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輿論
凌孟祈睡了一覺后,心裡的抑鬱減輕了不少,不管怎麼說,好歹他和陸明萱至今都安然無恙,好歹他們一家人還平平安安的守在一塊兒,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他不能一味的沉浸在消極的情緒里,得打點起精神來努力往前看往前走才是,不為自己,只為了陸明萱和他們的孩子,他也必須振作起來!
他陪著陸明萱用了早膳,又囑咐了丹青丹碧等人一通服侍好陸明萱,一有什麼事便立刻打發人去告訴他后,才打馬了去了錦衣衛衛所。
皇上至今沒有下旨停他的職,他的頂頭上司曹指揮使也沒發話讓他別去錦衣衛衛所了,——當然曹指揮使也有可能是暫時顧不上他了,畢竟如今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那他便得盡忠職守到最後一刻,這既是他為人處世的一貫準則,也是想著處在他這個位子,消息來源總比其他人來得得快一些廣一些。
才出了大事,皇上正處於盛怒中,錦衣衛不說傾巢出動,也出動了大半的人,剩下的都是些排不上號的老弱病殘,或是從事文書工作的,以致整個衛所比往日清凈了許多。
也因此,當凌孟祈出現在衛所的大值房時,裡面的人絲毫也沒有察覺,仍顧自說得口沫橫飛。
「……我先就一直在嘀咕,那小子生得細皮嫩肉的,比娘兒們還漂亮,你說他娘老子得漂亮得什麼程度?嘿,沒想到他竟是貴妃娘娘的親兒子,那他生得再漂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貴妃娘娘若是不漂亮,能讓皇上專寵這麼多年?只可惜咱無緣一睹貴妃娘娘真容啊,你們說得多漂亮,只怕天仙下凡,也不過如此了罷?」
「不是說那小子生得跟貴妃娘娘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嗎,你想一睹貴妃娘娘的真容還不容易,想象一下那小子穿女裝的樣子,不就知道了?」
「這怎麼能憑空想象?不過那小子生得是真漂亮……我當初還以為他能升發得這麼快,是因為傍上了曹指揮使的大腿,指不定還對曹指揮使唱了那后啥花,才能這樣跟飛似的一年幾升呢,如今才知道,敢情人家的靠山比曹指揮使還大得多!」
「曹指揮使算什麼,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個奉命辦事的,這不一出事他的烏紗帽就岌岌可危了?哪裡及得上貴妃娘娘來頭大腰桿硬,如今是曹指揮使想對人家唱后那啥花還差不多,只可惜人家未必看得上啊……他媽的,你說咱們為什麼就沒有這麼好的命,有個當娘娘的老娘呢?」
說話的幾個人都是素日與凌孟祈不對付,或者說是早對他嫉恨已久的,品階也都不低,不是從五品五品,便是從四品,算是錦衣衛里的中級官員了,其中又尤以一位姓房的僉事為最。
事實上,這場對話就是房僉事最先興起的,他早不忿凌孟祈短短几年便升得比他的品級還要高,讓他明明年紀都可以做凌孟祈的父親了,卻不得不屈居他之下,以前礙於曹指揮使護著,凌孟祈自己也是大小功勞不斷,讓他雞蛋里挑不出骨頭來,如今好容易有了可以說凌孟祈嘴的地方,他自然要狠出一口心中長久以來的鬱氣。
房僉事正說得起勁:「我雖沒見過你老娘,只看你這副德行,也能想象到你老娘長什麼樣兒,烏眉糟眼的,就是上趕著拋夫棄子的跟皇上私奔,皇上也看不上啊……你還是別做他娘的春秋大夢了,再說了,你老娘真跟皇上私奔了,你老子又算什麼,那不是活脫脫的綠頭大王八嗎?咱不興這麼忘恩負義認賊作父的啊……」
話沒說完,冷不防眼睛的餘光看見門口似是站了個人,因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隨即便唬得臉色大變,支吾了一句:「我才想起,我還有副指揮使大人交給我的公文沒弄完,且先失陪了。」轉身便三步並作兩步的往大值房的另一扇門走去。
卻還未及走到門口,已被一柄挾風而來的綉春刀擦著他的身子而過,將他釘在了綉春刀的刀柄與牆壁之間,與他的身體僅只一寸不到的距離。
房僉事當即嚇得汗出如漿,雙腿篩糠似的幾乎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量,好半晌方色厲內荏的顫聲喊道:「凌孟祈,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你難道還敢殺人不成?就算我品階比你低半級,那也是朝廷命官,別以為你有曹指揮使撐腰,如今又有貴妃娘娘護著,我就會怕了你,才出了那樣的事,指不定曹指揮使與貴妃娘娘會落得什麼下場,我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
凌孟祈滿面寒霜,幾步走至他面前,忽然出手如電的卡住他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才陰測測的一字一頓道:「想知道我敢不敢光天化日眾目睽睽的殺人,你自己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他媽的,誰會傻到用自己的命來試他會不會殺人……房僉事又氣又怕,想破口大罵卻因脖子被卡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想掙扎又因凌孟祈的手堅硬如鐵,他根本掙脫不得。
漸漸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也一陣陣的發黑,他越來越近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終於再忍不住沒出息的求起饒來:「凌大人,我錯了,你大人大量,就饒我這一次罷……」
他自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卻不知道聽在凌孟祈與屋裡其他幾個人的耳朵里,比蚊子哼哼好不到哪裡去,但至少大家都聽見了。
凌孟祈卻沒有放開他,而是拿冰冷中帶著鄙夷的眼神一一掃過屋裡其他幾個人,後者們早被他一上來便要取房僉事性命的狠絕行徑嚇得面色慘白,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了。
「說呀,一個個兒的怎麼都不說了,才不是說得挺高興的嗎?」冷哼一聲,凌孟祈繼續道:「姓房的想試試我敢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殺朝廷命官,你們呢,要不要也試一試?橫豎殺一個是殺,殺一群也是殺,若事情真如你們所願,曹指揮使沒有好下場,那我殺了你們,也不過就是償命而已;可若曹指揮使安然無恙,你們就算死了,也只能是白死!」
這話說得房僉事等人又是一陣哆嗦,本來他們膽敢在大值房這樣人來人往的地方議論凌孟祈的是非,話里話外還涉及到曹指揮使和羅貴妃,一是仗著如今衛所人少,凌孟祈和曹指揮使的心腹們都不在,二便是認為經此一事,曹指揮使丟官已是板上釘釘,而凌孟祈本人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出現,自然是他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了。
卻沒想到原以為會躲在家避風頭的凌孟祈會忽然出現,行事還這般強勢狠戾,他們既是怕凌孟祈本人,更是怕他背後的羅貴妃,有貴妃娘娘擎天護著,凌孟祈就算真殺了他們,難道還有誰敢治他的罪不成?屆時就真要如他所說,他們死了也是白死了!
當下也不敢再像往常那般倚老賣老了,忙爭先恐後的跪下告起饒來:「凌大人,我們才是豬油蒙了心,才會滿嘴噴糞胡說八道的,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饒過我們這一次罷,我們以後再不敢了,求您高抬貴手,饒了我們這一次……」
凌孟祈聞言,並不說話,只冷冷看著他們,待他們又磕了幾個頭,房僉事也已在翻白眼,看起來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后,才鬆開了他,寒聲道:「今日就且先饒了你們,以後遠的不說,至少在錦衣衛內部,我不想再聽見哪怕一句不中聽的話,否則我便惟你們幾個是問!」
房僉事死裡逃生,癱在地上便劇烈的咳嗽起來,那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眾人看在眼裡,哪裡還敢有二話,忙紛紛應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總算等到凌孟祈冷冷說了一句:「滾!」后,立時架起房僉事,連滾帶爬的出去了。
凌孟祈方狠狠的出了一口氣,一拳砸在了就近的桌案上,砸得其上的筆墨紙硯並茶盅等物「咣咣」作響。
本來嘴長在別人身上,要說什麼都是別人的自由,他不想管也管不了的,可恨姓房的幾個話說得實在難聽,連『后那啥花』這樣下流的字眼都用來編排上他和曹指揮使了,他今日若忍下了,誰知道以後他們還會傳出什麼更難聽的話來?倒不如直接來個「以暴制暴」,以後至少在錦衣衛內部,他的耳根可以得到清凈,不用時時都那般糟心!
只是想起那幾個混賬方才說的話,凌孟祈才鬆快了兩分的心復又沉了下來,連一向紀律森嚴的錦衣衛風言風語都傳成了這樣,外面的人話會說得多難聽,可想而知;還有,也不知道那一位會如何發落曹指揮使?
且不說曹指揮使一直對他照顧提攜有加,若是換了別人坐到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位子上,於端王的大業絕對是弊大於利的,看來,他得儘快找端王商量,設法保曹指揮使一保,甚至趁此機會將其一併拉入伙才是!
再說陸明萱送罷凌孟祈后,並沒有按他臨行前說的,再躺到床上睡個回籠覺,而是叫了丹碧來,道:「你即刻去一趟積芳閣,請小遲掌柜來一趟,我有話與他說。」
丹碧應聲而去,不到一個時辰,便請了小遲掌柜來。
陸明萱將其他人都屏退了,只留了丹青丹碧服侍,然後徑自吩咐小遲掌柜:「你待會兒便拿了銀子,去找京城的閑幫頭子和乞丐頭子,讓他們今日之內,把『此番之事其實是皇後娘娘和安國公府在陷害貴妃娘娘』的話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像什麼『別人拿不到貴妃娘娘的畫像,皇後娘娘身為後宮之主,還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皇上寵愛貴妃娘娘,連帶寧王殿下也備受皇上寵愛,偏大皇子大成器,私德敗壞,除非貴妃娘娘和寧王殿下也壞了名聲,否則太子之位怎麼也輪不到大皇子』之類的話……傳得越具體越詳細越好,總之不能讓皇后和安國公府潑了別人一身的髒水,他們卻毫髮無傷,這世上沒有這樣便宜的事!」
前日與昨日發生的事,如今整個京城早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小遲掌柜自然也不例外,聞言卻並不多說,只鄭重應道:「夫人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陸明萱見他並不趁機求證事情的真假,或是多嘴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心下滿意,因又道:「除了這些,還有一件事得讓大家都知道,大皇子曾覬覦過大爺,只不過被大爺斷然拒絕了,他懷恨在心,所以此番才將大爺也一併陷害了進去,再就是大爺在曾經的廣平侯府的處境,什麼有了後娘便有后爹,大爺因此對姓凌的一家都十分冷淡,待他們一家進京后,自然對他們不假辭色,引得凌老爺也對他懷恨在心,所以被有心人利用了……若是能編出一本話本來,在京城的大小酒館茶肆廣為流傳,那就最好了!」
頓了頓,「記得好生誇一回皇上的聖明,如此聖明的皇上,自然不會因為大爺與貴妃娘娘的確生得相似,便殺了大爺,以損自己的聖明!話說回來,若大爺真與貴妃娘娘是母子,大爺又何須待在錦衣衛這樣隨時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地方,早該換到其他體面又清閑的衙門去了不是?還有那些並無瓜葛,卻長得相似的人,豈非人人自危,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因神仙打架,成了遭殃的無辜小鬼?」
這是陸明萱昨晚上想出來的主意,徐皇后與安國公此番利用的,說穿了不過就是輿論而已,偏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以致凌思齊一死,皇上沒有真憑實據,一時竟奈何不得他們。
那她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利用輿論讓徐皇后和安國公的打算落空,最重要的是,讓皇上不得不投鼠忌器,有生之年都不能動凌孟祈,為他在羅貴妃的庇護之餘,再多一重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