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清者自清
沈長宏知曉這些都是虛無的謠言,可他也知曉,秦姚的心結在她曾經嫁過一次人。雖然接受他,慢慢的看開,心裡卻沒有面上那般放得下。
她生產後,身子一直不好。從聽到謠言開始,便整日里以淚洗面。
謠言止於智者,可如蝗蟲過境一般的蔓延,除非用強硬的手段。他又怎能將那些個奸佞小人,一一斬除?若是這樣做,恐怕會愈演愈烈,為了掩蓋事實。
他進宮,本是想要辭官,而後帶著秦姚遠離塵囂。時日久了,便無人記得。
但是也知道這很困難,即墨擎天並不願意他在此刻辭官,適才會打算用強硬的手段脅迫,他有把握全身而退,可是人生中,處處都有變數,他怕那百分之一的變數,在他身上實現,才會不得不反覆叮囑沈青嵐照看那母子倆。
如今看來,這個想法是錯誤的。
「父親,母親現在需要的是你。謠言之事,景楓有了對策。」齊景楓騎著踏雪,攔截在沈長宏跟前。語氣溫潤緩慢,卻極有信服力。
沈長宏如鷹般犀利的眸子,逼視著齊景楓,並沒有看出安慰的神色。沉吟了半晌,悶聲道:「如何解決?」
齊景楓目光極深,幽黯詭譎,淡淡的說道:「再過三日,便是幼弟滿月。將軍府大開府門,設擺宴席。在此期間,將軍府一切如常,莫要避諱。」
沈長宏一怔,知他這般說,便是十拿九穩了。
他和秦姚要做的,便是堅強的挺過這三日。
「好!」
——
將軍府散出三日後,孩子滿月設宴,外邊便猶如一鍋沸粥,炸開了鍋。
紛紛猜測,謠言的真實性。可謠言里的內容,確實驗證秦姚與沈長宏未婚便有夫妻之實,否則,怎得生出沈青嵐這樣大的女兒?也確實嫁給了龔遠山,至於可有殺夫弒父,真實性佔了百分之五十。而秦姚嫁給沈將軍后,也的確進宮住過,按照她生產的日子來算,時間相差不了多少。
隨即,立即反應,這謠言並不是謠言,而是實打實的醜聞。
興許,設宴不過是想要『示弱』!
一時間,所有人都期待著這場滿月宴。
而有些明智之人,卻是明白秦姚是受害之人,否則,怎麼有勇氣面臨這些流言蜚語?
心中也不由得欽佩,人言可畏,可又有誰在這注重名節的時代,被人潑了髒水,如同尖利的刀子,刺向她的致命處,她卻依舊能挺過來。這份堅強,便能教人豎然起敬!
霎時,被分開兩撥人。一撥偏向秦姚,一撥則是對謠言深信不疑。
就在眾人翹首期盼的時候,另一個傳言如一顆巨石,扔進海水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爭論紛紛,各執一詞,甚至都廝打起來。
在宴會的前一日,坊間便有人在流傳著反駁謠言之詞。
茶樓里,兩個青年男子,便悄聲道:「唉,將軍夫人也是怪可憐的,因著女兒得罪了仇家,仇家奈何不了女兒,便拿她試刀子,這般羞辱她。」
另外一個錦衣男子則是不屑的說道:「兄台,這話可不是這樣說,凡事都不可能是空穴來風。」
方才的青年男子嗤笑道:「原以為與你脾性相投,卻也是個理不清之人。我且問你,若秦姚是個貪慕虛榮之人,為何會相中了寒門出身的沈將軍?當年前朝覆滅,確實傳出過沈將軍戰死沙場。秦姚也是個烈性女子,因被人算計,與沈將軍有了夫妻之實,傳來噩耗時,便毅然決然的嫁人,將沈將軍的孩子生出來,這麼重情義的女子,會是人盡可夫之人?」頓了頓,笑道:「況且他們二人早已有了婚書,也算是夫妻,只不過不曾設宴罷了。」
錦衣男子細細琢磨著青年的話,覺得有理,便語塞不知如何反駁。心裡頭不甘願,漲紅臉道:「若說嫁人是逼不得已,那與皇上之事,又如何說?」
青年男子笑著搖頭,眼底滿是鄙薄之色:「當年皇上愛慕秦姚,人盡皆知。推翻了前朝,亦是不曾放過尋找她。卻是得到秦姚死去的消息,傷心之下,冊封了一個沒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妃子,只因她長得與秦姚有幾分相似,那便是安平公主的母妃麗妃娘娘。秦姚當真要與皇上好,當初就該一碗落子湯,隨皇上進宮。何苦等著與沈將軍重逢后,再投入皇上的懷抱?」
說罷,撫弄著衣袖起身,失望的搖頭,嘴裡說了句:眾人愚昧,蠢不堪言!
錦衣男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黑沉的看著離開的青年,不禁沉思了起來。
二人並沒有看到身後不遠處的說書先生,兩眼放光,執筆將方才聽到的消息,寫成了說書的文章,而後講了出來。
謠言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眾人搖擺不定,最後丟出來的消息,太有可信度了。因為有了比較,適才會更容易說服。
時光如梭,轉眼便過了三日,將軍府門口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全都想要瞧瞧將軍府要如何化解傳言。
沈青嵐一大清早,便到了將軍府。里三層,外三層,馬車根本就進不去。
齊景楓調動侍衛開道,馬車適才艱難的停在門口,沈青嵐步下馬車,與齊景楓一同入府。
道路開了,達官貴人便也絡繹不絕的進府。明著恭喜,暗中看戲。
沈青嵐回頭望了眼身後的人,為首的是韓府的人。嘴角微勾,眼底迸發出一抹冷芒。
「先進去看看母親。」齊景楓盡收眼底,握緊了她的手。
沈青嵐穩定了心神,看著交握的雙手,抿緊的嘴角翹了翹,他喜歡在她情緒不好時,握緊她的手,給她傳遞力量。
一前一後的踏入主屋,便瞧見乳母抱著孩子收惙。孩子的個頭比姐兒與哥兒小,也不太活泛,一直閉著眼睛睡覺。
沈青嵐看了一會,便掀簾進內室,秦姚已經穿戴整齊,一襲大紅色的胭脂色綃綉海棠春睡輕羅紗衣,蒼白的臉上塗抹著胭脂,將蠟黃蒼白的臉色,映襯得有一些血色。
沈青嵐看著迅速清減下來的秦姚,輕輕的抱著她,動了動唇,想要說上兩句,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孩子,你無須自責,那些謠傳,半真半假。並沒有完全杜撰,挨過這些時日,便好了。」秦姚微微淺笑,拍著沈青嵐的後背,取笑道:「怎得越大越粘人了?都是做娘的人,不知羞。」
沈青嵐因著這句話,淚水洶湧而出。她嘴上寬慰著自己,心裡卻極苦,從不曾將自己的不如願,說與他們聽。若當真放得下,看得開,為何卻是吃喝不下?強迫自己喝下去,又全部都吐出來,這是心裡積鬱太深。她的一言一行可以騙過他們,可她的身體卻是給出了最真實的答案。
秦姚肩頭濕濡,眼底閃過複雜的情緒,苦澀的彎了彎嘴角。推開沈青嵐,認真的說道:「嵐兒,這是母親該受的,你無須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母親很感激,能有你陪伴在身邊,若是沒有你,恐怕早已是化為一捧黃土掩埋的枯骨。而今,不過是些謠傳,娘身邊有你、你父親和你弟弟,便更加的無懼才是。」
沈青嵐聽著心裡並沒有輕鬆,反而心底破了一個缺口,那個黑洞愈來愈大,恐懼油然而生。
「母親,待事情平息,我們會想方設法替父親辭官,你與他閑雲野鶴,自在生活。」沈青嵐定定的看著秦姚,看著秦姚別過頭,依舊倔強的看著她,似乎想要得到秦姚的一個承諾。
秦姚一怔,明白沈青嵐話裡頭的意思,臉上有著若有似無的笑。
「嵐兒,人命由天。母親會陪伴在你父親身邊,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
秦姚說這句話時,神色無比認真,眼底布滿了虔誠。憔悴不堪的容顏,生出了華光,份外的美麗動人。
這一幕,深深的刻在了沈青嵐的心頭,每每想起,都滿心酸楚。
沈長宏立在屏風后,聽到秦姚的一番話,攥緊了袖中的拳頭,仰著頭,逼回了那溫熱的液體。嗓子里陣陣發堵,難受的轉身走出屋子。
出門,便碰到迎面而來的管家:「將軍,該開宴了。」
心裡有著擔憂,今日真是座無虛席。將軍府外,更是有人帶著吃食,席地而坐,等著第一手的消息。
沈長宏點了點頭,睜開布滿紅色血絲的眸子,望了眼澄澈如洗的天空,緩緩的說道:「你先出去,我待會便到。」
管家欲言又止,轉身走了幾步,回頭說道:「將軍,方才韓府的人與薄府的人在爭執,如今被勸解開,卻都是要您出面給說法。」
沈長宏臉色陰沉,面色由方才的隱忍難受轉化為不耐的暴戾,目光彷彿要噴出火,冷聲說道:「若不是誠心為我兒慶祝,便扔出去!」
管家詫異,下一刻,便覺得理所當然,一改方才沉重的步伐,輕快的朝前廳去了。
沈長宏轉身,秦姚與沈青嵐一同出來,乳母抱著孩子,緊隨其後。
「開宴了,我們該去前廳。」秦姚含笑的說道,情緒好了許多,眉宇間沒有了這些時日來的清愁。
沈長宏心中舒了一口氣,徹底放下心來:「你放心,景楓已經布置好了。」看著襁褓中的嬰孩,沈長宏眼底有著愧疚。為了秦姚的清白,恐怕要委屈了孩子。
秦姚似乎明白了沈長宏的心思,面色一白,拒絕道:「長宏,我不會同意。」
孩子是無辜的,方才一出生,便遭到無妄之災,背上『父不詳』的罵名。她又怎麼忍心,讓他在眾目睽睽下,滴血驗親?
這是對孩子的不尊重!
「長宏,我們不要在意旁人的看法,只要你信我,嵐兒信我便是。」秦姚眼底有著急切之色,哀怨的看著沈長宏,似乎在質疑他不信任她。
沈長宏有口難言,眉頭微擰,不自主的垂目。
秦姚最熟悉他的神態,這模樣,便是斟酌言詞,說服她。
沈青嵐見父母二人的氣氛凝滯,打著圓場道:「不是只有這一招可行。」說罷,給秦姚遞了眼色。秦姚心領神會,示弱的輕哄了沈長宏幾聲。
沈長宏霎時間,便眉目舒展。
「姚兒,我沒有不信任你。」沈長宏扔下這一句,背脊緊繃著轉身,大步流星的朝外走。
沈青嵐掩嘴直笑,父親恐怕沒有說過這麼直白的話,適才會不好意思。
秦姚一愣,提著裙裾,追趕了上去。第一次,不顧矜持與禮教的挽著沈長宏的臂膀。沈長宏倏然停頓住腳步,不適的掙扎了一下。秦姚眉開眼笑的再度抓緊了,死死的抱著沈長宏的手臂,就是不撒手。
二人拖拖拽拽的消失在長廊。
沈青嵐眼底溢出了一抹笑容,父親雖然不甘願,可眼底的滿滿的笑,泄露了他的滿足與開心。
「可有發現這一幕很熟悉?」耳邊傳來溫潤的聲音,嚇了沈青嵐一跳,回頭看到齊景楓出現在身後。手中拿著一個金鎖片,在陽光下,流轉著光芒。映襯得他淡漠的臉上,帶著暖暖的輝芒。
沈青嵐一回神,便發現她當初也這樣賴在他身旁,死抱著他不撒手。後來被一個小僧撞見,他說她是餓暈了。
如今回想起來,似乎過去了漫長的一個歲月,很久遠。
「我是母親生的,自然是像母親。」沈青嵐瞪了齊景楓一眼,一個轉身,裙裾飛揚,步伐輕盈的離開。
齊景楓無奈的失笑,緩步追隨了過去。
到了前廳,便聽到一陣爭鬧聲,尤數薄府大少爺薄黎生,氣焰十分的囂張。
站立在人群中,挑高眉頭,陰陽怪氣的說道:「孩子滿月,怎得不見孩子的父親?」目光落在從側門而入的沈青嵐身上,神色古怪了起來。
當初若不是這個賤人,他又怎會被父親訓斥?
何況,他至始至終相信,睿王是這個賤人所殺!舟山王他見過兩次,沒有深交,可當時的局勢,舟山王不會如此愚蠢的刺殺睿王與皇後為敵。
沈青嵐眼底閃過一抹冷芒,笑著說道:「薄大少能參加宴會,作為主人,很高興。畢竟,薄夫人與睿王先後去了,傷心過度,卻依舊來恭賀。可,薄大少也要保重身體,憂傷過度,眼睛不甚靈光,看了太醫么?」
薄黎生見她反唇相譏,罵他是瞎子,臉都氣綠了!
「本王眼神好得很,不勞世子妃費心,還是多多關心你父親。這冬日裡都過了,夏天也不遠了,那帽子帶著不熱么?」薄黎生眼底閃過一抹陰狠,涼涼的說出這句話,嘲諷意味濃厚。
眾人立即哄堂大笑。
秦姚臉色一白,緊緊的抓著沈長宏的手臂。
「打出去。」沈長宏面無表情的說道,在這朝堂之上,誰敢說他不是?薄家大不如前,韓府亦是因著舟山王之事,人氣一落千丈。
就算打死了薄黎生,當今皇上敢說他半字?
幾個暗衛,憑空而出,手中拿著劍鞘,對著薄黎生一頓狂揍。
薄黎生痛得跳腳,四處亂竄。嘴裡罵罵咧咧的說道:「將我趕出去,就能無礙了么?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這麼多人知曉,你有種就全打殺了,便無人說這人盡可夫的賤人一句話!」
「嘭!」
一隻雕花木盒,飛射而出,砸在薄黎生的頭上。鮮血汩汩四溢,流了一臉的艷紅。睜圓了眼睛,直挺的倒地。
眾人嚇得面無人色,膽戰心驚,看著沈長宏的目光,不再是嘲諷、譏誚、鄙夷,而是深深的恐懼。
秦姚眼底閃過黯然,看著倒在地上的薄黎生,與眾人的恐懼。她知道,那只是攝於沈長宏的手段,那恐懼的深處,依舊是對謠言的堅信不移。
收斂好情緒,抬頭直直的望著眾人,臉上露出她練習很久的笑容,優雅輕緩的說道:「人褊急,我受之以寬宏。人險仄,我待之以坦蕩。」短短的四句話,擲地有聲,極為有氣勢。環顧眾人,繼續說道:「謠言止於智者,我就算是不知檢點,你們不會因此而貧窮,受到利益影響。我身家清白,你們也不會因此而富裕。何苦捕風捉影,咄咄逼人,不給人留有生路?」
聞言,眾人一陣面紅耳赤,略有些羞愧。
就在秦姚以為事情要平息下來,一道清冷的嗓音響起:「夫人說的高風亮節,這些場面話,紅樓里的姑娘常常掛在嘴邊。你如何證明,你懷中的孩子,是沈將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