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風雲起
鳳羽也不理會這些宮女太監,任憑他們跟在身後,徑直走向更衣入廁的地方。蕭然想約她出來,也只有用這個借口,畢竟是宮宴,皇帝不發話,下面的人哪敢先退席。
桂園的更衣處在桂花樹林的深處,男女隔著十幾米遠。雖然是廁所,但是修的富麗堂皇,分為前後兩間,外間是洗手、換衣的地方,還放著軟榻,可以供人歇息。裡間又被分成三小間,每一個小間放著馬桶、軟紙、干棗、香爐之類物品。
每一小間的后牆接近屋頂的地方,開著一扇木格雕花窗,用來通風散味。
鳳羽走到女廁的門前,回頭看了眼身後跟著的太監和宮女,心想這裡面不知道有幾個是來保護她,有幾個是來監視她,真是太無聊了。難道就憑這些人,還真能看住她不成?唇邊浮起譏諷一笑,她緩步走進廁間。
那些被派來「服侍」鳳大小姐的宮女太監們,得了主子的吩咐,定要寸步不離,不能讓鳳大小姐離開視線所及之處,只是鳳大小姐既然進入廁間,他們頂多在外間守著,總不能也進到裡間,盯著坐在馬桶上的鳳大小姐吧?
以鳳大小姐的脾氣,他們要真是這麼做了,多半會被鳳大小姐扔進馬桶里。
只不過,當太監宮女們在外間守了半柱香時分,也不見鳳羽出來,才察覺出不對,膽大的宮女跑進廁間,只看見木格窗半開著,在風裡輕輕晃動,房間裡面哪裡還有那個紅衣少女的身影。
鳳羽從後窗上出去后,直接落到桂花樹上。她展開輕功,從枝葉間無聲無息的穿過,停在了不遠處最高的一株桂花樹上,等著蕭然。
倚在樹杈上,鼻端是濃郁的桂花香,鳳羽隨手擼下一簇金黃色的桂花,捧在掌心,細細撥弄著小小的花朵。轉眼間,她來大齊已經快半年了,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甚至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前世的一些事情,一些人,慢慢在腦海里變得模糊起來,似正在往記憶的深處沉去。
她已經開始分辨不出卓風和蕭然到底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
仰頭看向天空的圓月,鳳羽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她天性不喜歡悲春傷秋,前世的時光里,開始是為了生存、為了替父母報仇而拚鬥,然後又是和養父一起打理火流,行走在鐵血之間。本以為火流已經走上正軌,不料養父遇害,於是她又開始了拚鬥,替養父報仇,壯大火流……
那些在血與火中掙扎的日子,已是隔世。
風掠過,一抹白影如雪花般,無聲落在鳳羽身側,有力的手臂摟住了她的腰肢,把她擁在懷裡。
鳳羽的鼻端,縈繞著淡淡冷香,即使馥郁芬芳的桂花香,也遮掩不住這清冷淡雅的香味。
「找我什麼事?」鳳羽放棄掙扎的企圖。
「三天後我就要去西涼,臨行事多,恐怕沒時間來見你。」蕭然在鳳羽耳邊低低地說,唇間帶著熱氣和酒氣。
「什麼時候能回來?」鳳羽偏了偏頭,讓耳朵離的遠一點,好癢。
「快則三個月,慢則半年。」
「要那麼久?」這麼長時間見不到他,會不會不習慣?
「是,西涼那裡多是荒漠草原,各族雜居,前幾天傳來消息,因大旱而生民變,有流民攻入甘城,殺死甘城太守,搶掠官倉,這次我去除了光明教西分壇之事,還要調查民變一事。」
鳳羽垂下眸子:「除了定國公的五百暗夜血鳳外,還帶多少人馬?」
「統共五千輕騎兵,暗夜血鳳我帶走四百,剩下一百由鳳知秋和曼教習統領,暫住我府中,供你所用。」
鳳羽眸光閃動,望向蕭然,臉色變得沉凝起來:「齊都會有什麼變動?」
蕭然沉吟道,「秦樓一事懸而未決,看朝中官員調動,東方一系的官員貶斥的貶斥,外放的外放,父皇應該在著手削弱東方一系的勢力,東方世家不會甘心束手就擒,萬一有變,鳳知秋和曼教習會保護你。」
「嗯。」鳳羽點點頭,這段時間她困在宮中,外面的情形,蕭然比她清楚,凡事有備無患才行。而且她也隱隱能感覺到,剛才的宮宴上,籠罩在歡慶祥和氣氛上的無形壓力。
「還有,我走了以後,不準看別的男人,不準搭理蕭越!」蕭然的話題忽然一轉,手臂用力,恨不得把鳳羽按進自己的胸膛里。想起剛才蕭越給鳳羽喂點心的情形,璀璨的鳳眸中頓時掠過殺意,他緩緩低下頭,瞪著少女清麗的小臉。
鳳羽聞到一股濃濃的酸味,這男人好像變得越來越霸道了。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你管的太多了點吧?不準看別的男人?拜託,別人在我眼前出現的時候,難道我要把自己眼睛剜了不成?」
「你是我的。」蕭然的語氣忽然軟了下來。
鳳羽覺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出問題了,居然從蕭然的話里聽出了一點點撒嬌的味道。她忍不住抬起眸子,打量了下蕭然,只見月光下,他鳳眸如沉了無數星光的大海,璀璨不可方物,絕美的面容如冰玉雕成,瑩瑩生輝。
素來清冷的神情,竟是如此的溫柔。
許是離別在即,許是月光太過美好,許是那眼神太溫柔,鳳羽破天荒的沒有反駁蕭然,而是慢慢垂下頭,將修長白皙的脖頸慢慢彎成一道優美的弧。
有清涼微濕的唇輕輕印在後頸上,桂花的香越發馥郁。
「你到西涼要小心。」不假思索的話語衝口而出,身後的男子先是一怔,隨即有笑意從他的眼漾出,慢慢向唇角蔓延。
她對他,不是那麼彆扭了嗎?
伸手托起懷中少女精緻的下頜,讓她面向自己,蕭然輕輕說:「小羽,你終於開始擔心我了嗎?」
「誰會擔心你啊?」鳳羽嘟噥了一句,但是語氣中毫無半點素日的氣勢,柔軟的可疑。
蕭然無聲的笑了,俊美的面容慢慢俯下來,薄而涼的雙唇封住了嬌艷如霞的紅唇,靈巧的舌尖一點一點勾勒著少女精緻的唇線,直到那唇越來越柔軟,才好整以暇的長驅直入,攻城略地。
月色如水,花香馥郁,相擁的身影是那般美好。
鳳羽重新回到座位上,第一個動作就是端起茶杯,有意無意的放在自己唇前,好遮住微微紅腫的唇。
一直等到宮宴結束,鳳羽才放下唇邊的茶杯,趁著夜色快步回到了蕊和殿。
齊都的風,已經帶上了秋的涼意,轉眼間,蕭然已經走了有半個多月。不知道為什麼,那次拜月節宮宴之後,後宮中的氣氛變得越來越沉鬱,鳳羽待在蕊和殿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只是專心練功看書。
驚雷被蕭然留在齊都,負責在蕊和殿和楚王府之間傳遞消息。
期間蕭越曾經來看過鳳羽一次,匆匆來匆匆去,只是叮囑她盡量不要離開蕊和殿。
這天傍晚,鳳羽沐浴完,隨即披了件素凈的青色長衫,帶著濕氣的頭髮散在腦後,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翻看著這些天收到的信件。
信上都是寥寥數語,比如今天行進了一百里,發現了一處馬匪的老巢,順便剿滅了三百多馬匪,收繳了數百匹好馬。比如甘城方圓三百里大旱,顆粒無收,他已派出一千輕騎,去附近的各處城鎮搜集糧食,賑濟災民……
沒有什麼甜言蜜語,如同呈報公文般平鋪直敘,可是鳳羽卻看的很認真。這些信里的內容,她幾乎可以背下來,但還是忍不住拿出來,細細看著信紙上那鐵筆銀鉤,凌厲如刀的字跡。
字如其人。
小左站在鳳羽身後,一邊給鳳羽梳頭,一邊嘟著嘴道:「小姐,殿下的信里,都沒提到小姐一個字呢,也沒有說過記掛小姐的話。」
小右卻在旁邊小聲說道:「殿下雖然沒有提到小姐,可是你看殿下這些信,分明都是在百忙之中匆匆寫下來的。殿下能在這麼忙的情況下,還惦記著給小姐寫信,可見殿下心裡,小姐是頂重要的。」
「這麼一說,倒也有些道理。唉,小姐當初要沒有離家出走,現在應該已經嫁給楚王殿下,成楚王王妃了。」
「皇上既下旨讓小姐自行擇婿,那小姐也可以再重新嫁給楚王吧。」小右有些遲疑的說。
「其實逸王殿下對小姐也很好呢。」
兩個小丫鬟你一言我一語,鳳羽淡笑不語,但是心卻慢慢飛到了遙遠的西涼,牽挂著在赤地千里,民變頻生,盜匪橫行的西涼忙碌的清冷男子。
就在這時候,已經變得昏暗下來的天光里,一隻拳頭大小的灰色小鳥從天而降,落在鳳羽的手臂上。灰色小鳥的腿上,綁著小小的竹筒,正是蕭然馴養的灰隼,專門用于軍中傳信。這種灰隼全力飛行,一日之間可達三千里,比信鴿更快,但是數量極少,極難馴養。
鳳羽伸手解開灰隼腿上的竹筒,剛剛要打開竹筒,忽然覺得耳朵上一涼,魂花花苞散發出詭異的香味。她心裡一驚,開竹筒的手自然緩了下來,但是竹筒蓋卻猛地被頂開,一條如絲線般細小的蛇從竹筒里躥出來,一口咬住她的手背。
「轟」,視線所及,一切都變成了碎片,四處飛舞,鳳羽只覺得天旋地轉,一點火星從手背上鑽進血肉,灼熱的火星順著血管開始點燃她的身體,彷彿每一滴血都開始燃燒起來,經絡骨骼開始扭曲變形。
她甚至能感覺到,丹田廣袤空間里,火焰往那滴紅色的水珠中蔓延過去,而紅色水滴瘋狂旋轉起來,似乎要從火焰的包圍中衝出去。
只有耳朵上掛著魂花的位置,一直散發著絲絲縷縷的冰涼氣息,從耳朵輸入身體,遊走在經絡里,讓她始終保持著一線清明。即使已經倒在地上,即使頭腦變得迷迷糊糊,她還是憑著本能,左手一翻,抓住右手背上的小蛇,兩手用力一扯,把那小蛇硬生生扯成了兩截,碧綠色的血液噴洒下來。
就在這時候,皇宮西北角的天空,有火光竄起,廝殺聲和慘叫聲斷斷續續傳來。鳳羽使勁一咬舌尖,疼痛讓她的頭腦清醒過來,看到小左小右撲到自己身前,驚慌失措,眼淚滾滾而下:「小姐!」
「不許哭!」鳳羽厲喝一聲,目光轉向西邊,她記得,那裡應該是皇宮內城連接外城的唯一通道。有人在攻打皇宮內城!
在更遠處的西邊,那是已經出了皇宮外城的範圍,熊熊火光照紅了夜空,隔得如此遙遠,耳邊似乎也能聽到那方傳來的叫聲。鳳羽黑眸閃動,那個方向,她記得很清楚,是東方家的府邸!
皇帝終於動手了嗎?
「小左小右,立刻把玉瑾玉荷紅鏡紅硯叫來,讓蕊和殿所有的宮女太監,都退進寢殿,快!」鳳羽又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竭力維持著腦中的清明,不讓那在經絡血肉里遊走的火星燒昏自己。
就在這時候,「轟隆」一聲,蕊和殿的大門忽然向兩邊飛去,東方皇后帶著十幾個灰衣蒙面人出現在門口。
皇后的聲音低沉冷漠:「鳳羽,你以為躲在蕊和殿不出來,本宮就拿你沒辦法了嗎?你中了碧腹蛇的毒,這蛇毒會浸入到你的血肉里,到你的經絡里,到你的骨骼里,你不會立刻就死,它只會慢慢燒盡你的真氣,燒盡你的生機,直到你變成一個無法動彈的廢人,連一根手指都提不起,可是你還能看到、還能聽到、還能說話……」
皇后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尖利,越來越瘮人。
鳳羽只覺得自己的內臟中,也開始燃起無數火焰,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她看到東方皇后一身紫金彩鳳朝服,頭戴紫金后冠,盛裝華服,威儀無雙,只是她眼中的怨毒之意,破壞了她精緻的妝容。
鳳羽咬緊牙關,抵禦著烈火焚身的痛苦,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站的筆直、驕傲。她可以死,但是絕對不會在對手面前表現出可憐狀。
「你不會看到我變成廢人的那一天!」鳳羽一字一頓地說。
「哈哈、哈哈,你以為誰還會來救你?遠在西涼的蕭然?還是去皇陵主持秋祭的蕭越?連凌子梵都被長公主軟禁在府里,你還能指望誰?哦,我忘了,你是月蝶那個賤人的女兒,你還指望皇帝來救你吧,哈哈!」東方漪瘋狂的大笑起來。
「你以為,就憑你們東方家,就能攻破皇宮?就能推翻蕭氏皇朝?東方漪,你別做夢了!」
「啪啪!」東方漪一把抓住鳳羽,打了她兩個耳光,又把她狠狠摔在地上。小左小右撲過來,想要拉住東方漪,卻被她身後的灰衣人一腳踢飛,撞在牆上,暈了過去。
鳳羽精緻的小臉立刻浮現出五條紅腫指印,她黑眸如刀般凌厲,盯著東方漪的眼睛,瞬也不瞬。
「他既然那麼喜歡那個賤人,既然把鳳印給了她,既然許諾只要她願意,就是大齊的皇后,那麼,本宮就讓蕭默風親眼看著,那個賤人的女兒受盡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還要把那個賤人的屍體挖出來,挫骨揚灰!」東方漪凄厲的聲音回蕩在蕊和殿里。
鳳羽似乎忘記了身體的痛苦,黑眸瞬也不瞬地盯著東方漪,雖然視線越來越模糊,但是那沉凝如淵的眸中,卻是風雲涌動。她並不擔心自己,她此時害怕的,是為什麼,那送信的灰隼,竹筒里的信函會變成碧腹蛇。
蕭然那邊有什麼變故發生嗎?
東方漪看著少女清麗無雙的面容,似乎看到了另外一張臉,那個拿走了蕭默風的心,那個讓她空擔了個皇后虛名的女子!她忽然手臂一抬,尖尖的黃金甲套就朝鳳羽的臉上劃去!
她要毀了這張可惡的小臉!
就在這時候,旁邊伸出一隻手臂,擋住了東方漪。東方瑜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東方漪的身側,他臉上早已經沒了昔日的嬉笑放蕩,變得沉靜,眸子更是深邃無比。
「姑姑,不要在此處浪費時間,大哥帶的羽林軍左三營,在內城西門受到抵抗,暫時還攻不進來。我帶了幾個高手好不容易趁混亂闖進來,現在去找皇帝要緊!拿下了皇帝,到時候整個皇宮還不是任憑姑姑予取予求?」
東方瑜的目光只是隨意在鳳羽的臉上轉了一圈就收了回來,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內城西門受到抵抗?那是什麼人?蕭默風明明已經把丁述派出宮了,本宮已經派人殺了侍衛統領方大全,讓盧忠拿了方大全的腰牌指揮宮中的三千雲麾侍衛,為何還會遇到抵擋?」東方漪厲聲說道。
「丁述真的出宮了?會不會是皇帝的障眼法?」東方瑜沉吟一下問道。
「你敢懷疑本宮的判斷!」東方漪毫不客氣的喝斥道,她本來就看不慣丟盡東方家臉面的東方瑜,如果不是東方策突然安排東方瑜進宮,她早就一巴掌把這個討厭的侄子打出去了。
「侄兒不敢。」東方瑜垂了頭,掩住了眸中的神情。
「都杵在這裡做什麼!跟本宮去臨天殿,抓住那個昏君蕭默風!」東方漪一把抓住鳳羽的肩膀,拋給身後的灰衣人,「帶上她,走!」
東方瑜跟著東方漪出了蕊和殿,沒有人注意到,他垂下的衣袖在經過扛著鳳羽的灰衣人時,被帶起的風拂過了鳳羽的手。
鳳羽頭朝下,嘴邊開始溢出鮮血,意識越來越模糊,只感覺經絡和骨骼,像是被燒融了的鐵條,歪歪扭扭不成形狀。可是她縮在衣袖裡的手,卻牢牢握住一根細細的金針……
大齊天佑八月二十九日,東方策三子東方儒捲入貪墨西涼賑災款一案,右丞相東方策上表謝罪,東方儒跪在皇宮門前一日一夜,終不得皇帝召見。
大齊天佑八月三十日,東方策再次上表謝罪,並寫下請辭奏章。
大齊天佑九月初一,皇帝下旨,同意東方策辭去大齊右丞相一職。
大齊天佑九月初二,大理寺卿衛松溪領聖旨,帶八千皇家鐵衛,圍住東方府,查抄東方儒的貪墨之物,卻遭到東方家全副武裝的家將和侍衛的反擊。自此時起,東方世家正式起兵叛亂,率羽林軍左三營,與東方皇后內外呼應,攻打皇宮內城!
齊都風雲變幻,隸屬於東方家的勢力,徹底封住了出入皇宮內城的道路。但是就在羽林軍左三營圍住皇宮內城的時候,羽林軍上三營卻悄悄打開了外城的大門,放三萬京軍入城,封住了皇宮外城。
與此同時,齊都九門封閉,東方家的勢力控制了六處城門,皇帝則控制了三處城門,不管哪一方的援軍,都不敢輕舉妄動。
東方策的援軍無法進入皇宮外城,而內城外的羽林軍叛軍得不到增援,戰局頓時成了黏著狀態。
若是從高空覆蓋,佔地數千畝的皇宮,從內城開始,叛軍和京軍一圈一圈向外蔓延,就好像涇渭分明的花捲,每一卷的前後都是敵人,每一卷都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嚴防死守,等待從內城裡面傳出消息。
沒有人會想到,這場東方世家掀起的叛亂,竟然會呈現膠著狀態達七天之久!而這七天里,整個齊都陷入到一片血火之中。
後世史家對此次東方世家叛亂一事眾說紛紜,查遍史料,百思不得其解,在當時的情勢下,東方世家掌握了絕對優勢,如果不是因為戰局被拖了七天,以至於讓在皇陵進行秋祭的逸王蕭越趕回來,調集齊都外的京軍攻破東方叛軍的防線,那麼,東方世家絕對可以殺了皇帝,立年幼的皇子為帝,東方皇后以太后之號垂簾聽政,把持朝政。
可惜天不予東方家,終究是功敗垂成,最終一族之人,灰飛煙滅。
任憑後世史家翻遍資料,也不會想到,當時戰局的膠著,其實都因為一個叫鳳羽的女子,那天她在皇宮蕊和殿中毒后,被皇后東方漪帶走,卻在去往皇帝寢宮臨天殿的路上,連同扛著她的灰衣人一起失去了蹤影……
甘城屹立在綠野和戈壁交接之處,黃土壘成的城牆,鍍上了一層金紅的晚霞,城牆上到處都是斑斑點點的黑褐色,那是已經乾涸的鮮血。
蕭然駐馬立在寬闊的城牆上,看著天空,只見灰隼如同一道閃電,破空而來,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這隻灰隼,如同過去的每一個傍晚,帶給他那個少女的回信。
但是,當目光轉到灰隼腳上的時候,蕭然唇邊的微笑忽然凝固,伸向灰隼左腿的手顫了一下。灰隼的腳上還有纏在腿上的竹筒,濺滿了血點。灰隼沒有受傷,那麼,這血,是誰的?
只是凝立瞬間,蕭然修長的手指立刻以快的不可思議的速度解下竹筒,打開蓋子,取出裡面的信。
一眼掃過信,蕭然的臉色變得慘白「東方世家帶叛軍攻打皇宮,宮中一片混亂,屬下尋找鳳大小姐無果,只知鳳大小姐中毒后被皇后帶走,再無消息……」信上的字就像刀子一樣,一下一下戳進他的胸膛。
為什麼!他明明做了萬全安排,甚至把驚雷和隱衛都安排到了蕊和殿,為什麼鳳羽還會中毒?被皇后帶走,失蹤……
蕭然一口鮮血吐出來,身體在馬背上搖晃起來,似乎隨時要摔下去。自從來到西涼后,他平息光明教,剿滅盜匪,安排糧食賑濟災民,只想著儘快處理完這裡的事情,早日趕回齊都,幾乎是日夜連軸轉,都沒怎麼休息過,饒是他真氣雄厚,也已經疲憊之極,此時又收到這樣的消息,哪裡還撐的住。
一旁的驚雲沖了過來,扶住蕭然:「殿下,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蕭然慢慢穩住身體,眸光變得凌厲森寒:「驚雲,此間大局已定,你留在這裡,統帥五千輕騎,協助新太守陳大人徹底穩定局面,我要立刻趕回齊都。」
驚雲沉默了一下,本來清秀的小臉,被西涼粗糲的風沙打磨后,多了些風霜色,卻也變得沉穩了許多:「殿下,是不是鳳大小姐出什麼事了?」
蕭然眉眼間俱是殺氣:「東方一族反叛,攻打皇城,鳳羽中毒,失蹤。」
「殿下,你帶兩千騎兵回去,屬下留三千精兵足矣。」
「我要儘快趕回去,帶多人馬反而拖慢速度。更何況此間局勢未穩,大軍回拔,再生變亂,此行等於前功盡棄,休得多言,一炷香之內,給我備三匹最好的馬,帶上足夠的乾糧和水!」蕭然厲聲說道。
「是!」驚雲應聲離去。
半個時辰后,三匹馬,一個人,如離弦之箭,在暮色中馳出甘城。
千里荒原上,馬蹄翻飛,白衣沾滿征塵,離齊都越來越近。
齊都皇宮蕊和殿。
鳳知秋和曼教習皆是宮中侍衛裝扮,在漸漸深下來的夜色中,借著花木的掩映一路向蕊和殿飛掠而來。快要接近蕊和殿大門的時候,見大門早已經不知去向,望進去院子里漆黑一片。
兩人身形頓住,對視一眼,鳳知秋從大門直接掠進去,曼教習則手按腰間琴弦,飛身飄向左側牆頭。院子裡面空無一人,正房的大門緊閉,房間裡面也是漆黑一片,但是鳳知秋和曼教習的武道修為是何等高深,早已經聽到正門裡面的呼吸聲。
曼教習修長手指在琴弦上一按,無聲的音波如根根利箭,彈向房門。咔擦一聲,門閂斷裂聲傳來,房門同時向里打開。
鳳知秋藉機衝進了房間,有勁風向他面部擊來,他往側面一閃,避過勁風,不料另外一個方向又有勁風襲來,鳳知秋躲閃不及,右掌揮出,雙掌碰在一起,他只是身形微微一晃,那出手的人則向後摔去。
女子悶悶的哼聲傳來,有女孩的叫聲:「玉荷姐姐,你怎樣了?」
是小左的聲音,鳳知秋手一揮,火摺子燃起,黑暗的房間里,一個宮女立在當地,神色警覺,另外一個宮女正在踉蹌後退,正是和鳳知秋對了一掌的人。兩個小丫鬟蜷縮在她們身後的角落裡,正是小左小右。
「知秋長老,曼教習!」小左驚喜的叫聲傳來。
那兩個宮女見是小左小右認識來人,頓時不再出手,靜靜看著來人。
「大小姐呢?」鳳知秋上前急問。
「嗚嗚,大小姐被蛇咬了,被皇后抓走了。」小左小右一起哭了出來,把剛才院子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講給鳳知秋和曼教習。
鳳知秋本來沉靜的目光變得擔憂起來,他看了一眼曼教習,見曼教習半垂著眸子,寧靜淡然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
最後,小左指著兩個宮女說道:「這是玉瑾和玉荷姐姐,她們救了我和小右,紅鏡和紅硯去找小姐了。」
「你們是?」
「我們是皇上派來保護鳳大小姐的,剛才我和玉荷被人引開,東方皇后才會有機可乘。若是鳳大小姐出事,我們四個會立即自刎謝罪。」玉瑾淡淡說道。
「你們派個人,想法子送這兩個小丫鬟出宮。宮外的永明巷那裡有接應的人,你們到了那裡,把這個亮出來,自有人現身。現在,我和曼教習去找鳳大小姐。」鳳知秋和曼教習交換了下目光,立刻做出決定。
「不,我們不出去,我們也要去找小姐,嗚嗚……」小左小右哽咽著說。
「你們沒有武功,留在這裡,只會拖累你們小姐。如果真是為你們小姐好,那你們最重要的,就是讓自己活著。」鳳知秋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小左小右對視一眼,朝鳳知秋點了點頭。
鳳知秋掏出一塊小小的金牌,塞進小左的手裡,對兩位宮女說道:「宮中一片混亂,這兩個丫頭就拜託兩位了,事後必有大謝。」
話音剛落,鳳知秋和曼教習身形一晃,已經遁入到黑暗中。
此時,皇宮裡面的局勢已經變得越來越混亂,不少宮女和太監如無頭蒼蠅般到處亂竄。有些地方的宮殿燈火通明,羽林軍在集合待命。有些地方則是漆黑一片,但是黑暗中卻不時有各種勁風掠過,偶然,還會發出一聲慘叫。
在花木的深處,兵器交擊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個時候,不知道有多少武道高手,趁著混亂進入了皇宮內城。他們隸屬於不同的勢力,進入皇宮內城,也是各懷心思。有的只是觀望戰局,好讓自己這方能夠盡量跟隨大勢,有的卻是想把水攪的更混一點,好能趁機牟利,而有的,則是心懷叵測……
鳳知秋和曼教習一路走來,抓了好幾個人問,卻都不知道皇后的行蹤。鳳知秋著急起來,索性躍上附近宮殿最高處,游目四顧,卻見皇宮西邊火光亂躥,兵器廝殺聲此起彼伏。其餘三個方向,雖沒什麼異狀,但是這種情況下,越是正常,則越顯得不正常。
曼教習站在鳳知秋身側,微微閉了眼睛,似是在沉思,又似在閉目養神。鳳知秋忍不住說道:「皇宮這麼大,這般如沒頭蒼蠅似的,只怕找到天亮,也找不到大小姐。」
曼教習忽然說道:「去皇帝住的地方。」
鳳知秋心念一轉,頓時明白,東方皇后此時已經沒了後路,她在皇宮中,第一目標就應該是皇帝蕭默風。只要能控制住皇帝,甚至殺了皇帝,那麼東方皇後身為六宮之主,可以立幼君繼位,東方家就能重新把持朝政。
當下鳳知秋抓住一個小太監帶路,和曼教習趕往皇帝住的臨天殿。
而這個時候,皇后東方漪正站在空無一人的臨天殿里,眉眼陰沉地盯著正殿的那張寬大的龍床。
北海沉香木為柱,龍涎香墊腳,雕龍刻鳳,鑲金嵌玉的龍床上,濺滿了鮮血,就好像有人一口接一口的向外噴出鮮血。而那血的顏色,卻鮮紅的不正常,甚至在血腥氣中,夾雜著異樣的香味。
東方漪走到龍床一側,那裡放著一隻烏金嵌玉的香爐,裡面燃著的沉水香早已經成了白色的灰燼,但是香味依舊縈繞在鼻端,久久不曾散去。在寢殿的另外一側的案几上,擺放著一隻鏤空冰紋青瓷花瓶,裡面插著一支常青樹的枝葉。
乍一看,這常青樹的枝葉沒什麼特別,但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青翠欲滴的樹葉上,會有極淡極淡的水氣從葉脈間逸出。
這水氣極淡,若有若無,若不是用足目力,牢牢盯住,幾乎不可能被發現。
這一支常青樹,是在今天早晨,由臨天殿的宮女從御花園裡摘下,當時才摘下來的時候,還帶著露水。皇帝不喜歡在寢殿里放鮮花,但是卻獨愛常青樹那四季皆綠的枝葉,所以皇帝寢殿里,長年累月都會插上一支常青樹枝條。
沉水香沒問題,常青樹枝葉也沒什麼問題,這麼多年下來,沒有人敢在皇帝寢殿里動手腳。而今天早晨,宮女采來的常青樹枝條,和以往每天採摘下來的枝條,只有一個區別。這枝條在前一天晚上,曾經被人小心的塗抹上一層透明的汁液。
於是,當燃著的沉水香和這動了手腳的常青樹枝條放在同一個房間以後,房間里的空氣,就和往常不一樣了。這空氣,任何人呼吸都不會有什麼異樣,只有一個人會出問題,那就是身具黃金神龍血脈的蕭默風。
床上的鮮血,證明蕭默風確實已經中了毒,而且他在察覺中毒以後,曾經想辦法運功逼毒。不管他體內的毒素是否被逼出,只看流了這麼多鮮血,就知道現在的蕭默風,必定已經虛弱之極。
只是,臨天殿外圍都被東方漪派出的高手重重圍住,皇帝既然沒有離開臨天殿,那麼就一定還躲在這裡!
東方漪慢慢笑起來,精緻的面容卻帶著說不出的陰森之意。她揮了揮手:「來人,把鳳羽帶上來!」
很快,鳳羽被五花大綁在一根木頭上,橫架起來,灰衣人在鳳羽身下堆起木柴,澆上燈油,少女穿著素青衣衫,頭垂在下來,烏髮如瀑布般從臉頰側面傾瀉而下,垂到了木柴上,始終一動不動,昏迷不醒的樣子。
她就像一隻被架在火堆上的烤羊。
東方漪坐在寬椅上,低沉森冷的聲音帶著內力慢慢送出,聲音不大,但是卻傳遍了臨天殿的角角落落。
「蕭默風,她是你最心愛的女人的女兒。很快,你就會聽到她慘叫的聲音,哦,也許從你躲藏的地方,你也能看到她在火里掙扎的樣子。她的臉,是不是和那個賤人長的很像?可惜,這張臉蛋,很快就要被火燒成醜八怪!哈哈,蕭默風,你放心,我不會燒死她的,這樣太便宜她了!」
東方漪說到這裡,發出一陣森寒的笑聲,忽然手指一抬,凌空點在鳳羽的身上,幾道真氣順著穴道被輸送到她身體里。
鳳羽垂下的頭慢慢抬起來,似是不明白東方漪為什麼會給她輸送真氣。這股真氣讓她的身體不那麼疼痛了,甚至在烈焰中變形扭曲的經絡也變得舒服了一點點。
「你就這樣清醒的感受著,被火一點一點烤熟的滋味吧。放心,我不會燒死你的,你會聞到從你腿上傳來的烤肉香味,會看到他們把著火的木棒湊到你臉上時,會聽到肉皮在火焰里發出的茲茲聲……」東方漪的眼開始變得血紅,裡面是殘忍的笑意。
「你是個瘋子!」鳳羽盯著東方漪,嘶啞著說道。
「瘋子,哈哈,瘋子,不錯,我就是個瘋子!你知道不知道,我嫁給蕭默風十八年,他從來都不曾碰過我一下!從新婚之夜那天開始,我就已經瘋了!蕭默風,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東方這個姓,因為是東方家的人,讓你娶不了那個賤人!哈哈,就算你雕再多的像又有什麼用?你和她,永遠也沒辦法在一起!」
鳳羽看著歇斯底里的東方漪,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這一刻,覺得她很可憐。她是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她高高在上,她盛裝華服,可是她的內心,只怕時時刻刻都在地獄中煎熬。
她定是愛蕭默風的,不愛,就不會恨的如此深。
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
東方漪舉著蠟燭,慢慢走向鳳羽,她的神情重新變得冷漠起來:「蕭默風,我數三聲,三聲之後,你再不現身,我就點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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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我來說,一萬字一章,真是一件瘋狂的事情……,有你們陪我,我會努力繼續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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