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二 黃衫青鬢夢裡人
柳逸安並岑一揚往執事堂拜了賀禮,便隨著人流走入歲寒庄中來,只見庄中處處張燈結綵,金碧輝煌,堂上廣設酒案,安置等待壽筵的人群,只見碟中晶瑩瑪瑙玉,杯底流離琥珀光,極盡奢華之能事。歲寒堂分三出院落,分別是青松堂,丹梅閣,翠竹居,酒宴便擺在青松堂前。柳逸安只見其中出入有行腳僧客,遊方道人,俊逸公子,娉婷佳人,也不乏凶神惡煞的壯漢,仙風道骨的老者,更有烏紗文官,頂盔武將。那駱寅秋將武林人士安置在左堂,親朋摯友安置在中堂,朝中權要安置在右堂,縱然有人心生不滿,卻無一個敢有微辭。柳逸安正在思量自己該到哪間就座,忽然一聲如黃鐘大呂的聲音從中堂中傳來:「無為!過來這廂坐!」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鬚眉皆白的僧人正在與他打招呼。「無妄大師!」柳逸安一見那僧人,便扯住岑一揚走了過去。
這無妄乃是衡山枯禪寺中挂名僧人,通曉佛法,武藝超群,只是因為不守佛家戒律,酒肉穿腸,在衡山悟禪四十年,枯禪寺也未把他收編寺中。有一日無妄來到岳州奕酒堂,上門要討窖藏的百年老酒,柳應元道他一個得道僧人,怎可貪戀杯中之物,自是不拿與他,氣得這個老僧吹噓瞪眼卻又發作不得。後來無妄聞得堂內酒香,強忍著日間饞意,到了夜間偷入柳家冰窖中去盜那酒喝,卻不料被同來盜酒的柳逸安撞破。柳逸安生性狡黠,也曾聽聞衡山無妄本事了得,心道有此天大把柄落在手中,還不好好利用一番,便要無妄允諾他三件事方才與他保守這個秘密。無妄當時也奈何這個小子不得,便道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便依他三件事。這第一件便是要無妄借化劫之名,把柳逸安接往衡山修身,這一修便修了三年,直到枯禪寺上下都容不了這個活佛,才強令無妄帶之下山。無妄如今還欠柳逸安兩件事,直感到如芒在背,如今在歲寒堂上看見他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心中向著九天諸佛祈禱,希望這個頑童早早讓他辦了那兩件事。
「大師!數年不見,無為卻是思念的很!」柳逸安行到無妄身前行禮。
「被你思念,恐是這世間最悲慘的事情了!」無妄白了他一眼,嘴上卻說,「老衲也甚是掛懷,常籌劃再往岳州一行!」
「大師來岳州,恐怕掛懷的並不是無為我吧!」柳逸安對著無妄詭譎一笑,直笑得他頭皮發麻,慌忙咳嗽連連,示意柳逸安噤聲。
柳逸安存心逗趣,笑道:「不知晚輩每年送往衡山的兩壇好禮,大師可曾滿意?」
無妄聞言慌忙驚起,上前握住柳逸安臂膀道:「滿意!滿意!」暗中貫注內力在腕上,卻見柳逸安一個無事人一樣,依舊談笑風生:「大師好大的腕力,把我雙臂捏得生疼!」
無妄聞言只得撤開雙手,心中驚道:「四年不見,這個小子的內力已經純正綿延,當年自己年過三十才能有這般修為。」一心想讓他不談舊事,便岔開言語道:「不知這位施主是……」指的正是站在一旁的岑一揚。
柳逸安心道:「莫不是這老禿聞道了他身上的酒味?」當下笑言:「此乃渭州晉安堂少主人岑一揚岑公子,大師可要好好親近親近!」言下之意,場中諸人都是心知肚明,不加點破。
「此時離晚宴尚有幾個時辰,無為你何不到這庄中賞玩?」柳逸安心中知道無妄是有意將他支開,問得岑一揚意願,二人便出了青松堂走向後院。忽然柳逸安發現無妄目光不離自己放在台前的兩個酒罈,知曉他覬覦壇中美酒,便索性將那酒罈抱到懷中離開,此時聽得無妄說道:「你抱著這兩個罈子來去,諸多不便,就放到此間吧!」柳逸安竊笑道:「家父曾經叮囑要將這百年一點無親自交到駱莊主手中,容不得半點閃失!」那無妄僧口水打濕了整件袈裟,只得看著柳逸安遠去的背影悻悻然坐下。
柳岑二人行到後院,只見一座諾大的園子,青松臨風,碧竹滴翠,紅梅送香,小軒雅閣依山臨水,清泉綠池叮咚清脆。遙遙便看見水榭之上,有十數個婀娜女子在那裡嬉戲,笑語不絕,彷彿鶯歌燕舞,一派盎然春意。二人直瞧得心曠神怡,忽然被一聲嬌斥打斷:「你二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這裡作甚!」
柳逸安只見一個身著鵝黃衣裙的女子從一旁閃出,氣勢洶洶的喝問著他們。柳逸安看那女子眉目口鼻彷彿用美玉精雕細刻而成,極其玲瓏秀氣,但是似乎沒有施半點脂粉,淡雅間透著一股逼人英氣,一時竟忘了回答。
那女子見他們二人張口結舌的看著她,心中不悅,叉腰而立,怒道:「聾子還是啞巴?」
此時柳逸安才猛然回神,揖道:「我二人本來想到這院中觀賞景緻,不料迷了路,聽得這裡有人聲,正待上前詢問!」那群在園中玩耍的少女見狀也圍攏過來,問道:「萬英姐姐,發生何事?」
那岑一揚聞言,大驚失色,慌忙拉起柳逸安奪路而逃,身後聽得那女子罵道:「此二人容貌猥瑣,言語支吾,定然不是好人!」
「岑兄何故如此驚惶?」二人奔到人聲鼎沸處,柳逸安錯愕的問道。
岑一揚此時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道:「剛才那個女子是駱寅秋之女駱萬英!」
「是她又如何?我們又沒有作甚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柳逸安聞言還是不解。
「那駱萬英雖然是女兒身,但是一身武藝當世罕有,而且平生最好毆打男子為樂。若是她給我們安個偷窺罪名,加以拳腳,我們百口莫辯,只能忍氣吞聲!」這些言語想必是那些上門求親不成的紈絝公子散播的謠言,岑一揚聽到耳中信以為真,避之如洪水猛獸。
「果真如此?」柳逸安劍眉一挑,一絲淫褻至極的笑意浮上臉龐,默道:「此等女子戲弄起來方有趣味!」
「什麼?」岑一揚剛才沒有聽清柳逸安言語,疑惑問道,若是聽清,只怕應時就要與這個不知死活的公子劃清界限了,不然定會惹禍上身。
「啊!沒什麼!」柳逸安心中卻在暗自籌劃要如何把這個妮子好好炮製一番。
夜色漸濃,風雪將息,整個歲寒庄紅燭彩燈,亮如白晝。前來賀壽的賓客陸續入席,柳逸安此時在庄中也轉得意興闌珊,只因其容貌俊朗,懷中兩個酒罈更是突兀,引得無數佳麗名媛紛紛回頭側目。柳逸安對這些庸脂俗粉自是看不上眼,見得夜色一沉,便攜著岑一揚並肩回到青松中堂。
「岑兄,卻看那是誰!」柳逸安此時看到堂前花徑上有一個少女正在對來往賓客施禮,不是那駱萬英還能是誰,便將她指給岑一揚看。
「柳兄不要去看她,恐生禍端!」岑一揚看到那個女子,慌忙從花圃中踏過,揀另一條小道往堂中走。
柳逸安見狀大笑一聲,佇立在一旁細細的打量起駱萬英來。那岑一揚在旁邊低聲喚他,柳逸安置若罔聞。只見那女子蓮步款款,淺笑盈盈,酥胸蕩漾彷彿嬌花兩朵,蠻腰無力只堪五指一握。
「這妮子嫻靜時,卻是好看的很!」柳逸安卻不喜她淑女姿態,抱著酒罈走了過去,那駱萬英也認出了他,秀眉一顰,似乎極是厭惡。
柳逸安躬身下去施禮:「小可今日唐突了駱大小姐,在此陪個不是!」其實此言太過牽強,柳逸安今日又不曾對駱萬英不曾有什麼不軌言行,只不過在樹后看了那幾個女子片刻。
駱萬英此時也說道:「公子言重!」言罷便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其實尋常人家是不允許女子拋頭露面的,更何況駱萬英還是雲英待嫁。只是她生性豁達,如乃父一般喜好結交江湖豪傑,今次駱寅秋大壽,四海好漢雲集,她如何肯放過此等難得機會,早早到了堂中見識各地俠客武者。駱寅秋對她嬌縱慣了,此時也無可奈何。
柳逸安丹田運氣,把左手中酒罈吸到腹下,裝作腳下不穩,撞到那駱萬英身上,五指不失時機的在她臀上摸了一記。
「啪」的一聲,直如牛皮鼓響。駱萬英雙頰粉紅,柳眉倒豎,杏目圓瞪,氣沖沖的扇了柳逸安一個耳光,正待在他另一邊臉頰再抽一記,卻被趕來的一個老者拉住了雙手:「英兒不可無禮!」
「爹爹!他……他輕薄我!」駱萬英羞於啟齒,當下含糊說道。
柳逸安此時感到自己左頰火辣辣的生疼,心道這個潑妮子氣力倒是不小。在柳逸安幼時,不會武藝,不過這臉皮上的橫練功夫卻是無師自通,彷彿金鐘鐵罩。他生性好色,自幼便輕薄家中那些年幼婢女,因此五指造訪兩腮頻仍,平常女子扇他數十個耳光,他卻感不到一點疼痛。柳逸安此時見到一個紅臉長髯的老者來到,而旁人對其也是恭敬之至,便知他是此莊主人駱寅秋,當下施禮道:「晚生剛才被地上青石絆了一下腳,撞到了駱小姐身上,實在是魯莽無狀!」
「他胡說!」駱萬英如何不知柳逸安是有意施為,掙脫駱寅秋雙手又上前去廝打。
「英兒住手!」駱寅秋慌忙制住她:「剛才這位公子業已說明情由,是他無心之失,更何況已然道歉,你不可再造次!」
「他是故意的!」駱萬英何曾受過這等委屈,立時櫻桃小口一扁,如珍珠般的淚滴便婆娑而下,大聲哭道:「他剛才還拿手摸我!」
此時青松堂上眾人見得此處喧鬧,都紛紛圍聚過來,聽得駱萬英哭訴,都道這個公子竟然敢捋虎鬚,不是一般的好膽。駱寅秋看見柳逸安懷抱著兩個看似沉重的酒罈,便一時怒起,對著駱萬英道:「你說他剛才輕薄你,你說是哪一隻手!」
駱萬英此時睜開迷濛大眼,也看清柳逸安雙手都被酒罈佔據,一時驚訝,支吾道:「剛才他分明摸了我的!」
「難道這位公子有第三隻手不成?」非但是駱寅秋,此間賓主都道是駱萬英心胸狹隘,惡語中傷柳逸安。
「無為!」此時那無妄也來到堂前,對著柳逸安喝道,「終歸是你的不是,還不好生給駱小姐賠禮!」說罷對柳逸安擠眉弄眼,他如何不知這個放蕩公子的秉性,料想剛才必定是柳逸安存心作弄駱萬英。
駱寅秋此時問無妄道:「無妄禪師,不知這位公子是……」
「晚生岳州奕酒堂柳逸安!」他騰不出雙手,只能深深一揖,腦門幾乎觸到地面。
「原來是應元老弟的公子,我只在你幼時見過一面,十數年一過,已經長得如此高大!」駱寅秋聞言大笑,攀住柳逸安雙肩道。
柳逸安心道這歲寒莊主倒是和藹的緊,無一點凌人盛氣,心中頓生好感,恭敬的答道:「家父也時常提及駱世伯高風,教誨晚生要時刻不忘以世伯為楷模榜樣,作個頂天立地之人!」
「好!好!」柳逸安幾句恭維,駱寅秋聽來十分受用,看見他懷中酒罈,便問:「這兩壇是……」
柳逸安心道不妙,還是不動聲色的道:「家父特命小侄取出家中兩壇好酒,親自送到世伯手中作為壽禮,說是兌現當年對世伯的承諾!」
「應元賢弟對當年戲言竟然還是記掛於心!」駱寅秋爽朗的笑道,「來來!就此開了這兩壇酒,素聞應元老弟非但文才蓋世,釀酒功夫也是天下罕有,我聞得這酒香,腹中便已經不安分了!」
「是也!是也!」那無妄老僧巴不得早點品嘗這聞名已久的一點無,在旁不停幫腔。
忽然此時柳逸安一個踉蹌倒地,懷中酒罈摔了個粉碎,酒水流滿一地。柳逸安此時痛苦起身,回頭問那駱萬英道:「駱大小姐絆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