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問世間(下)二更
鳳羽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來,已經看不出昨日的悲傷與痛楚,只是黑眸愈加深邃,精緻的小臉無喜無悲,如午夜月光下靜謐的大海。兩個侍女服侍她洗漱完畢以後,鳳羽走出門,寬闊的庭院,花木蔥蘢,只有鋪在地面的粗糲青黑色大石,顯示出蒙川高地的特色來。
門口站著全副武裝的護衛,按照侍女委婉的說法,鳳羽除了不能出這個院子,其餘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鳳羽聞言,也沒有多說什麼,在院子里轉了一圈,轉回房屋,自行盤坐調息,真氣依舊無比微弱。運功許久,不但沒有調動經絡里的真氣流轉,反而胸口煩惡欲嘔,只能緩緩收功作罷。
這般過了兩天,第三天午後,鳳羽正在靜坐,房門被推開,兩個侍女端著描金檀木托盤走進來,躬身說道:「奴婢伺候姑娘更衣,王請姑娘前往夏宮用晚餐。」
鳳羽任由侍女為她梳妝打扮,換了一身鵝黃色的長裙,腰間系白色玉帶,上面嵌著一圈小指大小的明珠,寬大的裙幅上面用金線綉著纏枝薔薇,層層疊疊的鋪開。烏髮高高盤起,只用一支金絲纏枝薔薇釵子挽在頭頂,露出她修長纖細的脖頸。
在侍女和一隊侍衛的護送下,鳳羽穿過闊院迴廊、飛瀑樓台,到了夏宮。她默默在心裡記著走過的路線,蒙烈王的王宮倚山而建,闊大的庭院房屋沿著山勢,層層疊疊直到山頂,有春、夏、秋、冬四個最大的宮殿,環繞山腰一周。山頂最高處供奉的是祖先神廟,由王宮祭師打理。
闊大的夏宮庭院里,滿院的薔薇開的正盛,絢爛仿若飛濺而起的血花,瞬間凝在枝頭牆間。花前有一個高大男子,穿深紅華服,琥珀色的眼眸閃動著琉璃般的光澤,額頭正中鑲著的琥珀鑽石,流光溢彩,面容英俊到妖異。
滿院怒放的薔薇,在他身後,也只變成黯淡的背景。
鳳羽站在院門處,黑眸沉凝,盯著薔薇花前的高大男子,一動不動。
蒙烈王琉璃色的眸子里,映著少女的身影,黑髮黑眸,膚白如玉,唇紅似霞,精緻的小臉無喜無悲。但是她的目光,讓他想到雪原上一隻孤獨的狼。
就在滿院如血薔薇花下,青金石地磚上,鋪著厚厚的獸皮,案幾已經擺好,鳳羽和蒙烈王相對而坐,花枝招展的侍女流水般往來,把盛在金盤裡的佳肴不斷送上案幾。
蒙烈王緩緩端起鑲嵌著鑽石的金杯,裡面盛滿玉色的酒液:「這是用蒙川高地特產的雪龍果釀造的果酒,一年只得十壇。」
鳳羽看了看眼前的酒,臉上浮起一絲譏諷的笑:「蒙烈王對階下囚倒是很大方啊?」說完后,她用兩根嫩如春蔥的手指,拎起金杯,就往蒙烈王的臉上潑去。
旁邊的侍女大驚失色,蒙烈王卻不慌不忙,隨手喝乾金杯里的酒,空酒杯在自己的面前輕輕一旋,撲面而來的酒液就像被無形的力量禁錮住,直接落到了金杯里。
慢慢飲干金杯里的酒,蒙烈王薄唇扯出一抹譏諷的笑:「難道你就用這種幼稚的方法來報複本王?」
「我只是用這種幼稚的方法,來告訴你,酒再好,人不對,我也喝不下。」鳳羽聲音平靜,拿起筷子,給自己夾了一筷子菜,慢慢咀嚼著。
「哦,那這些菜,你倒是吃的下了?」蒙烈王眉毛挑起,沒有因為少女的話惱怒,反而頗有興味的注視著少女不斷伸向盤中的筷子,帶著嘲弄的語氣問道。
「因為人可以不喝酒,但是不能不吃飯,所以喝酒可以挑人,吃飯卻只為自己,胃口越好,仇人越少。」
「哦?為何?」蒙烈王琥珀色的眸子光澤閃動,注視著少女,興味越來越濃。
「胃口好,吃飽了,才有力氣殺人。」
少女一邊吃一邊說,她吃的很快,說話也不影響她吃東西,動作卻不顯粗魯,優雅而快速的消滅著一盤一盤的食物。
「你叫什麼名字?」
「我吃飽了。」鳳羽放下筷子,並不理會蒙烈王,緩緩站起身來,轉身自行往院外走去。
一旁的侍女們面面相覷,手足無措,偷眼看向蒙烈王,王不開口,她們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攔住少女。她們還從來沒見過,哪個女子敢這麼無禮的對她們的王。
蒙烈王並沒有發話,少女的反應,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若是她像其他女子那樣,對他逢迎媚笑,千依百順,他又怎麼會把她放在眼裡。
庭院門口的侍衛剛要攔住鳳羽,就聽見蒙烈王淡淡的說:「送她回去。」
侍女如蒙大赦,其中服侍鳳羽的兩個侍女趕緊快步跟上,隨鳳羽離去。
等到鳳羽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里以後,蒙烈王才擺擺手,庭院里服侍的眾人躬身退下,諾大的院子里,只剩下蒙烈王一個人的時候,有一個人從屋門裡面走出來,邊走邊帶著恨意說道:「她就是鳳羽!」
此人細長的眼睛里,滿是仇恨和憎惡之意,正是東方灼。
「鳳羽,大齊定國公鳳戰野的嫡女?」蒙烈王輕笑起來,「定國公乃是當世人傑,生出的女兒,果然有其父風采。」
「若不是她,我們東方一族又怎會全族盡滅!此仇不報,我東方灼黃泉之下,也無言見族人。」
「世子,此言差矣,男兒的霸業成敗,豈能歸由一個小女子身上……」蒙烈王淡淡的說,唇邊浮起一抹譏諷的笑意。
東方灼臉色難看,但是他此時寄人籬下,自然不敢直接反駁,只得按捺下胸中怒火,沉聲問道:「蒙烈王將鳳羽留在宮中,不知是何用意?難道如王這般驚才絕艷的人物,也被女色所迷惑不成?」
「留她在宮中,本王自有深意,這個就不勞東方世子費心了。本王倒是對東方世子所說的青蒙城之事頗感興趣,那十二條刻在石碑上的律法,可是東方世子親眼所見……」
聽著東方灼說起青蒙城裡的事,蒙烈王的興緻越來越高,琥珀色的眸子越發亮的驚人。
停月宮裡。
凌子梵把鳳羽換上小廝之前穿的衣衫,一件一件摺疊乾淨,裝進一個精緻的木匣里,最後,他把木匣抱在胸前,俯頭嗅著木匣里的衣衫,衣衫上,還留著少女淡淡的體香。可是伊人已逝,想到這裡,凌子梵只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一把大鎚重重捶打,血肉模糊。
他臉色蒼白,眼底全都是血絲,嘴裡噴著酒氣。那天他下到大裂谷,看到暗河邊的壁上,那團團血跡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停月宮的。
回到停月宮后,他誰也不見,把自己關在門裡,每天喝的爛醉如泥。他恨自己,為什麼要把鳳羽留給蕭然,自己帶人離開,如果他堅持把鳳羽帶走,鳳羽就不會死!他恨自己,為什麼離開停月宮的時候,要把鳳羽帶在身邊,如果他把鳳羽留在停月宮,她也不會死!
都是他的錯,他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甚至最後,她的性命也被他害死!
凌子梵把頭埋在木匣的衣衫上,眼淚滾滾而下,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如果,如果能讓鳳羽活過來,如果那個黑髮黑眸的少女能再出現在他面前,他寧願用自己的那條命去換!
「蒼天啊!你為什麼如此折磨我?為什麼!為什麼!」凌子梵埋首木匣里,無聲的嘶吼著。
停月宮主殿,蕭月聽著一個宮女的彙報,自從回到停月宮后,一直陰騭的面容慢慢舒展開來,到了最後,她竟然大笑起來:「鳳羽死了?鳳羽死了?哈哈,太好了,她也有今天啊,死的好,死的好,我只恨沒能親手殺死她!」
瘋狂的笑聲在房間里回蕩,蕭月笑的幾乎喘不過氣來,不錯,她已經逃不掉嫁給蒙烈王的結果,可是鳳羽的死,讓她覺得嫁給蒙烈王也不算什麼很難接受的事情。
凌子音一直坐在下首,聽到鳳羽的死訊后,她倒反而沒有蕭月那麼癲狂。她當然高興,不過此刻,她更關心另外一個人的下落,只不過凌子梵的手下並不知道蕭然的真實身份,所以除了凌子梵自己,並沒有人知道蕭然也墜下裂谷一事。
「鳳羽死了,等然哥哥忘掉鳳羽這個人以後,他會不會想起我?」凌子音在心裡暗暗思量。但是她隨即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不由得開口止住蕭月的笑:「七公主,自從知道鳳羽死了以後,我哥哥已經連著幾天幾夜沒有出門,連我去見他,他也不願見我。七公主,你素來辦法多,去勸勸我哥哥吧,」
蕭月的笑聲慢慢止住,那天凌子梵從大裂谷回來時的情形,突然浮現在腦海里。那天凌子梵身上的藍衣被尖石劃得破破爛爛,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被侍衛簇擁著,失魂落魄的回到停月宮,正被她當面攔住。
那時的凌子梵,似乎已經不認識她是誰,獃獃看了她一會,眼睛里沒有一點光澤,她當時本來滿心怒火,想要找凌子梵的麻煩,不料凌子梵的樣子竟然嚇到她,讓她不由自主的閃在一邊,看著他像個紙片人似的,晃晃蕩盪的離開,竟然連叫住他的勇氣都沒有。
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見到凌子梵。
蕭月此時已經知道,凌子梵那天是知道了鳳羽的死訊,所以傷心欲絕。她的心裡忽然升起一陣妒意,那該死的賤人,為什麼不去偷偷的死?為什麼要讓凌子梵知道她的死訊?
凌子音看見蕭月臉上神情變幻不定,正想說話,卻不料蕭月猛的站起身:「走,去看你哥哥,定要讓他忘了那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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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奉上,謝謝訂閱的親,雲不大會說話,但是說過的話,定會做到,盡量寫多寫好,感謝親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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