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8】他愛著你
到底是擔心,躺在手術台上的將是自己的媽。<>陸征和杜玉心一塊,打算走到周司晨的辦公室問問。為了老婆的手術,君爺專門辟了一間臨時的單獨的辦公室,給周司晨用。
真是給足了溫家人的面子。
陸征只希望這人不要不知好歹,真以為他們父子倆是跪著求著他的!
走到周司晨的辦公室,卻突然發現裡面沒人。
有人看見周司晨,告訴他們,說周醫生去看病人了。
這時候去看病人?陸征感到吃驚,並沒有聽說他母親突然身體不適的消息。於是,不知道周司晨想幹什麼,急急忙忙跑去母親的病房打探究竟。
到了白露姐姐病房門口,似乎裡面有說話聲,陸征停住腳,在外面先聽了會兒。
要說吃驚的人,遠遠不止陸征。白露姐姐是最吃驚的,沒有想到周玉的兒子會來看她,而且,真的是以主刀醫生的姿態。
如果說,因為知道自己當了主刀醫生,得意洋洋地想在君爺老婆面前炫耀一把,周司晨因為這個才殺到君爺病房裡,不過顯得幼稚又愚蠢,得被白露姐姐剝掉層皮。不,周司晨第一次看見這個女人時,已經知道這個女人極不簡單,哪怕是病著,所以,絕對不做這種蠢事。
周司晨過來,真的只是因為自己是白露姐姐的主刀醫生,負這個責任必須過來。
他搬了張椅子,在病人床邊坐下。
白露不由吞了下口水。
只見這個年輕人穿著和她老公一樣的白大褂,雖然很年輕,可是,那種風範,多少有君爺年輕時的那種感覺。白露可是和君爺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女人,看著君爺怎麼成為一個優秀的醫生的。
周司晨聽見了她吞口水的聲音,回頭,沖她挑了下眉,道:「希望你不會認為我很年輕,所以對我不放心。」
白露差點兒因他這話失笑,跟著他戲謔的口氣說:「我也希望你不會介意給一個老女人動手術。」
「病人不分老幼。再說,醫生自己也會老。」
周司晨這話,露出幾分做人的滄桑,比起他年輕的外表,內心的心智似乎早就老了。
白露不禁有些被觸動了,說:「你小時候,我還很記得,眼睛很清澈。聽說你一直在為你的小姐姐努力。」
「嗯。她的情況,比你複雜多了,是真正的無葯可治。」周司晨嘴角一勾,「當然,我知道,你老公一直恨不得她死。」
「你說我老公恨不得她死?」白露很詫異他的想法。
「怎麼,不是嗎?」周司晨問。
白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心想,她老公,是有多少故意讓這個年輕人給誤會的,道:「不。別看我老公很兇,可是,他絕對從來沒有恨不得哪個人死。或許,他會很恨某個人,但是,他是醫生,知道生命誠可貴。他不是不願意幫忙,只是很簡單的原因,你說的那樣,無藥可救。況且,她的命救了回來,也得接受相關法律的制裁。」
周司晨眉頭皺著,很顯然,不太相信她的話。
「怎麼,我丈夫和你說過什麼嗎?」白露問。
「他說過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爸。」
「沒錯。他不會原諒你爸,但是,他救過你爸的命。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周司晨這就想不明白了,說:「你既然恨我爸,幹嘛救他,肯定是因為怕被我大姐恨,是不是?」
「錯了。你大姐誤會他討厭他,那麼多次,他或許心裡傷心,該怎麼做會照著做,他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不會去顧慮其他人的想法,只走自己路的一個男人。他救你爸,是發自內心的。他不原諒你爸,一樣是發自內心的。」
「那麼他為什麼不原諒我爸呢?他不知道這樣做,會讓我大姐和我爸都一直痛苦嗎?在我眼裡,他就是一個可惡透頂的,沒有任何道德可言的一個人!我爸做了什麼錯事讓他如此怨恨不休?我爸當年可是救了我大姐!」
對於他咆哮的聲音,白露只是靜靜地看著,接著,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要不,你和你大姐親自談談,看她是什麼想法?」
周司晨被她這個提議給愣了下。
「你大姐這麼多年都挺你們溫家,難道你連她都不相信?」
白露就此拿過放在床頭的電話機,撥了蔓蔓家裡的電話。
周司晨在旁看著她的動作,心頭難免一絲緊張。說起來,除了小時候,他長大以後,幾乎都沒有和蔓蔓說過話。
在他心裡,蔓蔓從來是個做了蠢事兩面不討好的蠢人。據說,這回杜家的事,蔓蔓差點又做了蠢事,被兩家人都怨了。
對於這個小姑,白露卻以為,蔓蔓貌似傻,其實一點都不傻的。
蔓蔓心裡很清楚是怎麼回事。尤其近幾年,越來越不愛說話,越是沉靜的蔓蔓,和君爺一樣變得更深沉了,誰也看不清。
在蔓蔓家裡,因為葉狐狸帶新婚老婆回來探視岳父和岳母,蔓蔓在廚房裡給女婿切水果。對於女兒嫁個什麼樣的男人,她從來都覺得,最主要是年輕人自己開心,這點,她和老公的意見是一致的。
不過看起來是她老公押的寶勝出了局面。蔓蔓嘴角彎一彎,像月兒似的。
對於自己的丈母娘,葉狐狸見的機會並不多。他向來討好岳丈大人的機會比較多,想討好岳母,卻發現岳母這人好像性子溫溫吞吞的,其實卻是刀槍不入,比誰都厲害。
蔓蔓把切好的水果端出來,放到女婿面前,道:「現在這個季節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水果,吃個蘋果和桃子。」
「好。」葉思臣畢恭畢敬地點頭答應,小心拿起一塊蘋果放進自己嘴巴里,沒有咬先誇,「好吃。」
陸丫頭頓時往他臉上瞪一下:撒謊都不會撒,讓她媽看著笑話。
蔓蔓才會不像女兒想的幼稚,坐下來,對女婿的狼狽視而不見。
陸丫頭面對自己母親,同樣心裡有一絲緊張,有一句話哽在喉嚨里一直說不出來。
在上次回來以後,得知自己母親為了她徹夜未眠,站在家門口一直在等她回來。陸丫頭的心裡就後悔到了極致。
終究是自己媽。舅媽說的一點都沒錯。
電話響了。
蔣大少接起座機,接著,對蔓蔓說:「大嫂打來的,說是有個人想和你說話。」
蔓蔓慢慢地起身,走到電話機旁,也不管其他人眼裡的好奇,與電話筒對面的人說起話。
對面,周司晨接過白露姐姐手裡的電話筒。
「是司晨嗎?」
周司晨躊躇了會兒,才喊了一聲:「蔓蔓姐。」
「怎麼了?」
一句話怎麼了,周司晨感覺千言萬語說不清楚。
蔓蔓其實從白露那兒先聽出了是怎麼回事,想著的是,沒有想到這事兒她原先只想著影響到她哥、她和養父三個人,竟是把這個弟弟給拖累了。
蔓蔓說:「你問我怎麼想?司晨,你知道我近來家裡發生點事,女兒都差點死了。這事兒,可能只有為人父母的人,才能有這個體會。到你哪天,當了爸,肯定體會更深。所以,這事兒,我親爸親媽親哥,不原諒養父,和我養父死活不放手,道理是一樣的,是心裡認死的閨女,怎麼可能給其他人奪走呢?」
周司晨永遠沒有想到,原來所有看似複雜的事情,源於這樣一個簡單的原因。大自然的規律而已,沒有父母,願意把自己的孩子拱手讓給他人,那樣,就不叫真正的愛孩子了。
「你知道的,我爸沒有做錯事——」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在他們心裡,養父,可能當初真的是存了死心,沒有那麼積極地尋找他們,把我還給他們。因此,他們心裡的這種疙瘩永遠都解除不了。只能讓他們恨下去了。反正,越是恨,越是能體會,養父對我的真情吧。要不是真把我當親女兒,養父也不會說對我不放手。」
周司晨這會兒真得對她佩服的五體投地,她居然看的這麼開。
「你沒有想過,以後會怎麼樣嗎?」
「沒有怎麼樣。」蔓蔓說,「反正不會殺人,日子得照過。我,兩家人都愛。」
處在中間,最難做的那個人,自己都這樣說了。周司晨頓然沒有了聲音。
蔓蔓這時候想起來,對他說道:「你現在有出息了,有本事了,可以向我哥提出條件了。」
「我不會做這種事情!」周司晨斬釘截鐵。
他才不像君爺那種小人,做落井下石的事!
蔓蔓不由一陣笑:「我也覺得不可能。那你,和你的病人好好談吧。不用顧忌她的身份。但是,我想,你倘若顧忌,不會來找她了。」
說完,蔓蔓掛了電話。
白露在旁聽著他們兩個說話,聽到最後,自然露出一抹吃驚。
周司晨來這裡,不是為了和她討論溫家陸家的恩怨嗎?
一樣掛了電話筒的周司晨,清了聲下嗓子,轉頭對她說:「你心情不太好是不是?」
白露驚了下。
「護士說你吃的不多,而且經常躺在床上,好像睡也睡不著。是擔心手術的問題嗎?還是說,擔心你兒子?按理,你不怕死,你兒子又結婚了,難道又是糾結你老公的問題?」
白露聽他這兩句話想去撞牆。
丟臉丟到家了。如果被她老公知道她在這個節骨眼上儘是又這種胡思亂想——對了,為什麼他會知道?
周司晨回復她質疑的眼神,輕咳一聲,捏了捏嗓子,穩重的聲調道:「我終究是你的主刀,不了解你的情況能行嗎?我是比誰都不想你出什麼意外。畢竟這個手術對我的事業生涯也很重要。杜絕手術前的各種風險,是我的責任。」
過了會兒,白露想明白了他的話,點了下頭:「你很負責,是個值得信賴的醫生,我知道了。有什麼需要交代我做的,你說,我會全力配合的。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我不想死。我還想回老家呢。曾經我丈夫答應過我,要帶我和兒子一塊再次回我娘家的老家。我爸,在老家一直等著我。我不能讓他老人家失望。」
聽到白露這句話,鬆口氣的豈止是在屋裡的主刀。站在病房門口的杜玉心,明顯感覺到身邊的陸征整個肩頭一卸,是某種負擔暫時可以卸下來了。
白露姐姐飄忽的狀態,他們父子不是沒有察覺,只是找不到時機入手。沒有想到,最終,是溫家人解決了這個問題。
這大概就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吧。
白露的手術按時進行著。
本計劃三個小時的手術,最終完成時,提前了半個小時。手術很順利。在術中的時候,由於病人做的是意識清醒手術,因此,可以在術中確定手術是否成功。
手術中,白露看清了自己兒子的臉。
兒子長大了,五官模子,倒不是說和君爺是一模一樣,有兒子自己的特色。
白露深感欣慰。
溫家人治好了自己老婆的病,君爺自然要包個大禮感謝主刀的醫生。
周司晨在病人出院以後,接到君爺送的禮包,裡頭寫著的地址,因此他背著背囊急匆匆出發了,去找那個他一直想找到的史姑娘。
君爺一家人,在準備好行當以後,第一次沒有在城裡陪陸家人過年,而是一家四口,對,把兒媳婦也帶上,到白家老家去過年。
真的是一家四口而已嗎?
坐車的過程中,本來不暈車的杜玉心吐的過於厲害。不得已,在路上找到一家藥店,陸征給她買了快速測試紙。
驗完顯示,不止一家四口,是一家五口人了。
喜慶的消息,一併在白家村山腳下,和白隊他們一家三口匯合的時候,分享了。
白隊高興得眉飛色舞,和妹婿妹妹說:「到山上,和父親一說,他老人家,怕是得防止高血壓了。」
杜玉心一副害羞的樣子躲在丈夫後面。看到丈夫卻是握著她的手小心扶著她走路之餘,一直
眼睛在前面找著誰的樣子。
包子只是有太多年沒有見到姥爺了,太想念了。
小包子很記得,姥爺是他見過的最好的人。
遠遠的,眾人見到了一個穿著整潔乾淨的男人,站在連接白家村與外界的唯一那座橋的橋頭上。
知道是白建業在等著一家人,一行人都加快腳步往前走。
走到白建業面前的時候,眾人像是有意避開,讓白露站在了最前面。
和父親面對面的剎那,白露一時間,反而尷尬了,不敢直接對視父親的眼睛。
十幾年的時間,像是一晃而過,但是,時光駐留的痕迹,是怎麼都去除不掉的,白建業已是滿頭白髮。十幾年前還算年輕的皮膚,也出現了老人斑的斑點,唯一保留下來的,永遠不被時光洗滌的,是那白凈秀雅的氣質。
看著眼前的女兒,白建業一臉沒有什麼表情。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不意味著他心裡頭的情緒不是巨濤駭浪。
過了會兒,大概是想到大冬天的,哪怕是中午陽光明媚,天氣還是很冷的。白建業說了一句:「回家吧。」
一家子,全都是白家的孩子。
聽見白建業吐出這句話時,何嘗個個不是心裡頭猶如老罈子打翻了一地,什麼滋味兒都有。
每個人像是偷偷地互相對視眼,跟隨白建業往前走了。
路上走的時候,白哲作為兒子,走在白建業身邊,時而應該是擔心父親年老體衰會跌倒,在旁一直護著。
白露在後面一路跟一路看,發現,自己兄長和父親的感情,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有了極大的進展。
想來這麼多年,她不能回老家侍奉父親,都是自己哥一個人來,可能是這樣一種情況,讓這對曾經生過罅隙的父子間的感情,破了實質性的冰。
壞事看起來,也絕對不是都是壞事。
本來走在後面的白小璐,後來看了看,知道表弟要照顧老婆不方便上前幫忙,於是踏前一步,同樣走到前面去了,幫著父親幫扶祖父。
白建業其實走路沒有什麼問題。平常,一個人在老家生活,這條山路來來回回走,早就習以為常了。兒孫沒有回來的時候,還不是都是他一個人照顧自己。只是,兒孫回來了,自然都是想趁這個時機儘儘孝道。白建業想到這兒,也就沒有作聲說下面的人多此一舉。
這點體貼,全家人都能感覺到。
白哲陪父親走著走著,突然對父親說:「爸發現,我妹妹有什麼不同了嗎?」
電話里,都知道她病好的消息了。
白建業道:「沒有什麼變化,像以前一樣,漂亮。」
聽父親誇自己漂亮,白露忽然卡了喉嚨似的,哭笑不得。
不得不說,白建業做爸的,其實很了解她那點女兒脾氣,怕年老色衰,女人都怕老。
說是這麼說,白建業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無意,在一個路口處突然回頭,好像往女兒的方向再望了下。
白露笑吟吟的漂亮眼珠兒對著父親,像一對最美的鏡子。
白建業驀然間彷彿墜落時光之河,是差點兒一動不動了。
眾人發現他突然停下的時候,都陪著他停了下來。
君爺甚至主動地想把老婆往前推一把。可見,像君爺這樣冷酷的人,在見到此前此景時,等了十五年的父女見面,真讓人揪心,讓人誰都忍不住。
可白家人到底骨子裡是收斂的,不敢在人面前表達情緒的,有什麼情感,都是偷偷埋藏在心底的。
白建業回了頭,往前繼續走。
大家只能從他接下來加快的腳步,判定他心頭的一陣輕鬆和釋放,是如釋負重。
白建業對兒子說:「這回小璐回來,征征也帶媳婦過來了。找一天,天氣比較好,上山讓你媽看看全家人。」
「好。」白哲欣然點頭。
白小璐在另一邊看了父親一眼,能深深地感受到這麼多年過去之後,自己父親同樣變了很多。從以前那種幾乎完全不懂迂迴的脾氣,到逐漸地變得圓滑了,願意主動妥協於家里人了。
家庭的和睦,總是有時候需要互相彼此的謙讓。
杜玉心這是第一次跟隨老公回老公母親的娘家,能一樣感覺到這家人獨特的謙謙有禮,這令她更如履薄冰般的小心,生怕在長輩面前丟臉。
然而,是孕婦,而且長途跋涉,終究是容易比較疲憊的。
到白家之前,杜玉心走不太動了,在離村口還有一定距離的地方坐了下來。陸征想把她抱起來。但是,山路是很難這樣抱著人走的。最後,白建業打電話回村,讓人開了輛電動車過來,把孕婦給拖回村裡去。
那時候,大伙兒注意力全部都在白建業和杜玉心身上,卻都沒有留心到其它事兒早有發生的痕迹。
等到了白家,大家方才發現,白家裡不止他們一群客人到達。早有兩個不速之客在白家裡等著他們來了。
看到那兩人是誰時,這回輪到陸家人,君爺,好像是佇立在院子里變成了根木樁,不動彈。
比他們一行人先抵達白家的人是,古沫和一直照顧古沫如影隨形的古管家。
面對這個情況,白家人都心有靈犀,主動閃開到一邊去。包括白露,幫著兒子把孕吐的兒媳婦扶到樓上的客房裡休息。在這個時候,她雖然也很想留在這裡看能不能幫上老公什麼忙,可是,想也知道,這種時候,外人其實是不該插手的。
走到樓上的時候,白露跟隨父親到儲物間取枕頭被子,輕聲問:「他們是什麼時候來的?」
十五年來,父女倆的第一次對話。
白建業沒有回頭,像家裡人那樣平常地和她說話:「希望陸君到時候不會怪我。我主要想的是,他們像我,老人家老了,總是希望多看看孩子,有什麼事兒放在心裏面,帶到棺材裡頭總不好的。」
白露好像沒有想到父親會主動坦白這樣的心跡,一愣之餘,卻也不禁微笑了起來。
「爸,他不會怪你的。」
君爺是沒有任何要責怪岳丈的心思。白建業的心理想法,其實只要略微推斷,都很容易能想到的。白建業肯定想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自己和兒子女兒冰釋前嫌了,可是,其他人呢?
古沫都到這裡住了,他君爺總不能視而不見,是不是?
可是,面對這個死而復生的人,君爺是很難找到話說。不是找不到話,是,怕一出口,事情難以挽回。
這樣的情況真是難為他了。誠然,君爺是以為,古沫想找,終歸找他媽才對,為什麼找他這個外孫。可能古沫想著,沒有他同意,只怕女兒也不敢和她見面。
現在,陸家都是君爺說了算的了。
君爺總算著邁著步子進了屋裡。
山裡中午的太陽,可老曬了,他也不想把自己曬暈了。
進了樓下的大廳,古沫是坐在輪椅上的。
古管家見君爺走進屋裡,已經高興得合不攏嘴,給君爺主動倒起了茶,對君爺說:「那個年輕人,說是姓周的,說是你告訴他的,到我們那裡把小青帶走了。」
原來史慕青是被君爺送回到古沫他們那裡去了。那裡,畢竟一直以來是最安全的。
君爺對此沒有否認:「是,是我告訴他的。」
「他是溫家的孩子,不是嗎?」古沫突然在這時候插了嘴。
君爺抬頭看了她一眼:「是。」
「你不是挺恨他爸的嗎?」
「到現在都恨。但是,一事歸一事,我恨他爸,不會牽罪到其他人頭上。我和他媽關係也很好。」
古沫看似平靜的眸光,這時候眼底浮了一層眩光。
或許,君爺的答案,是她早已預料到的,也或許,她之前是抱了些許期待,來和君爺見面。
「有人說我還能活很久。」古沫說,「可我挺害怕,我比某些人活的時間更長。」
君爺輕輕地擰了擰眉頭。
「聽說你媽,前兩天到醫院做檢查了?」
「是。」回答這句話時,君爺明顯有些不情不願。
古沫注意到他的表情:「你認為我不該問嗎?或是說,我不該在這個時候問?」
「你要我說實話?」
「孩子,你我之間,有什麼遮掩的嗎?一直以來不是都這樣說話的嗎?」
只能說,兩個人的脾氣都幾乎一樣的執拗,固執己見,不會婉轉,說話都是狠辣無情,不會顧慮到彼此是親人的關係而加以愛護。
古沫這話的口氣,倒是不像有意對外孫加以辛辣的嘲諷,純粹是,以事論事地說話。
對她這樣一個人,有多點了解的君爺,同樣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君爺嘴角的威揚,並沒有多少對長輩不敬的意思,只是覺得有些無聊無趣,這樣明擺的事情,彼此都心知肚明。
「如果你心裡愧疚,想當面對她說什麼話,根本不需要顧忌我。你們之間是母女,比誰都親。」君爺說。
古沫就此沉默了一陣。
君爺彷彿在這時候,故意深深吸了口氣,道:「你多年前死的時候,說是,給我一個鍛煉的機會。現在的我,是該感謝你這次給我鍛煉的機會吧。」
古沫因他這句話像是被觸動了下,抬頭:「究竟是什麼說法?」
「像你說的那樣,你很怕,比某些人活的命長。你以為這樣,可以逃避該負起的責任,可見得,你徹頭徹尾,都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面對你這樣的人,我已經無話可說。做事要問心無愧,姥姥,不是說帶有自傲負氣,可以死而無憾。我性格雖然固執,但是,該低頭的時候,會低頭。」君爺的話,在客廳里回蕩著,聲音不大不小,但是分量十足。
古沫低頭,等注意到的時候,只見他是擦過身邊,直接到樓上去了。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他也喊了她一聲姥姥,不是嗎?
古沫不得不承認,這個外孫,能屈能伸,是真正的大丈夫。
到了第二天中午,古沫才和古管家提前離開。主要是因為,白家人要上山給親人上墳。杜玉心作為孕婦,而且是身體不適的孕婦,不適合爬山。陸征肯定是要跟父母上山的去給姥姥上香的。因此,拜託了古沫和古管家照顧孕婦。
古沫看著這個年輕的,作為陸家的媳婦,要為陸家再生下下一代子孫的女人,是苛刻地打量著。
對於這樣一個氣質猶如女皇一般高貴的老婦人是什麼身份,杜玉心昨天晚上,也已經聽丈夫略微提過了。
陸征儘可能是用輕描淡寫的語氣,來和媳婦說以前家裡發生的那些恩恩怨怨。
杜玉心想:家裡矛盾再大,終歸是親人,血脈相連。更何況,像陸家這種,書香世家,知書達禮的,知識豐富的,根本,不可能說無理取鬧鬧到連親人都做不成的地步。
於是對古沫,她都是用對待自家長輩的敬意去看待的。
古沫望著她的眸光,逐漸有了一些變化。
把老婆放在家裡面對苛刻的古沫時,陸征心裡不能不說有一些擔心。這個太姥姥,據說,是那樣的不近人情,比他被稱為冷酷的爸,更無情。
白小璐走在他前面,回頭見他有些心不在焉,折了路邊上一根木棍子給他當上山的拐杖,道:「我看你媳婦挺能幹的,挺聰明的,八成人家不會吃了她,只有她吃了人家。」
陸征聽見表哥這樣說,一絲驚訝。
白小璐這麼多年來在社會上混,可謂是閱人無數,看人的眼光,都是一見入骨的,入木三分。白小璐這樣評價杜玉心,是很高的評分了。
「你挺會挑老婆的,你爸恐怕都沒有你聰明。」白小璐不知道是不是安慰他,邊說邊在他肩頭拍了下。
陸征酷似君爺的眉宇聳了聳。
一群人,抵達半山腰的祖墳。
白建業蹲在老婆的墳前,道:「白露帶徵征來看你了。還有,征征娶媳婦了,可能明年孩子出生,能帶孩子一塊再來給你看看。」
風,吹著墳前白建業種的那株小草兒,好像在點頭的樣子。
白露沒來由地感覺到眼眶裡哪兒一酸,頭剛往外歪,即靠在君爺的肩頭上。
天邊午後的太陽,照著這邊的山腰,彷彿給山上和白家人的身上都渡上了一層金色。
刺眼的光芒,化去了冬日的寒冷,每個人,心頭都像是充滿了火爐一樣的熱意。
下山的時候,白建業把老婆墳前的那株小草兒開的黃花折了下來,帶下山。
一家八口人,在白家的老宅面前,合影。那張照片,就此懸挂在白家老宅的大廳里。
陸征吃晚飯的時候,偷偷對白建業說:「姥爺,到時候,我孩子出生了,你可不可以到我家幫我教育孩子?」
白建業吃了一驚,以他身體條件,帶孩子不是不可以,還能帶。問題是,這是陸家的孩子,陸家讓嗎?
對於孩子哪個來帶,其實陸家沒有那麼多規矩,一般,都是年輕人,孩子的父母自己做主意的。況且,當年白建業帶小包子的功績,大家有目共睹,沒人懷疑白建業帶孩子的能力。
見女兒女婿都處於默許的狀態。白建業不得不考慮,或許人家家裡抽不出人手來帶這個孩子,自己欠女兒又那麼多,幫著帶個孩子,應該的。
「如果到時候需要,你和你爸媽商量后,給我個電話。」白建業說。
包子當然是,心底里樂開了花。暗自偷笑的嘴角,瞞都瞞不住。至少,坐在他旁邊的杜玉心,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吃飯吃到差不多的時候,家裡突然來了電話,君爺站起來走到一邊去接聽。
只聽是陸爸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聽說她去找過你了?」
「嗯。」君爺不打謊言,「我和她說了,這不是我能管的事,得由她自己做決定。怎麼?她給家裡去過電話了?」
「沒。我只是聽說,她要來,可能明天,會和你媽見面。」陸爸對此,是挺擔心老婆的,「你媽之前因為南南的事兒,雖然後來南南平安呢回來了,但是,她的身體卻不好了。現在,會不會再受點什麼打擊影響到身體?」
「她說,她不想活的比某些人長。可能是因為這樣,想去給媽打氣的。」君爺道。
聽兒子這樣一說,陸爸恍然大悟,批評起兒子不先透露一聲:「你這故意泄漏的消息是不是?」
「媽年紀畢竟大了,爸。」君爺對母親是很了解的,知道陸夫人心裡頭到如今,最大的疙瘩是什麼。
陸爸點著頭:「行,等她到了,我讓你媽見見她。兩個女人,打架也不怕。」
君爺但笑不語。
白露回頭,偷偷看丈夫的表情,在看到君爺冷酷的嘴角邊彷彿浮現一個淺露的酒窩時,不由想:原來他也有這樣的表情。或是說,他其實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變了。
周司晨的話,浮現在她腦海里:他愛著你,你不知道嗎?
等你病好了,睜大眼睛看看。
這會兒,她睜大眼睛看了,他,真的是改變一些了。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