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暗中的授業與警示!

第四章 :黑暗中的授業與警示!

因為沒有開窗,屋內略顯昏暗,陳設更是粗陋之極。裡外兩間被一道珠簾相隔,發出聲音之人身在內室,不見其相貌身形如何。外間僅有一桌一椅,正對著珠簾的方向,顯得很是突兀。

蕭十三郎進屋,隨手將木門輕掩,室內登時一團漆黑,仿如深夜。蕭十三郎卻沒有什麼不適,熟悉之極地走到桌前坐下,安安靜靜地恭候。

「今天沒有問題?」老婦的聲音有些意外。

「有。」蕭十三郎回答得很乾脆。

「因何不問?」老婦越發感到詫異。

「學生不敢。」

「學問學問,自然需要問出疑惑。煉器同樣如此,有何不敢之說。」老婦有些不悅,卻沒有再如之前那樣糾正十三郎的稱謂。許被纏不過,對他聽之任之了。

「學生擔心老師說我好高騖遠。」十三郎答道。

「…說吧。」老婦沉默片刻,吩咐道。

黑暗之中,蕭十三郎似乎笑了笑,輕聲道:「九鍛之法,學生認為已經掌握。可我不明白,這種方法與仙家煉器究竟有何關聯。」

略頓了頓,蕭十三郎沒有聽到老婦的訓斥,這才開口繼續道:「學生修為淺薄,本不該妄談煉器之道。可我知道,修真者修為達到一定程度后,就可以用真火將材質熔化,進而能夠隨著心意煉製成任何想要的形狀。九鍛之法雖然高妙,說到底不過是錘鍊二字,對於煉製法器甚至法寶…」

「是不是覺得老身誤人子弟,擔心毀了你的前程!」老婦嘲諷道。

「學生不敢。」蕭十三郎恭敬回答道,卻沒有收回疑問的意思,靜靜等候著老婦的解釋,或者是訓責。

「凡事皆有根基,厚積薄發這種淺顯的道理,不需要老身提醒吧。」老婦聽出他的堅持,沒有如其所想的那樣責怪,罕見地耐心道。

「高樓平地而起,老師的意思學生明白。只是學生以為…」

「既然明白就無需多問,只管照做就是。」

老婦卻又沒了耐性,斷然吩咐道:「當然,如果你不樂意,大可就此離去繼續裝神弄鬼替人開光。以你的資質,修行進度如此之慢,怕是沒有研習真正煉器之法的機會。何不落個逍遙,也讓老身省心。」

蕭十三郎苦笑不語。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常受斥責的修習生涯,知道此時不應也不能與之爭辯,只需耐心等待老師發完脾氣,一切就會回歸正途。

耐心這種東西,蕭十三郎向來都不缺。九鍛之法何等枯燥無聊,幾乎等同於凡間的鐵匠打鐵,是真正需要千錘百鍊方可大成的「功法」。這樣的事情他都能做到,如今只是坐一坐聽一聽忍一忍,實在算不上什麼苦差,很輕鬆便可承受下來。

「與其說你心志堅毅,倒不如說你是臉皮厚!不好好修行也就罷了,為了尋著門檻進入道院,生生為老身掃地三年,真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掃地三年就能得到仙家之法的話,恐怕世人會拎著掃把排隊守候,老婦喜怒無常,這麼說只能是給自己尋個借口罷了。蕭十三郎對此心知肚明,老老實實的坐,安安靜靜的聽,沒有半分不耐。

老婦並沒有因為十三郎的老實態度就放過他,言辭遠比其聲音更加刺耳,譏諷道:「以你的資質,就算學到真正的煉器本事,憑它進入道院又能如何?還不是落個打雜聽令,受人指派的下場。老身勸你不如收攏心思好好修行,起碼可以多活幾年。」

提及道院,蕭十三郎不能不分辨幾句,輕聲道:「學生研究煉器,並非只為進入道院。」

老婦說道:「那是為何?你明知道煉器需要以修為做基礎,懂的再多,自己沒有能力做,豈非白費功夫。」

「學生以為,一味苦修並非良策。如今我的境界停滯不前,只能由其它途徑尋覓機緣。老師也曾說過,修真各大分類之間互有關聯,學生自覺在煉器上小有天分,若是學得好,許能觸類旁通也說不定。」

「老師知道,學生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提高戰力。活得長未必就能活得了,既然境界提不上去,學生總要想想別的辦法。」

微頓片刻,蕭十三郎補充道:「當然,道院還是要進的。」

態度很老實,言辭很懇切,語氣卻堅定不移不容辯駁。老婦與之相識數年,深知其性情看似溫和,實則堅韌狠倔之極。聽他說到此處,細細體味著話語中的含義,不覺沉默下來。

修士如果有一件稱手的法器,對戰力的提高不問可知。這裡所說的稱手,未必就是等級品階有多高,而是指最最適合自身使用。假如是自己親手煉製,當然是不做第二想的最佳選擇。老婦的修為見識遠超蕭十三郎,對他這番認知極為贊同,想了想放緩語氣道。

「雖然有道理,但需牢記修真根本。沒有修為,就算你煉製出威力再大的法器,依然還是白搭。」

蕭十三郎誠懇說道:「學生謹記,學生尚算勤奮。」

老婦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事實上她清楚這個少年為提高修為下了多少苦功,如今這種情形,說是迫不得已也不為錯。這般想著,老婦嚴肅地說:「之前你問九鍛之法因何重要,老身就與你說說,能否明白,全看你自己的悟性如何。」

蕭十三郎大喜,說道:「是!」

「老身先問你,如果材料、品階、搭配、煉製手段、修為等等所有與煉器相關的一切條件都完全一致,只是經不同之人煉製,其煉製出來的法器是否完全相同?」

「不會!任何法器皆有內含法力,無論靈氣還是魔氣,每個人都不盡相同,煉製的法器也有區別。」蕭十三郎沒有任何猶豫,斷然給出回應。

「如果法力也一樣呢?或則乾脆點說,一個人煉製兩件法器,是否完全相同?」

「…心境不同,結果依然不同。」蕭十三郎思索片刻,回答道。

「如果同時煉製呢?高階修士或者高階煉器師,是可以同時煉製兩件甚至多件法器的。」

蕭十三郎下意識的想說這不是刁難嗎?既然所有條件都完全一樣,其結果自應一樣才對。可他心裡隱隱覺得不是那麼簡單,卻又尋不出因由,苦苦思索中,不覺沉默起來。

「不必想了,以你如今的層次,尚不足以理解其中的區別,一味苦思只會傷了心神,並無太多好處。這就好比修為突破一樣,以水到渠成為最佳。」

老婦只等了片刻,就主動說出了因由,順帶旁敲側擊點醒他煉器與修行的相通之處。說道:「你只求找出問題之答案,卻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根本就不存在!」

「世間絕沒有完全一模一樣的兩件法器,因為不可能存在完全一致的條件。這個問題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你可明白了!」

如一道靈光在腦海閃耀,蕭十三郎明悟的同時也為之苦笑,帶著羞慚說道:「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沒有重複的指…掌紋,學生愚頑,學生以為…」

「以為什麼?以為老身說的就一定正確?」

老婦聲音轉為嚴厲,說道:「大道千條,煉器之道同樣是道,又豈是千條萬條所能形容。沒有一顆質疑權威的心,縱然你是絕世奇才,所得也必將有限的很。」

不知不覺間,老婦的聲音再次變得尖銳,肆意嘲諷道:「何況你不但不是什麼天才奇才,連良才都算不上。不說是個全然無用的廢材,最多也只是偏才、歪才罷了。」

「……」

蕭十三郎羞慚無狀,只能摸著鼻子連連苦笑,心想原來知道並不等於懂得,古人誠不起我。

「這些與九鍛之法並無關聯,乃是修心之道。單以技藝領悟而言,你的資質倒還馬馬虎虎,不必妄自菲薄。」

大概是覺得自己太過火,老婦寬慰了蕭十三郎一句,繼續說道:「如你所說,九鍛之法的核心不過鍛造兩字,說到底,它就是讓你對煉器材料了解得足夠深刻,並不能作為修士煉器的手法使用。」

「但這不表示它無用,相反,九鍛之法是一切煉器手段的基礎。其它類似的功法也有,但是若以深度論,皆不能與九鍛相比。」

只有在談到煉器的時候,老婦才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黑暗之中,她的聲音漸驅緩和。不再如之前那樣動輒就發怒。隨著時間的流逝,其聲越發顯得平靜,竟有了一股柔婉之意。

「煉器終究要用到材料,而世上沒有完全一樣的材料,如何將這種區別甄別出來並因材而用,對一名煉器師來說是極大的考驗。」

「舉個簡單的例子,一些人在煉製法器的時候,往往會進行二次甚至多次祭煉,所為的自然是將材料配置更加優化,去除那些無用之物,或是添加一些材料,使之與自己的靈力更加契合,從而提高威能。」

「因為修士總會成長,靈力的純度、大小乃至屬性都會發生變化。在材質不變的情況下,如何使其效率最高,就是衡量法器好壞的標準,也是唯一的標準。」

「這種區別很細微,以你目前的境界自然難以體會。如果有一天你能達到結丹修為,需要煉製本命法寶的時候,自然能夠感受其差別。」

一旦談到蕭十三郎的境界,老婦的聲調馬上變回原樣,再次尖刻而銳利。一點都不在乎是否會打擊到他,冷笑著說道:「不過我估計,你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講出這些道理,不過是看在你…」

沒有說明她看重的是什麼,老婦沉聲道:「你可明白了?」

對這種打熬,蕭十三郎熟悉之極,倒沒有什麼頹喪失意的情緒。沉吟片刻后回答道:「如果學生沒有理解錯的話,其核心在於『契合』二字。對材料的領悟程度高,才能根據其細微差別設計出更加契合自己的方案。」

「法寶如何,學生自然無從知曉。以靈器而言,修士得到一件新的靈器后,往往需要長時間祭煉方可得心應手,如果是別人祭煉過的靈器,所需要的時間就更長。而煉製則是將這個過程顛倒過來,從根源上著手予以解決。」

「以此類推的話,法寶的效能發揮,想必是對這種契合要求更高。此外老師的意思里,似乎對修士真火熔煉材料的效果有所質疑,也就是說,真火可以將材料煉製成任何形狀,卻不能讓人明悟材料本性。因此,才體現出九鍛之法的重要。」

一口氣說到這裡,蕭十三郎歇了歇,仔細想想沒有什麼遺漏之處,這才恭敬說道:「學生只想到這些,請老師指正。」

聽了蕭十三郎的感悟,老婦沒有作答。這一次她沉默的時間很長,蕭十三郎也不追問,安靜地等候著。

屋內陷入沉寂,呼吸之聲清晰可聞。良久,一聲嘆息從內室傳出,老婦有些慨然的說道:「你說的沒錯,在煉器之道,你的確頗有天分。」

「謝老師誇獎。」蕭十三郎沒有因這難得的誇讚而惶恐,不疾不徐地說道。

老婦嗯了一聲,說道:「煉器需修心,這方面你已經做得很好,不需要老身多說什麼。這裡有幾枚玉簡,記載了不少材料名稱與特性、以及老身在煉器上的一些心得,你且拿去研讀。老身不會久留此處,日後若無疑問,就不要再來了。這裡也不需要你日日打掃妝點門面,安心修行即可。」

說完,一隻小袋子憑空而出,穿過帘子徑直落在桌面之上。老婦又說道:「去吧,且記修為乃是根本,不要因小失大亂了次序。」

「老師您要離開?」驟聞這個消息,蕭十三郎終於變色,連那個小袋子也忘了拿,急忙追問道。

「這種地方豈是久居之所,老身困居此處十幾年,要離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有何想法!」老婦絲毫不掩對落靈城的厭憎,陰鬱地說道。

這倒不能說她天性涼薄,落靈城位於靈魔交界之處,靈氣環境極差。因為時常從陰陽峽谷中吹來大量魔氣,落靈城上空常有罡風,其勢之猛,連那些高階靈修都畏之如虎。

塔山曾經告訴十三郎,修為不達元嬰境都不趕隨意在天空飛行,一旦被罡風捲入,輕則重傷,倒霉者就此隕落都不無可能。當然這種情況是相對的,魔域那邊的情形差不多,不為魔修所喜。

這樣的環境,對靈修之身的老婦來說簡直是災難。雖不知她是因何而來,要走卻是理所當然,蕭十三郎又能有什麼想法。

「學生不敢。」

老婦從來不願意認他做弟子,蕭十三郎明白兩人遲早會有分別的一天。想到自己趕在老師離開之前將九鍛之法研習完畢,不覺生出幾分慶幸。心知無法挽留,誠懇請求道:「學生修為低劣,不敢言為老師有何圖報。只是學生受老師教誨之恩,如有可能,尚請老師留下名諱,以供學生瞻念。」

「名諱…」

聽出蕭十三郎言語間的誠摯之意,老婦倒是沒有再訓斥。似乎被勾起什麼記憶,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言語間充滿落寞自嘲之意。說道:「老身名諱已經很久不用,你也不必多做計較。如有再見之日,老身自然識得,至於你是否識得記得老身,倒也沒什麼打緊。且自去吧,不要再來打攪。」

蕭十三郎聞此,無法再說些什麼。只能無奈起身,恭恭敬敬朝裡間拜了三拜,這才拾起桌上的袋子,轉身離去。

走到門口,忽聞老婦問道:「城裡人都叫你十三少爺?」

蕭十三郎一愣,靦腆地笑了笑,說道:「是有此事,老師因何問起?」

老婦問道:「是不是多了個『少』字?」

蕭十三郎身體微僵,摸摸鼻子回答道:「學生不明白,請老師明言。」

老婦不答,反倒顧左右而言它,說道:「你的手不錯!」

黑暗之中,蕭十三郎的身體輕晃了一下,很快又穩穩站定,輕聲道:「經常打鐵,手上是有些力氣。」

老婦再次轉移話題,問道:「一定要進道院?」

蕭十三郎的聲音更輕,回答道:「是的。」

老婦沉默,蕭十三郎扶著門,同樣沉默不語。空氣變得凝滯如泥,一種窒息感充斥其中。時間都彷彿變得慢下來,彷彿時空被某種力量干擾,停止了運轉。

「十三爺不錯。」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婦的聲音再次響起,嘆息了一聲,說道:「袋子里還有幾樣小東西,你可留著自用。那個牌子…三年後若你不能進入道院,不妨拿它去見一個人,或許有所幫助。」

蕭十三郎靜候了片刻,見老婦沒有說出要找的是誰,想了想說道:「學生明白,學生會努力將它交還老師,盡量不去使用。」

「也不必勉強。至於要見誰,到時你自然能夠知曉。它於我毫無用處,不必放在心上了。」

老婦對他的回答頗為滿意,以罕見的溫和語氣道:「落靈城風雨欲來,沒什麼要緊事的話,儘快離開吧。」

蕭十三郎聽了,轉身再次朝裡間施禮,沒有再說什麼,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重新帶起房門,耳中再次傳來老婦的聲音,說道:「趙四這個人,輕易殺不得。」

陽光下,蕭十三郎汗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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鍛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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