩人言語的葉羽,回頭朝傅文博看去,「不是說那神仙花沾染不得嗎?你怎麼還打著它的主意?」
「哎,去年世子夫人給了一顆花的果實,我當時試著將它入葯,鎮痛效果確實好,只可惜只有一顆,若是世子夫人願意把那花相讓,我琢磨著,應該可以大面積種植,這樣的話,等出兵大宛的時候,就用得上了!」傅文博說道。
葉羽點了點頭,那些前線戰場的士兵,受傷是家常便飯,有些傷還好,包紮一下就行了!可有些傷卻是要清理縫合的,因為沒有有效的止痛藥,很多時候,就是咬牙忍著的,往往受傷時沒死,卻在救治的時候給活活痛死了!
若是,真能將這神仙花大面積種植,推廣止痛藥,那可真是一功在千秋萬代的事!
「不過還是小心些吧。」葉羽對傅文博說道:「世子夫人不是說了嗎?她當年從永昌國得到這花種時,親眼看見有人沉溺其間形如瘋癲。」
傅文博點頭,「這個我會小心的,想來是控制量的問題。」
葉羽點頭,以傅文博的細緻謹慎,他相信他能把事辦妥貼!
說著話的功夫,一行人,已經進了寺門。
遠遠的有知客僧迎了上來。
「三位施主,皇覺寺不接待外來香客,還請三位見諒。」
葉羽上前微微一笑,說道:「這位師傅,我們不是來遊玩的,是來找人的!」
「找人?」
「是的。」葉羽微笑頜首。
一刻鐘后。
三人在知客僧尼的引領下,來到了皇覺寺東邊一處臨水的亭子里坐下。
這是座六角小亭。小亭的頂蓋鋪著閃亮的金黃色的琉璃瓦,頂蓋的中間頂端還有一個雕成釋迦牟尼像的木牌,牌子下面掛著一串風鈴,一陣微風吹來,風鈴就會發出叮噹的響聲。整座亭子由六根大紅色的石柱支撐著,亭子外面六個角向上高高翹起,翹起部分的最高處也同樣掛著一串串風鈴。亭子的中央有一張石板搭成的桌子,桌子的東、西、南、北四面還各有一個石凳。陽光穿過樹梢照了過來,宛如一座小小的宮殿。
亭子的邊上有一個引山水面成的深池,池水清得見底,藍得透亮,輕柔柔,靜幽幽,池邊有一棵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柳樹,它柔長的絲兒,映在清清的水中,隨著漣漪嫵媚地搖蕩。
「這地方到不錯。」傅文博隨手摺了根柳枝放在手間把玩。
葉羽抬頭,四處看了看,說道:「皇家寺院嘛,豈是不錯而已!」
「早知道就把嵐嵐帶了來,她這幾天都悶在家裡。」耿鵬舉說道。
葉羽正要開口,卻見一穿青灰色僧衣,披著長發的女尼往這邊走過來。
原本說笑著的三人,在看到來人,便都停了下來,朝來人看去。
那女尼走到了三人跟前,眉目輕垂,開口說道:「請問是哪位施主求見我家公主?」
葉羽與耿鵬舉、傅文博交換了一個眼神后,淡淡道:「是我。」
女尼眼角微抬,飛快的睃了一眼葉羽后,點頭道:「施主請隨奴婢來。」
葉羽站了起來。
「鳳翀!」
耿鵬舉和傅文博不約而同的跟著站了起來。
葉羽搖頭,示意二人不必擔心,「你二人在此等候,我去去就來。」
耿鵬舉才要開口,傅文博卻是搶前一步,將落在葉羽肩上的一片葉子撣了下來,輕聲說道:「你去吧,我和鵬舉在這等你。」
葉羽點了點頭,轉身隨著女尼離開。
鵝卵石鋪成的小徑,曲折向前,小徑一側是潺潺的小溪,嘩嘩向前,打破了這初夏午後的寂靜。兩人行了約有半柱香的時間,停在了一處月洞門外。
「葉大人請稍後,容奴婢進去稟報一聲。」
葉羽點頭。
眼見女尼上前敲了黑漆門上的銅環,「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一條小縫,探出一張圓圓的臉,語帶埋怨的說道:「怎的這般慢,公主都問了好幾遍了!」等見到站在階沿下等候的葉羽后,連忙側身讓到一旁。
門「吱呀」一聲被關上,只是卻留了一條細小的縫。
葉羽側身,無視身後門縫中偷偷打量的目光,慢慢的打量起這皇覺寺來。
同大多數的寺院一樣,皇覺寺也是杏黃色的院牆,青灰色的殿脊,蒼綠色的參天古木,一切顯得那樣深沉而悠遠,站在其間聞著空氣里淡淡的檀香,心也跟著慢慢的安靜了下來。
小院里。
福順將目光從桌上色澤沉鬱的佛珠上移到一側面色蒼白的杜若臉上,半響,抿了嘴,失聲說道:「姑姑,您這是幹什麼?」
「公主!」杜若抬頭,較之數月前的風華,此刻的她盡好似突然間就老了十幾年,鬢角甚至是銀光閃閃,「您如果不想青燈古佛終老,就聽了姑姑的話。」
福順公主臉上綻起一抹怪異的紅,她瞪了杜若,怒聲說道:「姑姑,您讓我跟那些賤人一樣,用這種下作的手法……我……我不幹!」
杜若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佛珠戴在福順公主的手上,輕聲說道:「公主,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錯過這次機會,您以後就是想……」頓了頓,杜若撇臉,眨落眼裡的淚,勸道:「公主,姑姑不會害你,既便不能以正妻之禮入府,但只要您能站在葉大人身邊,您再小意溫存,有皇上和王爺替您撐腰,假以時日,您與那羅氏分庭抗禮不在話下!若是,您能在那羅氏之前生下子嗣……」
福順公主往下擼佛珠的動作便僵在了那,是啊,如果她能進葉府,如果她能光明正大的站在葉羽身邊,如果她能生下子嗣,如……一顆心好似慌亂的要跳出來一般。福順公主,迷或而茫然的看著杜若。
「姑姑,真的可以這樣嗎?」
杜若點頭,見福順公主不再去擼手裡的佛珠,她鬆了攥著福順公主的手,抬頭,目光慈愛的看著福順公主,扯了扯嘴角,臉上綻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輕聲說道:「公主,記住姑姑的話,想要,就去搶!」
「可是……」
「噓!」杜若抬手抵在嘴唇上,對福順公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抬手撫上福順公主如花般嬌艷的臉,輕聲說道:「沒有可是,勝者為王,敗者寇,記住,你只不過是奪回原本就屬於你的東西!」
「姑姑……」福順公主眼眶一紅,一滴淚水便那樣的從臉上掉落下。
杜若伸手接住福順公主眨落的那滴淚,「不要哭,女兒家的眼淚金貴著,流多了就不值錢了!」
福順公主點頭。
「好了,去吧。」杜若抬手替福順公主捋了捋烏黑如緞子的長發,又替她理了理身上一絲褶皺也看不到的衣裳,笑了說道:「我們的公主真漂亮,天上的仙女兒都沒你好看!」
「姑姑,你不陪我去嗎?」
杜若搖頭,「不陪了,姑姑在外面看著你。」
福順還要再說,杜若已經抬手上前來推她,「去吧,記得姑姑跟你說的,只要把佛珠往茶里浸一下,一下就好了!」
「嗯,我記住了。」
杜若打開門,喊了外面侍候的宮女進來,侍候福順公主去前院。
眼見福順公主去了前院,杜若也緊跟著從一側的小門走了出去。三轉兩繞的去了寺院的茶水房。
「杜姑姑,您怎的來了?」
茶水房裡燒水的婆子看著氣喘吁吁的杜若。
杜若緩了口氣后說道:「公主舊時的朋友來看她,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麼糕點,送點上去。」
「有的。」婆子連忙說道:「昨兒做的綠豆糕剩下些,姑姑要是不嫌氣,就拿去招待客人吧!」
杜若點頭。
婆子打開廚櫃,取了一碟綠豆糕出來,正要遞給杜若。
不想,杜若卻說道:「不若,你替我送了過去,我去看看廚房晚上的齋飯,回頭要是客人留下來,我也好心裡有個數。」
因著往日杜若出手很是大方,婆子想也沒想的便說道:「那你去吧,我替你送上去。」
「哎,那麻煩你了。」杜若說著從袖籠里掏了一錠碎銀子遞了過去。
婆子歡天喜地的接了,就要端著綠豆糕出去。
「你歇會再去,公主和客人才剛坐下,這會子是怕是正說著話呢!」杜若攔了婆子說道。
婆子想想也有道理,再說她這鍋水也快燒好了,一時也走不開。
杜若囑咐了婆子幾句,轉身去了寺院的廚房。
小院外。
葉羽琢磨著那高高的窗棱上雕刻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時,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葉大人,公主請您進來。」
葉羽點了點頭,拾了袍角拾階而上。
小院收拾得很乾凈,靠西邊的牆角下種了一叢淺粉的薔薇花,粉紅淺白的花骨朵躲在嫩綠的枝葉間,不時的搖風搖曳。而在離薔薇花叢約有一丈遠的地方則是一棵有些年頭的香樟樹,香樟樹下一隻空了鞦韆架正晃晃蕩盪的搖晃著。
葉羽挑了挑眉頭,若不是這黃色牆黛瓦,他怕是都要以為這是哪間小家碧玉的院子了!轉念一想,卻又自嘲的道:眼前的人可比那小家碧玉要金貴的多了!
「葉大人請,公主就在屋子裡。」
耳邊響起清脆的嗓音,葉羽回神,略略點頭,就著宮女打起的帘子,低頭進了屋子。
才進屋子,便感覺到一道灼熱的目光看了過來,葉羽略一蹙眉,抱拳上前行禮。
「葉羽冒昧求見公主,打擾公主清修,還請公主始罪!」
這是自她進入皇覺寺后,兩人第一次見面。
福順公主聽著那清越如環玉相擊的聲音,再看著眼前如美玉雕刻而成的人,沒來由的心頭便一酸,喉嚨好似刀割了一般,愣是讓她說不出一字。
葉羽等了等,沒等來福順公主的話,想了想,他鬆了抱拳的手,抬頭朝福順公主看去。
一抬頭,便對上了福順公主氤氳如小鹿般的一雙眸子,嬌小的臉上,那想哭不敢哭,想笑不能笑的神情,當真是讓人萬般憐惜。
葉羽暗暗的嘆了口氣,垂了眼瞼,輕聲說道:「許久不見,公主,您還好嗎?」
「不好!」福順公主搖頭,隨著她一搖頭,眼裡蓄積已久的淚便也跟著落了下來。她痴痴的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哽咽著說道:「葉羽,你為什麼現在才來看我?」
葉羽擰了眉頭,才要開口,不想福順公主卻已經接著說道。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什麼時候會來看我?每個夜裡都在想,是不是明天天一亮,你就會來看我!為什麼……為什麼我等了又等,可是始終等不來你?」
葉羽吸了口氣,輕聲說道:「公主,是我對不起你,你……」
「你既然知道對不起我,那你說,怎麼賠償我?」福順公主飛快的打斷了葉羽的話,她抬頭看著葉羽,「你不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苦衷,你現在來了,你是不是要帶我走?」
「公主……」
「你不用怕。」福順公主抬手胡亂的擦著臉上的淚,一迭聲的說道:「父皇他答應過母妃,他會照顧好我的,他說過,他可以給我重新安排一個身份,讓我嫁給你,葉羽,你放心,我……」
「公主,我不是來接你走的。」
葉羽的話響起,打斷了福順公主那沒有說出口的,「我會做好你的妻子的」。福順公主看向葉羽,扯了扯嘴角,想要笑,可是眼裡的淚卻是毫無徵兆的流了下來。
「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是來接你走的。」葉羽撇了臉,輕聲說道。
「那你來幹什麼?」
雖然很不忍心對上福順公主一瞬間,慘白如紙的臉,但葉羽還是輕聲而堅決的說道:「我來看看你,順便來跟你說一些話。」
福順公主垂眼,目光落在自已抖得根本控制不住的手上,慢慢的慢慢的移到了屋裡的椅子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坐了下去,然後,僵硬我抬頭看向葉羽。
「來看看我?順便說一些話?」
「是的。」
葉羽點頭。
福順公主扯了扯嘴角,臉上綻起一抹僵硬的笑,輕聲說道:「現在你看過了,那你有什麼要說的就說吧。」
葉羽吸了口氣,他心裡也不好受。
這件事從頭到尾,若說無辜,福順公主是最無辜的!
可是,過去的錯不能改正,未來的路還需要走,他若是對她仁慈,那就是對自已殘忍!原諒他不是個好人!若有業報,來生,他一定償還!今生,請讓他自私一回!
「公主去了青州府?」
福順公主擱在茶几上的手緊了緊,稍傾,她點頭說道:「是的,去過了。」
「你見過羅姑娘了?」
「見過了。」
葉羽抬看向福順公主。
而見葉羽沒有開口,她正巧也抬頭看過來。
四目相對。
葉羽抿了抿嘴,輕聲說道:「羅姑娘是我一心所求的妻。」
福順公主蹭了的一下站了起來。
她瞪著葉羽,一字一句問道:「她是你一所求的妻,那我呢?葉羽,我在你心裡又算是什麼?」
葉羽垂了眼眸。
「你看著我,回答我!」福順公主嘶聲吼道:「就算是按先來後到,那也是我在前,她在後!我就算是死了,她也只是個繼室,對著我的靈牌持的也妾禮!」
「不是的!」
葉羽猛的提聲,打斷了福順公主的話。
「你敢吼我?」福順公主抬手對著葉羽便是一巴掌狠狠的扇了過去,「你為了一個賤民,竟敢吼我!」
「啪」一聲。
葉羽沒有躲避,而是硬生生挨了福順公主那一巴掌。
如瓷的肌膚瞬間綻起五個鮮紅的手指印,葉羽卻似渾然未覺,他目光冷然的看著福順公主,「公主,你所謂的那個賤民,她是我的未婚妻,你如果不能尊重她,那也請你不要侮辱她!」
「葉羽,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福順公主怔怔的看著葉羽,目光一會兒看向臉上那鮮紅的五個指印,一會兒又對上他幽深冷漠的眼。
手心燙得好似握了一顆炭子一樣,控制不住的抖動著。她只能死死的攥緊,哪怕尖利的指甲戳破了掌心,她也沒不曾鬆開分毫。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讓自已堅強的站在這,站在葉面前!
葉羽垂眸,咽落嘴裡的一股腥甜,緩緩開口說道:「公主,當年之所以會是我,是因為王爺早知道就三皇子與大皇子有勾結,想要宮變,我,只不過是當了王爺的一回棋子而已。」
「你胡說!」福順公主霍然抬頭,瞪大眼,指著葉羽,「你胡說,不是這樣的,你是我親自選中的,你是父皇為我挑的附馬,你是……」
「我什麼都不是。」葉羽打斷福順公主的話,一字一句說道:「不要再自欺其人了,公主,你其實一直都知道,你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剛才的那一巴掌,就當是我對當日隱瞞的償還。還請公主,你以後好自為之!」
葉羽話聲一落,便要站起往外走。
卻在這是,門外響起宮女的聲音。
「公主,奴婢進來奉茶!」
福順公主被淚水浸著的眸子落在手腕上那串色澤沉鬱的佛珠上,她默了一默后,輕聲說道:「既然來了,就喝盞茶再走吧。」
「不……」
「難道你怕我毒死你!」
葉羽步子一頓。
福順公主揚聲喊道:「進來吧。」
「是,公主。」
宮女端著紅漆托盤進來。
福順公主上前,親手端了托盤裡的茶盞,遞到葉羽跟前,「你如果怕我在水裡下毒,那就別喝。」
葉羽挑了挑眉頭。
福順公主擺了擺手,宮女退了下去。
「坐下吧。」福順公主對葉羽說道:「你的話說完了,我的話還沒說完。」
葉羽凝眸看向福順公主。
福順公主端了茶盞,啜了一口后,抬頭看了眼葉羽,輕聲說道:「葉羽,雖然我以待罪之身入寺修行,可是你不能否認,我們的婚約還在,父皇重來沒有下旨取消過我們的婚約!」
葉羽錯愕的看著福順。
沒錯,皇上確實沒有下旨取消他們的婚約,但公主已廢,又何來的附馬之說?
「葉羽,」福順公主一改之前的銳利,她目含凄涼的看向葉羽,「如果,我願以平妻的身份入府,你能不能給我一席容身之處?」
「公主,您何苦委屈自已?」葉羽長嘆一聲,看福順公主,輕聲說道:「這世上,比我優秀,比我好,比我值得你託付終身的人大有人在,你真的不必這樣委屈自已!」
福順公主搖頭,「可他們都不是你!你不知道嗎?我已經遇見了你,那麼這世上再多比你好的人,於我而言都只是過眼雲煙,我要的只有你!」
可我要的,卻不是你!
葉羽垂眸,起身對福順公主抱拳一揖到底,「對不起,我不能。」
「為什麼?」福順公主看著葉羽,凄聲道:「我以公主之尊求一平妻之位都不可以,葉羽,你……你怎麼可以這樣殘忍?」
「因為我與她早有約,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們之間再無它人。」雖然知道這樣的話很殘忍,但葉羽仍是一字一句說道:「公主,欠你的,我來生再還。」
福順公主搖頭。
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難道不是她曾經渴望的,可是……福順公主只覺得一瞬間萬念俱灰,她霍然轉身,極力控制著那從心底湧向四肢百骸的無力和絕望感。
「你走吧!」
「公主……」
「你走!我叫你走!」
福順公主手一拂,桌的茶盞掉在地上,砸得粉碎。
葉羽默了一默,話已經說明白,既然留下,只是彼引相看兩厭,不若就此相忘江湖!想到這,他抬手抱拳,對身子瑟瑟顫動著的福順公主深深一揖,轉身絕然的走了出去。
只,他才出門檻卻是聽到身後似乎響起一陣窸窣之聲,不由便頓了頓,眼角的餘光回頭朝屋內看去,然。下一瞬,他卻是不顧一切的轉身撲了進去。
「公主,不可!」
福順公主手裡攥著的瓷片,在看到轉身走進來的葉羽時,臉上掠過一抹狠歷,咬牙道:「葉羽,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已,恨自已為什麼喜歡的那個人會是你!」
在葉羽搶上前的那刻,手裡的瓷片對準她纖長如白天鵝的脖子狠狠的割了下去。
葉羽的手趕在最後一刻擋了上去,只是終究了晚了一步,銳利的瓷片瞬間劃開了福順公主白皙優美的脖子,鮮紅的血似噴泉般濺了開來。
噴了他一臉,福順公主身子一軟,重重的倒在了葉羽的懷裡,她抬臉,想要笑一笑,不相嘴角一動,卻是大口大口的血涌了出來。
「公主,您別怕,傅文博她來了,我立刻帶您去找她!」
福順公主搖頭,她一動,脖子處的傷口越發的如泉涌。
葉羽的手緊緊的捂住了福順公主的脖子,便是心硬如鐵,此刻的他也只覺得心裡生起一股撲天蓋地的悲傷,他似要在這片悲傷中窒息。
「葉羽,不……不要叫人進來。」福順公主抬手,撫上葉羽的臉,她想笑,眼裡的淚卻是嘩嘩流了下來,她眨了眨眼,待得眼前清明一點后,她扯了唇角,繼續說道:「這……這是唯一屬於我……和你的時間,我……我不想……讓別人打擾。」
「福順,你聽我說,你振作起來,我這就讓人去喊傅文博。」葉羽一邊說著,一邊回頭便要喊人。
門卻在這時被推開,一道聲音響起,「公主,知道您有客人來了,這……」
婆子一邊說著,一邊抬頭看過來,只是等她看清眼前的情景時,手裡的盤子「哐啷」一聲掉在地上,嘴裡發出一聲凄歷喊聲,「殺人啦……救命啊……」喊聲一停,眼一閉,一頭朝地上裁了下去。
屋外的宮人聽了婆子這不似人聲的喊聲,一怔之後,齊齊的跑了進來,等看清屋內的情形后,膽子小的「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乾脆跟婆子一樣,暈死過去。而膽子稍微大點的,則是怔怔的站在那,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公主……公主……」
有機靈的則是一轉身,急急的去尋了杜若。
不多時,得了消息的杜若,臉色煞白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回來,才一進屋子,等看清屋內的情形時,她腳一軟便癱在了地上,「公主啊,我的公主啊……你這是幹什麼啊……你真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快,快讓人去找傅文博。」葉羽對杜若大聲說道:「快啊,遲了……就來不及了!」
杜若才要起身,葉羽懷裡的福順卻是喊了起來,「姑……姑,不……不許去!」
杜若步子一頓。
福順抬頭看向葉羽,凄凄一笑,輕聲道:「葉羽……我……從來沒求過你什麼,你……你可不可以……讓……讓她們都出去。」
葉羽不敢鬆開捂著福順公主脖子的手,他看著臉如白紙幾近透明的福順公主,鼻子一酸,眼裡的淚再也忍不住的掉了下來。
「你……你別哭……」福順公主顫抖著手,想要拭去葉羽臉上的淚,但因為失血,眼前一片片的眩暈,手上更是一點力氣沒有,幾番努力后,她乾脆便放棄了,身子往葉羽懷裡又靠了靠,「你……你別怪我,我……我只是……太想做你的……妻子……才……才會……」
「我不怪你,」葉羽眨落眼裡的淚,將懷裡的福順公主緊了緊,輕聲說道:「她也不會怪你,你不用自責。」
福順公主笑了笑,想說,她其實並不自責,如果可以,她還是願意試一試的,只要能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成為他的妻子,她都不願意放過!
杜若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只是回過神來的她,卻是越發的站不起來,她一邊催促著人去請傅文博,一邊向福順公主爬了過去。
「公主,您,您不會有事的,娘娘,娘娘的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您沒事的!」
福順公主偎在葉羽的懷裡,目光溫柔的看著離她只有幾步之遙的杜若,伸了手,想要去夠杜若向前伸出的手,但卻是眼前一黑,瞬間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我的眼睛……」福順公主驚懼的抬眼,卻在抬眼的剎那,對上了葉羽冷俊卻滿是悲哀的臉,她長長的鬆了口氣,對葉羽笑了笑,說道:「葉羽……來……來世,讓我……讓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好!」
葉羽點頭。
福順公主臉上的笑便又濃了幾分,她瞪大了眼,似是想要將葉羽鐫刻在她的記憶里一般。只是,她卻不知道,她瞪圓瞪大的眼睛,瞳孔卻是越來越渙散。
「公主……公主……」葉羽緊了緊懷裡的身子漸冷的福順公主,低下頭,在她的瞪大的眼睛上輕輕印下一個吻,柔聲說道:「來生,我娶你,你我之間再無旁人!」
福順公主的眼裡綻起一抹笑,下一刻,眼一閉,唇角翹起一抹愉悅的弧度,倒在了葉羽的懷裡。
「公主……」
杜若發出一聲如野獸般的嘶吼,昏死過去。
小院外。
正急急往這邊趕的傅文博和耿鵬舉,驀的便腳下一頓。
「快走啊,你攔著我的路幹什麼?」傅文博急得去推攔在跟前的耿鵬舉。
耿鵬舉卻是搖了搖頭,對傅文博說道:「遲了,來不及了!」
「什麼?」傅文博不解的看向耿鵬舉。
耿鵬舉看著前方哭聲震天的小院,輕聲說道:「我說來不及了,公主……公主她怕是歿了!」
「怎麼……」
傅文博的話聲還沒落,便聽到輕脆的悠悠的鐘聲響起。
這個時候敲鐘?
「走!」
耿鵬舉驀的掉轉身子便往外走。
傅文博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不去見鳳翀,去哪裡?」
「回京都,報喪!」
耿鵬舉說著,一把甩了傅文博的手,急聲說道:「你去鳳翀那裡,趕緊跟他商量個對策出來。」
只一瞬,傅文博便明白了這其中的歷害。
當下,二話不說,急急的去了葉羽那。
看來明天還得寫一章,才能正式寫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