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亂世再遇【三】
蘇白齊眼見那些士兵沒有冒險追來,也是鬆了一口氣,繼續向白廬山走去,這條路十年之前他是走過許多次,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不一會便已來到十年之前與易水寒對坐喝酒的那個小院。
他腦子中又想起了那一晚,月下門推腳步碎,黃酒小菜,月露微風,只是如今,小院雖在,紅顏卻已不在。
蘇白齊輕輕撫摸著十年前易水寒坐的那個石凳,那上面已滿是青苔,他雙目一熱,淚水竟也是流了出來。
蘇白齊忙擦擦眼中的淚水,雙目隨意望去,見十年前自己引河劍斬的那株桂花樹竟已是不在,他心下詫異,這十年間,莫非還有人來過這聽雨閣不成?
他剛要走過去看,身後卻突然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是蘇公子么?」那聲音柔柔弱弱,竟還帶了點發顫。
蘇白齊聽著聲音熟悉,但絕不是易水寒的,他轉頭一看,一女子亭亭站立,如出水芙蓉,肌膚雪白,眉如遠山,唇若月華,身著綠衣,美艷非常。卻是有些陌生,只有眉宇間有那麼一絲熟悉的感覺。
他微微一愣,道:「這位姑娘是?」
那女子雙眼已滿是淚光,聲音綽綽,道:「十年來,蘇公子你才想到來這聽雨閣么?」
蘇白齊聞言長嘆一口氣,道:「斯人已去,我便來這地方又有何用,空添一腔愁怨罷了。」
那女子眼見蘇白齊眼中情感不似作偽,怨恨稍去,但眸子里還是霧氣重重。她聲音裡帶有哭腔和一縷若有如無的幽怨。「蘇公子只記得斯人。莫不是忘了當年為你們煮酒的綠兒?」
「綠兒?」蘇白齊定睛一看。見這位女子臉龐之中果然有些當年綠兒的影子,只是十年了,當年那個俏皮的小丫頭早已出落的顰顰婷婷,是個美麗的大姑娘了,他心中一暖,溫和的笑了起來。
蘇白齊心中一暖,溫和的笑了起來,十年來。他是第一次笑的這麼溫暖。
綠兒眼見蘇白齊笑的如此溫醇,滿是淚光的臉上也露出一縷微笑,說話間雖然帶著哭腔但也難掩那一縷重見故人微笑的欣喜,點點頭,道:「蘇公子還記得綠兒么?」
蘇白齊笑吟吟的點頭道:「自然記得,當年整個聽雨閣也就你敢跟我作對了。」
綠兒面色微窘,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喃喃道:「當年,當年,我不是還小么……」
蘇白齊看著綠兒雖已是大姑娘了。卻還是有如此小女孩姿態,心中自覺有趣。驀然又想到一件事,驚奇道:「十年來,你一直在這聽雨閣么?」
綠兒見他問起,也不隱瞞,道:「綠兒在聽雨閣,一步不敢離開,一直在等蘇公子。」
「等我?」蘇白齊有些詫異,「等我做什麼?」
綠兒自懷中拿出一封信件,遞給蘇白齊,道:「十年前小姐去魔醫谷,回來時已是神志不清,老門主帶她出去說是尋良方醫治,臨走那晚小姐寫了一封信,說蘇公子如果來聽雨閣便給你,如果不來讓我只等你七年,便燒了它。三年前,綠兒苦等蘇公子不至,本欲燒了這封信,可是終究不忍,心存幻想,又等了公子三年,天可憐見,公子總算是來了。」
蘇白齊微微出神,當年易水寒不是在魔醫谷便死了么,怎麼還能回來寫這封信?伊如煙帶她去尋良方?是尋到還是沒尋到呢?只是十年了,再難找的良方恐怕也找到了吧?
他心存多次幻想易水寒未死,卻每每被現實打擊,早已心灰意冷,雖然如今聽綠兒說當年易水寒還有一線生機,但也不敢奢求她能活下來。
蘇白齊接過信,雙眼緊緊盯著那上面的幾個大字「蘇君白齊親啟」,這幾個字是易水寒的筆跡無疑,當年易水寒那麼多次致函降妖煮酒賞月,他對易水寒的筆跡早已熟知於胸。他緩緩的打開信箋,只覺這幾張薄薄的宣紙竟如千百斤重,打開它是那麼的困難。
她會在信上說什麼呢?是恨我還是怨我?是說出多年的真相還是對利用我的道歉?
蘇白齊越想心中越亂,手慢慢的開始發抖,那幾張薄紙眼看就要掉落地上。
綠兒在旁邊看的也是心急如焚,十年了,她每次想要看看小姐留給那個深深印在自己心中的男子的信上到底是什麼的時候,都會因為那一抹歉意那一抹感動而阻止自己。沒有人知道,她其實就是當年蘇白齊的父皇安插在聽雨閣的內線,只是易水寒對她如同親生姐妹,十年前任務完成,綠兒就再也不想回到朝廷,她只想留在這聽雨閣,回憶著小姐與自己以前生活的點點滴滴。錦衣衛鎮撫司唯一的女檔頭,已經永遠不會存在了。
終於,蘇白齊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那封重如千斤的信箋。
「蘇大公子鈞鑒,
三年前無償助你,本是教內秘辛。水寒自問初識時並未對蘇大公子有何情誼。只是三年中,蘇大公子每次與水寒梅花煮酒,賞月談心,漸解水寒心結,三月初三,水寒本欲想著與蘇大公子攜手浪蕩天涯,了卻殘生。
誰料天不遂人願,水寒當年痴戀男子竟是林語軒之夫,魔醫谷內身世揭開,水寒左右為難,家仇不共戴天,水寒無緣,此生與蘇大公子之情也只是妄想了。
水寒不知自己尚能活到幾時,只願蘇大公子不再記恨水寒,當年之事,也是身不由己。
月露下,桂花香,桂葉到,君必至。水寒必定銘記一生。
………………………………………………」
蘇白齊看到最後,見墨跡已是斑斑點點,相比當年易水寒邊寫這封信時必定哭得梨花帶雨。而且信的內容都有點語無倫次。當年易水寒大病之中。心神激蕩,心裡只記掛著蘇白齊,那種凄風苦雨的場景,一個女子窗前點燈,邊哭邊寫的情節立刻出現在蘇白齊的腦中。
他長嘯一聲,再不能自已,口中只叫道:「水寒,水寒……」
綠兒眼見蘇白齊情緒難以抑制。心中一慌,又想起當年小姐交代的話,便道:「蘇大公子可知這院中桂樹去了何方?」
蘇白齊長嘯之中聽到此話,也是詫異,微微低頭,看了眼綠兒,眼神中充滿疑慮。
綠兒想著當年小姐說過的話,目光幽幽,心想如今蘇白齊已是如此癲狂,這話說出之後他會不會忍受不住刺激。從此輕生呢。可是當年小姐交代這話必要在蘇白齊看完信后說出,她猶豫片晌之後。終究還是道:「小姐說,這園中一片桂葉,便是蘇公子的一個承諾,桂葉不落,承諾不斷,因此十年前,小姐將院中桂樹斬斷,是告訴蘇公子,當年之事,已是虛幻,那些承諾便如同那夜的美酒,喝過了便是喝過了,不會再有了。」
「不會再有了」蘇白齊口中喃喃道,心中一陣凄涼,易水寒,你終究還是選擇了絕情,當年之事,難道只是我多情了么?你信中的話又有幾句是真的呢?你是不想傷害於我?還是真的不想連累我。「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蘇白齊狂叫幾聲,大踏步往門外走去,綠兒阻攔不住,眼睜睜的看著他的身影消失。
當年易水寒心中自己必死,蘇白齊在魔醫谷內雖是表現的恨死自己,但以他的聰慧,過不多久必能想出真相,再度用情。她不想蘇白齊為自己傷心輕生,是以設下如此計謀,索性先用書信解釋當年之事,表現情之真,情之深,接著卻用那麼一句絕情的話打斷蘇白齊的幻想,差異變化之大,以蘇白齊之敏也定是難以發現,他對自己心灰意冷之下,定然不會輕生。
她之所以交代綠兒在次等候七年,也是想著蘇白齊如若心中有她,七年內必來聽雨閣,如若不來,那這計策也便不必用了。
只是她沒有算到的蘇白齊雖然十年不曾踏足聽雨閣,但心中卻一直裝著易水寒。所幸綠兒感念易水寒當年恩情,在這等了十年,而且最終頁等到了蘇白齊。而蘇白齊也如易水寒所願,對她傷心絕望,雖是痛苦一時,卻不必挂念一世了。
蘇白齊長嘆一聲,大踏步往門外走去,綠兒阻攔不住,眼睜睜的看真蘇白齊的身影消失,眼中再次盈滿淚光。
小女子的心態又有誰懂?當年情竇初開之時,便已遇上這個名揚天線的少年才俊,這十年間不見外人,芳心裡滿滿的都是這個男人的影子,可是他,可是他心裡從來就沒有過自己。在他心裡,自己一直是個端茶倒水的小丫頭,他以前痴戀林語軒,他現在懷念易水寒,可是從來,可是從來,他就沒把我放在心上。
想到這,綠兒再也無法忍耐心中傷感,嚶嚶抽泣起來。只覺自己痴心苦等十年,原來也只是妄想。
……………………
於南秋跟姜瑜騎馬出得城來,到處只見難民們攜家帶口,繞城而行,呼妻喚子,好不凄涼。於南秋長嘆一口氣,道:「連年戰爭,何時結束,如此下去,苦的也只是百姓罷了。」
姜瑜眼裡卻是充滿了不以為然,他冷漠的看著那些面黃肌瘦的平民,手揮馬鞭,口裡不屑道:「逐鹿天下,問鼎中原,本來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事。亂世之中,百姓如螻蟻,成大事者,豈能有此憐惜?」
於南秋聞聽此言,瞪了姜瑜一眼,將要呵斥,但轉念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為了師門大仇,起兵江南,致使這一方沃土成為修羅戰場,又怎麼能有臉面去說別人呢?
他微微嘆氣,道:「姜將軍,咱們還是快去聽雨閣吧。」
「聽雨閣?」姜瑜一愣,難道大帥就這麼肯定剛才那個姦細是去了聽雨閣?他城府頗深,在大帳時就已有所悟,如今也不去問,策馬即行。
兩人借駿馬之助,不一會就來到白廬山外,於南秋雖是聽說過聽雨閣路徑。但從未來過。這茫茫大山之中。一時不知去哪尋覓入閣之路。
正在躊躇之時,一道白影自深山中沖了出來,於南秋定睛一看,正是蘇白齊,他師兄弟感情當年甚好,如今十年之後再見,於南秋難掩興奮,也不管姜瑜還在身旁。不由得高呼一聲:「蘇師兄。」
蘇白齊心中難過,不願再聽雨閣多呆,出山之後,沒想到恰巧遇上於南秋。他一愣神,身形也慢了下來,眼望馬上的於南秋,口中遲緩道:「是於師弟么?」
於南秋見蘇白齊竟然停了下來,也是大喜過望,自馬上下來,行了幾步。便拜倒在蘇白齊腳下,道:「雨墨門三公子於南秋見過蘇大公子。」
這是雨墨門當年的舊歸。雖是同門平輩師兄弟,但蘇白齊地位超然,其餘十位公子見到他都要行此大禮。
蘇白齊眼見於南秋還念念不忘當年的身份,心中也是一陣感懷,他被易水寒書信留言打擊,心思已是大變,這時忙扶起於南秋,歉意道:「十年了,當年雨墨門大災,我蘇白齊都沒有回來,我哪還稱得上雨墨門大公子。」
於南秋見他如此說,慌忙道:「蘇師兄不要氣餒,在師弟心中,你永遠是雨墨門大公子,十年前舊事何必再提,如今師弟起兵為門主和當年兄弟報仇,只是才疏德淺,難堪大用,如今既然遇上蘇師兄,還望師兄顧念當年情感,主持大局。」
蘇白齊被他言語中激發了一股豪氣,十年之中自己只記掛著易水寒,卻是太沒出息了,斯人其實一直沒把自己放在心上,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呢?再說這信王奪父皇之位,殺同門兄弟,男子汗大丈夫,生在世上,此仇不報,有何面目生在天地之間?
想到這,蘇白齊點點頭,雙手緊緊抓著於南秋的臂膊,聲音中充滿了豪氣:「師門大仇,怎能不報,我蘇某無用之身,也願助一臂之力。主持大局一事再別說起,於師弟為主帥,我蘇白齊甘為帳下小卒,殺盡朝廷兵馬,為師門血仇。」
於南秋見這麼容易就能說動蘇白齊從義軍打朝廷,心中欣喜萬分,也不顧及蘇白齊說的自謙之語,心想到了大寨,有我在,必定是師兄說了算的。
姜瑜眼見兩人如此說話,心知自己剛才料定不錯,這士兵空中的「姦細」果然是當年雨墨門大公子蘇白齊。只是他當年弒君逃匿,十年不聞音訊,怎麼如今會出現在這裡呢?他翻身下馬,走上前去,向兩人拱手道:「蘇大公子加盟,必使我軍得一臂助,可喜可賀。大帥,如今情勢危急,不宜久滯不歸。依小將看,咱們還是先回帳中。一來也讓眾兄弟得知此事高興高興,二來也讓蘇大公子認識認識諸位兄弟。」
於南秋心中暗暗贊同此言不差,但他不敢做主,看向蘇白齊。
蘇白齊點點頭,笑道:「如此也好,我也想認識認識諸位將軍。」
於南秋答應一聲,道:「既然如此,那麼就請蘇師兄騎小弟這匹馬,小弟步行回去,稍後便到。」
姜瑜聞言大吃一驚,豈有主帥步行之理,慌忙勸道:「大帥一身安危重於泰山,安能犯險步行,還是讓蘇大公子騎小將這匹馬,小將步行回去吧。」
蘇白齊在旁哈哈大笑,道:「這位將軍和於師弟放心騎馬回去,蘇某一身武藝,不見得就比這駿馬慢上幾分。」
於南秋乍於蘇白齊重逢,不想分開,又生怕蘇白齊途中變卦,不告而別,這天下之大,再去何處尋他,是以假裝不服氣道:「蘇師兄的輕功小弟自來是佩服的,只是不知十年不見,蘇師兄的武藝有沒有落下,小弟不才,想和蘇師兄比比腳力。」
蘇白齊是何等人物,聽他這話,便知他心中所想,也不點破,笑道:「於師弟有此雅興,師兄定當奉陪,只是不知有什麼賭注沒有?」
「賭注?」於南秋微微遲疑,轉念想起蘇白齊此生最愛,笑道:「賭注自然是有的,如若師兄先於小弟到達揚城,小弟便把去年在廣東搜尋到的一壇絕世美酒取出於師兄對飲如何?」
「絕世美酒?」蘇白齊想起「醉紅顏」的美味,不由得舌底生津,道:「好。就這麼定了。」
他話剛出口。身形一閃。身子就已經出去了幾丈多遠。
姜瑜跟於南秋都是暗贊一聲,好功夫。於南秋不敢怠慢,足底發力,也馬上追了出去。兩人你追我趕便在這揚城外比試了起來。
姜瑜呵斥駿馬,竟是越追越遠,不一會就不見了兩人的蹤跡。
姜瑜策馬到達揚城的時候,蘇白齊與於南秋早已等候多時,看蘇白齊面色的喜悅之色。便知道,於南秋這壇酒是輸定了。
城外的那些士兵都是驚異不已,那白衣男子上午飛躍城牆而去,不一會兒大帥就親自追了出去,可是最後怎麼兩個人一起步行回來,額,是步行,還是飛回來,反正是一起回來,而且還跟親兄弟似的。這白衣男子是何方神聖?
如今戀人又並肩站在城門外,姜元帥看到兩人還翻身下馬。各自一拜,拜大帥是理所應當,怎麼還要拜那個人?這群士兵不明所以,只覺得這件事超出了自己所能思考的範圍,眼睜睜的看著三人一起步行回城,那白衣人還不停的沖大家微笑致意,待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城門,士兵們的嘴巴還是都張得西瓜一樣大,半天合不攏。
蘇白齊隨於南秋跟姜瑜來到大帳,這本就是當年雨墨門府邸所在,蘇白齊從小便是在此長大,跟那個女孩一起練武,一起嬉戲的場景,霎時全部湧上心頭,他微微一滯,將這些念頭從腦海中揮除。於南秋跟姜瑜已經走上台階,門口放哨的士兵身形一整,叫聲:「大帥,將軍!」兩人微微點頭示意,剛要跨步而入,於南秋才發現蘇白齊並沒有跟上二人,他回頭一看,見蘇白齊正盯著匾額發獃,知道他想起往事,於南秋怕蘇白齊再勾起什麼傷心事,幾步走下台階,扶住蘇白齊的臂膊,說:「蘇師兄,走了。」
蘇白齊這才從沉思中緩過神來,看了眼於南秋,見他面上滿是擔憂之色,忙微微一笑,手腕一翻,抓住於南秋的小臂,兩人就這麼攜手走進原雨墨門的府邸。
蘇白齊想起,十三年前自己自己追殺寧不州回來的時候,也是於南秋這麼跟自己進去的,這一晃,人依舊,卻是十三年的光陰不見了。
於南秋也是心緒激動,多少年了,那些少時陪伴自己練劍的兄弟們一個個的死去,唯一倖存的蘇師兄也是多年不見蹤跡,如今如今,他終於回來了,我們,我們又能並肩作戰了。他想到這,心生一股豪情,只覺這眼下形勢險惡又算得了什麼?
他眼看到聞訊出來應該的眾位將領,大聲道:「擺酒設宴,今日晚上咱們大醉一場,明日,明日……」他說到這,微微沉吟,想起剛才帳中商議之時,眾將對於支援魯東的顧慮,有些猶豫,但是下一刻,他看到蘇白齊投來的那股支持的顏色,心中大定,接著道:「明日全軍出征,去泉城!!」
眾將本欲想拜見一下蘇白齊,彼此熟識一下,突然聽到於南秋這句話,也暫時忘了去跟蘇白齊寒暄,都是大驚,不知剛才在帳中還有些猶豫的大帥不知為何就下定決心,他們望向蘇白齊,眼中充滿疑問,心想莫非是此人改變了大帥的主意?
他們中的許多人雖是不願出征,覺得堅守揚城為上,之時軍中軍令如山,大帥命令一下,也在容不得他們置喙。
而另外一些將領一直就想著北上泉城,跟朝廷大戰一場,如今見大帥終於下了命令,只覺得滿腔的熱血開始沸騰,恨不得明日便在泉城城下與朝廷兵馬廝殺。
唯獨蔣宅微微眯眼,不喜不悲,就如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
………………
當夜軍中大宴,蘇白齊坐首席,於南秋作陪,那些將領都是鐵血漢子,喝酒從不含糊,蘇白齊也很是喜歡這種性格,來者不拒,一夜下來,喝了不下十幾壇酒,饒是他酒量不小,內力深厚,但還是頭微微發暈。喝到一半的時候,月已過中天,席上卻還是觥籌交錯,蘇白齊喝完姜瑜的敬酒,感覺到頭昏昏沉沉,酒勁開始涌了上來。他告了個罪。信步便走出設酒席的那個花園。於南秋正在和幾位將領喝酒。看著蘇白齊走出,微微一愣,也是抵住那幾人的勸酒,放下酒杯,跟了出來。
蘇白齊走出花園,裡面將領們划拳勸酒對罵的聲音開始越來越小,這座府邸是他從小長到大的地方,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他也不知道自己隨便走走,怎麼就走到了少時練武的那大校場,那較場方圓五十多丈,是這雨墨門最大的一個地方,也是雨墨門傳道授業的所在,當年蘇白齊就是在這戰勝雨墨門群雄,奪得引河劍的。
但是,也是在這一個校場,林天召集所有門人,宣布將林語軒嫁於寧不州。蘇白齊至今還記得當年林天說出那句話時自己的腦子是怎麼的震驚,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一片空白,第二天他便不告而別,遠走西域。
如今,再次來到這個校場,往事又一幕幕湧上心頭,年少時的傲氣,青年時的豪氣,出走時的義氣,蘇白齊只覺這三十年,最終還是走了個圈,經歷了一切之後,終究還是回到了此處。
他搖搖頭,不想再去觸及往事,剛要走時,身後於南秋的聲音傳來,「蘇師兄,小弟現在還記得當年就是在這校場,師兄一把寶劍,七十二路劍法,稱霸群雄,稱號大公子,名揚武林,從那一天,小弟便把蘇師兄當成一輩子追趕的目標,只是如今,十多年了,小弟也是望塵莫及。」
蘇白齊轉過頭來,看著這個自幼和自己關係不錯的小師弟,想起十年前在魔醫谷大戰貪狼三星之時,他的臉龐還是青澀的,鬍渣一點也無,如今卻是滿臉鬍渣,卻更添威勢,他心中充滿欣慰,微微一笑,又像少時一樣撫摸著於南秋的頭,彷彿他還是少時喜歡黏著自己的孩子一樣。
於南秋見他真情流落,也是心中一暖,放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蘇師兄在校場練劍,自己卻纏著他跟自己比試,他露出了當年那種青澀的笑容,對蘇白齊說道:「有時候,真的想,跟師兄一起仗劍行天涯,鋤強扶弱,也強過如今天天帶著那些大字不識只知戰場廝殺的將領們征戰。」
蘇白齊聞言笑道:「如今你已是一方元帥,手下士兵過萬,怎麼還說如此孩子氣的話。」
於南秋苦笑道:「蘇師兄,你不知道,現在的生活是多麼的累,如果不是為師門報仇,小弟真的不願意過這種生活,就如今日早上關於去支援魯東李氏父子一事,他們就爭論不休,一個上午都沒出什麼結果。」
蘇白齊突然想起於南秋下午就下定決心出兵泉城,當時人多眼雜,自己只是面上裝著鼓勵神色,卻一直沒有機會問於南秋的打算,現在正好沒有外人,於是便問道:「出兵泉城,你有什麼打算?」
於南秋聽蘇白齊問起,長嘆一口氣道:「師兄不知,其實小弟做這個決定也是無奈之舉。」
「無奈之舉?」蘇白齊微微皺眉,感覺於南秋這個決定卻是魯莽了,這可不比當年江湖仇殺,一人來一人去,能進能退,這數萬大軍一旦北上跟朝廷大軍交上手,想要保全也是無能無力。
於南秋見蘇白齊眉目緊縮,趕忙又道:「小弟所說無奈,是指不得不出兵,如今朝廷大軍壓境泉城,這次不必往前,信王那個逆賊不管塞外蠻夷,調邊軍入中原,是存著攘外必先安內的想法,泉城一破,以我雨墨門大軍的力量,怎麼能擋得住朝廷的雷霆一擊。」
蘇白齊聞言方才明白於南秋的用意,出兵固然前途難料,但不出兵也只是閉門待斃,如此看來,此等情形,也只能集義軍之力與泉城,與朝廷大軍一戰,如若勝利,朝廷大軍無力南下,天下歸屬還是不定,義軍大可再休養生息,徐圖大事,他點點頭,又問道:「那幾路義軍是否也是已經在趕去泉城的路上?」
於南秋搖搖頭,苦笑道:「這正是小弟憂愁之處,王十二無用之輩,成萬千與義軍關係素來不合,這兩路兵馬不出也就罷了,如今胡不屈已經在去泉城的路上,只是張老虎,這幾年來一直跟李宗才東西相望,互為臂助,此次朝廷兵馬壓境。李宗才便派他的兒子李仇儲去陝省求助。只是不知為何。張老虎到現在還未出兵,天下眾義軍以李宗才與張老虎勢力最為強大,他若不去,這場戰役,小弟還真是沒有幾分信心。」
蘇白齊聽到此處,終於明白於南秋擔憂的是什麼了,只是他也不知道那張老虎為何不出兵相助,他微微沉吟。旋即定下神,對於南秋道:「既然已經下決心出兵,就要有必勝的決心,此去泉城,畢竟全功。」
於南秋點點頭,想到雖然張老虎沒有出兵,但是蘇師兄也來了呢,以他的身手和他自幼的見識,必抵得上上萬兵馬,何況。自己終於與蘇師兄相逢,即使戰死沙場。此生也沒有遺憾了。突然他又想起一件更為重要的事,甚至於能夠決定這次攻守之勢的事情,剛想抬頭說話。
蘇白齊已經瞭然他想說什麼,揮手打斷道:「我的身份,不到萬不得以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那些往事,我不想再提了!」
於南秋微微失落,點頭應聲是。
蘇白齊又說道:「咱們出來已經聽久了,也該回去了!」
於南秋點點頭,慌忙讓路讓蘇白齊先行,蘇白齊不謙讓,踏步就走,於南秋緊緊的跟著他的身後。是晚,眾將領興盡而散,一個個都喝得醉醺醺的,被親兵攙扶著才回到各自的房間。唯獨蘇白齊、於南秋跟那個老謀士梁宅還是清醒,待到眾人盡都散去之後,於南秋拱手向蘇白齊道:「師兄,你我十多年不見,今日小弟之意想師兄歇與小弟房中,小弟也在聆聽師兄教誨。不知師兄意下如何?」
蘇白齊微微一笑,這師弟還是改不了以前見到自己就要跟自己秉燭夜談的習慣,他剛要點頭,梁宅卻插嘴道:「大帥,老夫想請蘇大公子說幾句話,還望大帥准許。」於南秋心內詫異,不知梁宅有何話要和師兄說,他看了看蘇白齊,蘇白齊沖他微微點頭,然後對梁宅道:「既然梁先生有此雅興,蘇某自然奉陪。」
梁宅眯眼一笑,起身便向院外走去,蘇白齊擺手示意於南秋先回房間,緊跟著梁宅走出園外。
此時月影移牆,風吹竹動,剛剛熱鬧萬分的院內竟是一片凄涼之色,梁宅邊走邊嘆道:「天道無常,盛筵必散,方才還很觥籌交錯,熱鬧非凡,如今卻是靜謐異常,凄涼無比,這人生不也如今晚一般么?」
蘇白齊料想這梁宅必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聞言接道:「曲終人散總是如此,又何必苛求,有些事,只要記得發生了就行了,又何必再去尋回。」說到這,蘇白齊又不自覺的想起那夜的桂葉香,思道那溫暖的一夜我還記得這不就夠了么,這十年我一直想要尋回,豈不是過於執著。
梁宅聽到蘇白齊的話,擊節一嘆,轉頭看向他,贊道:「好一個只要記得發生了就行,蘇大公子當年名揚天下,十年間卻是隱姓埋名不問世事,就連被朝廷誣陷殺害先皇也不自辯,難道也是因為有些事只要記得便行了么?」
蘇白齊見他說起這事,知道他是要進入正題了,但聽他語氣,卻是絲毫不把當年先皇身死之事算在自己身上,也是一陣知己之感,肅然答道:「名利,在蘇某看來,皆是浮雲,名揚天下有如何,還不是有很多事無能無力,如今蘇某活著只是為了將來死了不會愧對死去的人。」
梁宅點點頭,道:「蘇大公子視名利如浮雲,老夫是佩服萬分。然蘇大公子說活著是為了將來死了不會愧對死去的人,莫非這和蘇大公子最終答應大帥加入義軍有關?」
蘇白齊看著梁宅,見他東一句西一句的問,但是猜不到他到底想知道什麼,但他自幼修養極好,也不急躁,還是答道:「朝廷當年滅我師門,蘇某加入義軍,也是為師門報仇,不想死了之後無顏見那些師弟們。」
梁宅眸子精芒一閃,馬上接道:「難道只是為了師門報仇么?」
蘇白齊聽他語氣,心中一驚,莫非這人也知道什麼事,他面不改色,堅定點頭。
梁宅見他不肯承認,臉上一笑,道:「莫非蘇大公子就不想為了父親報仇?」
「父親?」蘇白齊很肯定他說的是先皇而不是蘇真,但是天下間知道他是皇子的知道信王殺了父皇的人屈指可數,如今活著的更是寥寥無幾,算來徐慕容、林語軒、伊若煙、紫月幾人,而這幾人都不可能泄露,莫非是於南秋告訴他的?不可能啊,於師弟絕不是這種不知分寸的人啊。他心中大奇,不知道眼前這老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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