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中〕盤龍嶺太傅求賢
第二天,幾個村民執意要送陸崖回盤龍嶺,陸崖婉言謝絕。蘇大軍便送了一艘小船給陸崖,陸崖本不肯接受,蘇大軍卻道:「如今我們已經沒有家了,村子也已經成了這樣,我們要船還有什麼用?如果少俠不肯接受,便是瞧不起我蘇大軍了。」
陸崖推辭不過,只勉強說道:「如此我便收下了,那不知道你們將來去哪裡安身?」
蘇大軍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去哪裡。天地之大,但願還會有我們幾個的容身之所。」
村民與陸崖依依惜別,幾個人收拾些細軟之物準備另投他鄉去了。蘇大軍又帶著剩下的幾個人,放了一把火將這小村燒成白地,死去村民屍體已經被陸崖埋葬,誰也沒心情再去理會。幾個人回頭看看烈火中的熊家村,心知從此再沒有家了,一眾人各個心中悲痛,這些村民樸實無華,也不會說什麼悼念之詞,只是眼含熱淚,對著村莊磕了幾個頭,這才乘船離去。
陸崖辭別村民撐著小船,乘風破浪趕奔盤龍嶺,行了一天,又改為步行。雖然旅途中一路奔波,但有尹蘭相陪,倒也不覺得辛苦,陳一華在一旁時不時插科打諢,惹得兩人發笑,也就漸漸忘記了熊家村經歷的悲痛。
這一日來到盤龍嶺下,陸崖遠遠地看見黃太郎坐在路旁,剛要上前打招呼,卻被尹蘭拉住:「崖哥哥,等下見到義父可別叫我蘭兒,我也不叫你崖哥哥。」
陸崖一愣,問道:「為什麼?這幾日不都這麼叫的嗎?」
尹蘭道:「你若想多與我在一起幾日便聽我的。否則我可不理你。」說完小嘴一努,真的就不理他。
陸崖一笑,道:「你們女孩子家事情就是多,不叫你蘭兒便是,何必生氣呢?」
陸崖只當尹蘭是在義父面前害羞,可他哪裡知道尹蘭所想的事?
經過這些日子,她覺得再也不能沒有陸崖了,但陸崖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義父越晚知道一天,她和陸崖便可多在一起一天。至於二人的將來是否有美滿的結局,只好先不考慮了。
黃太郎也看到陸崖他們向這邊走來,「陸大哥,尹姑娘,你們總算來了。我們幾個在這盤龍嶺轉了好幾天了,怎麼也找不到進去的路。」
陸崖道:「太郎,真辛苦你了,若能這麼容易便進去,師父就不會叫這裡為盤龍嶺了,便是龍也要盤幾圈才能進去呢。」
黃太郎笑道:「不錯不錯,陸大哥,應該稱陸將軍才對,快隨我去見太傅。」
幾個人客套一翻來到山下一片樹林,張世傑與楊欽虎正坐在林中空地閑談,見陸崖到來,起身相迎:「賢侄,你總算到了,這幾日如何?」
陸崖把相救尹蘭之事簡單講述一遍,說起亦攝斯連真與鬼面和尚之事,陸崖請教張世傑當時做的是對還是錯,張世傑沉思一會,說道:「那亦攝斯連真是韃子的國師,不是什麼好人,他的話不能相信。崖兒你做的應該沒有錯。」
這幾天陸崖閑來無事想的便是自己當時放了鬼面和尚究竟是對還是錯,始終也找不出答案,此刻聽張世傑如此說,心中略感寬慰。
又說起那蘇大軍贈船之情,「這次多虧那位大哥,將來若有機會必當報答才是。」
一旁楊欽虎笑道:「陸將軍,你這也報答那也報答,只怕你這輩子活得辛苦的很呢。」
陸崖道:「受人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當年我爹便是這麼教我的。好比尹姑娘為我療毒,我就算為她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張世傑道:「大丈夫為人處事自當如此。欽虎你不如也。」
楊欽虎微微一笑,「這點我的確不如。」心中不以為然。
尹蘭聽到陸崖這些話,心中有些不悅,莫非你救了我是因為我為你療毒了?心中雖然這麼想,話可沒說出來。
幾個人寒暄幾句,起身趕往盤龍嶺,路上陸崖問起張世傑這幾日如何度過。
張世傑道:「只是不認得上山的路,我們幾人就在此等你,可惜八王劍遺失,身上的財物又被那群水寇搶去,前幾天太郎劫了個富戶,弄了幾百兩銀子,也不知道你師父肯不肯收。」
陸崖聞聽,眉頭擰了個疙瘩,心想怎麼忠義島竟做這等事,師父又怎會受此不義之財。
楊欽虎老於事故,見陸崖緊鎖眉頭不說話,便猜到他心中所想。「陸兄弟,你可別見怪,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我們搶的都是些為富不仁之輩,與那魚柳幫的水寇可不同。既然八王劍已經丟了,我們總不能空手去見辛大俠。」
陸崖心想,你怎麼知道那富戶為富不仁?保不準就有錯的時候。只是此話不便明言,便道:「師父一向視錢財如糞土,他不會介意這些小節的,若他真心想要出山,便是不送禮物他也一樣會出山的,若他不想的話,便用萬金也是難請。」
張世傑點頭稱是:「世外高人都是如此,當年劉備三顧茅廬,方請得諸葛武侯出山,我相信以我的誠意定可打動你師父的。」
陸崖笑道:「張伯伯,我師父脾氣古怪,諸葛武侯易請,我師父卻難請。」
說話間一行人已來到辛不平的住處。張世傑打量一下四周,只見幾間茅草屋,一道籬笆牆,牆內擺著練暗器的靶子,練拳腳的假人,還有幾件兵器放在架子上。側面有間馬棚,大黃此刻尚在太湖邊的酒店裡,故此沒有馬匹。一旁則是鍘草用的鍘刀,鋤地用的工具等,都是些農家常用之物。
張世傑見這裡簡陋,說道。「你師父過得倒很清苦啊。」
陸崖道:「師父一向如此,我在這裡十年,也未見師父添置過什麼東西。」
張世傑點點頭,忽然看見院外有一座孤墳,周圍收拾得很乾凈,連一根雜草都沒有,上面立著一塊木牌,上面隱隱約約有字跡,只是年代久遠,模糊難辨,張世傑湊到近前觀看,那幾個字歪歪扭扭,甚是難看,忍不住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道:「恩人老黃之墓?」
陸崖臉一紅,「這是我師父以前的坐騎,我小的時候它曾救過我一命,因此我把它埋在此處。」
張世傑一笑:「這麼說這字是你寫的?」
陸崖點點頭,「不錯,它救過我,自然如我的恩人一般。」
楊欽虎則走過來拍了拍陸崖的肩膀:「連馬也成了你的恩人,也太迂腐了,真有你的,我方才還不太服氣,現在我真是對你五體投地了。」說完哈哈大笑。
張世傑與黃太郎在一旁也含笑不語。
陸崖心想,我感念它救命之恩又有什麼不對的嗎?怎麼說我迂腐?可楊欽虎畢竟是客人他不好出言駁斥。
卻聽尹蘭道:「陸大哥心地良善,楊莊主你又何必嘲笑呢?」
陸崖聽尹蘭替自己說話,心裡覺得熱乎乎的。
楊欽虎連連擺手,解釋道:「我並沒有嘲笑的意思,我只是……」
張世傑也打圓場,道:「哎,欽虎,崖兒那時還是個孩童,當年所做的事自然幼稚,今日他已經長大了……。」
陸崖卻道:「即便是今日我也不覺得當年有什麼不妥。」
「是師弟回來嗎?」陸崖話未說完,草屋門一開,一個髒兮兮的瘸子從屋內走了出來。
陸崖一見是謝三安,趕緊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說道:「三哥,是我回來了,大哥也回來了。」
謝三安向陸崖身後一看,除了陳一華之外還有幾個陌生人,再看尹蘭也在其中,他嘿嘿一樂,露出滿嘴的黃板牙:「哎呦,尹姑娘,你又來找我師弟單摳了?」
他只和尹蘭說話,其他幾個人全然不理,尹蘭一聽「單摳」兩個字,知道是句渾話,也不答言。
張世傑卻莫名其妙,什麼「單摳」,這人說話好沒禮數,我身為長者他不先來和我見禮,反倒調戲起我的義女來,頓時不悅。
楊欽虎走上前去,拱手道:「小兄弟,在下楊欽虎……」
「什麼羊親虎,貓親虎的,你那名字真難聽。」謝三安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尹蘭,楊欽虎鬧了個大紅臉。
陸崖見狀,趕緊說道:「別胡說,這位是軒轅庄楊莊主,」又指了指張世傑:「這位是張伯伯,是蘭……是尹姑娘的義父,身旁那位是黃太郎,黃兄弟,師兄應見禮才是。」
謝三安「哦」了一聲,卻並未上前見禮。
黃太郎氣不過,道:「你好大的架子,我們誠心誠意前來拜山,怎麼盤龍嶺是這樣招呼客人的?」
謝三安道:「什麼客人,我又沒請你來,你裝什麼客人?」
黃太郎手指著謝三安氣得說不出話來。
楊欽虎也壓不住火,道:「遠來既是客,你沒聽過嗎?」
謝三安道:「遠來的就是客?蒙古人從大漠打到你家了,殺了你爹,和你娘單摳,那也是客,你他娘的也樂呵呵地招待?」
楊欽虎聽他說的不像話,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哼了一聲也就不再搭茬。
尹蘭一旁覺得好笑,想不到這幾個心智正常之人,居然辯不過一個渾人。
「別胡說,請他們進來,」房內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
謝三安這才把身一閃,將房門讓了出來,「請,師父說請,我才請,否則你們幾個滾他娘的。」他雖然說了「請」字,但這哪裡是「請」啊。
幾個人還未見到辛不平先憋了一肚子火,均想就算你辛不平本領通天,可張世傑以太傅的身份來請你,也算夠給面子的了,怎麼如此怠慢我們?
幾個人氣呼呼進得房內,只見一位老者正在八仙桌上提筆作畫,那老者身材健碩,鶴髮童顏,眉宇間英氣逼人,果然有大俠風範。
陸崖來到八仙桌旁,拱手道:「師父,弟子回來了。」
老者正是辛不平,聽陸崖見禮,頭也不抬,用丹青筆在畫的一角描了幾筆,這才說道:「怎麼才回來?送個人要那麼久嗎?」他也不叫張世傑等人坐下,彷彿幾個人不存在一般。
陳一華湊過來,道:「師……師父,我……我們路上……」
辛不平道:「行了,以後再說,你結結巴巴的沒完沒了。」
陳一華最聽辛不平的話,哦了一聲,站在辛不平身後,如此一來,八仙桌前後儼然便成了兩個陣營。
尹蘭和陸崖二人這幾日朝夕相對,形影不離,此刻這一分開,彼此面面相覷,心中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辛不平將筆放下,看了看來訪眾人,「幾位怎麼稱呼啊?」神色間相當傲慢。
楊欽虎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軒轅庄楊欽虎。」
辛不平點了點頭,楊欽虎又介紹道:「這位是張管家。」
辛不平看了看張世傑,冷笑一聲,道:「閣下氣度非凡,既然來訪,何須隱瞞身份?」
張世傑笑道:「什麼都瞞不住老英雄,你說的一點不錯,在下張世傑。」
辛不平平靜地說道:「原來是前朝太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