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2)
第十三卷(2)
一路行來,並無什麼異象,御史大人看了一路,聽了一路,只覺得金陵城是人口阜盛,經濟發達,猶如皇城一般,一點也沒有妖孽作祟的民心惶恐。搖著扇子漫不經心地對阿福道:「阿福,你可看到什麼不尋常的地方了?」
「奴才什麼也沒看到啊。」這阿福不僅長得像個女人,連聲音也和個女人一樣尖細,叫人聽了皮上發毛,然後他居然又跟個女人似的哼了一聲,簡直要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娘娘腔阿福撇著嘴說,「那個金陵城邑宰啊,定是在欺君。」
「還是不要妄下結論。」御史大人是個年輕的公子,能在這個年紀坐上一品位置的,古往今來也實在是少見,可見大炎國果真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他的便裝是扮作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風華絕代。搖著一把摺扇,竹扇骨打磨出白玉的細膩,十六枝扇骨纖細秀雅,扇面是一幅樹石圖,題了「高處露風寒,早迎紅日泰」的五言詩。
御史大人走著走著忽停了腳步,身後的阿福差點撞上來,嚇得他差點流出幾滴冷汗。阿福連忙順著主人的視線看過去,找了好幾圈后才確定御史大夫看得居然是兩個姑娘,登時便有些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可不管他怎麼擦眼,自家主人直看著的就是兩個姑娘,叫他心裡直呼主人是轉性了。主人可何時這樣專註地看過一個女子,即便是新娶的妻子,也未曾這樣認真專註地看過,除了最近的一個……想到這裡便覺得其中一個姑娘長得挺眼熟,再仔細一看,怪不得,可不就是最近的那個姑娘嘛。
既然是個主人看中的姑娘,身為奴僕自然是要幫自己的主人的,阿福獻媚地向御史大人道:「大人,可要上去和連瓊姑娘打個招呼?」
「你個奴才。」十六骨摺扇合攏來敲了敲阿福的頭,御史大人笑得陽光明媚,引得周圍來往的幾個女子偷偷看了他好幾眼,感嘆著金陵邑里何時來了這麼個風度翩翩的眼生少年。玄色錦靴向前方邁了一步,腳步無比輕快,像是晚逐香車入鳳城的青春少年。
黛藍的衣服腰間佩著一塊岫玉,是巫國進獻給大炎國先皇的辟邪驅鬼寶物,雕成玉龍的形狀,栩栩如生,威武凜然,此刻卻忽然通靈,隱隱發出了白色的光。他一驚,停了腳步,將腰間的玉龍拿起來細看。岫玉雖有辟邪除祟的功能,可此玉龍伴了他很久,從未發過光,莫非現在是真的有什麼妖邪出現?
見到主子停了下來,阿福也立即停下,湊過來看到御史大人正拿著玉龍,且那玉龍還在奇異地發出光來,忙又驚又怪地說:「這是怎麼了?」
「恐怕,金陵城裡是真的有妖孽。」御史大人眉頭緊蹙,嚴肅而正經,看得阿福緊張害怕得要命。
阿福嚇得縮了縮,顫巍巍地問:「大……大人,那我們可怎麼辦?」
御史大人面不改色,握了握手中的玉龍,道了四個字:「靜觀其變。」
街對頭是兩個姑娘,皆是清麗秀美,正得了金陵城裡小家碧玉似的江南景色的美。一顰一笑都是湖光的清冽,半含笑的笑靨正如煙雨里的樓颱風光,本就是精緻典雅至極,還要用一層朦朦朧朧的煙霧遮一遮,叫人遠觀近看都是不得真切。
一個姑娘肩頭上立著一隻雲雀,叫聲清脆婉轉。連瓊拿起首飾攤子上一枝翠色蝴蝶簪看了看,對身邊的姑娘輕笑道:「我雖買了你,可是你跟著我也享不了什麼福,我在家裡沒有什麼地位,你大約也是免不了要被府里的丫鬟欺負的。」
站在連瓊身後的姑娘急忙低眉回答:「小姐,您買了阿九便是阿九的主人,阿九不奢求什麼,只求陪在小姐身邊服侍小姐。」
連瓊放下手裡的簪子笑了笑,側過頭去逗了一會兒肩上的雲雀,慢慢地說:「那你就跟著我吧。」而後又發現阿九似乎在看什麼,但順著看過去卻發現什麼也看不到,只好繼續逗弄那隻雲雀,笑而不語,猶如雨後的風景。
是夜御史大人住的客棧被暗中保護的侍衛團團圍住,任憑一隻蒼蠅也無法飛進去,他一推門就有兩個侍衛站在門口,一抬頭就有三四個侍衛站在房樑上,一開窗透氣就發現有好幾個侍衛藏在樹里,站在屋頂,走來走去都像是身陷囹圄的感覺,甚至覺得自己就算去睡覺也會有侍衛躲在床下。
御史大人終於受不了這樣的嚴防死守,簡直是比宮裡還要讓人透不過氣。他面色陰沉地坐到桌邊想給自己倒杯茶泄憤,結果阿福就連忙替他代勞了。
阿福殷勤地倒了杯茶遞過去,賠笑道:「皇上請別見怪,您裝成御史到金陵城破案,實在是兇險之極,若是有一點閃失,奴才就是死十次也不夠,所以必須要為您做好萬全準備。」
皇帝依舊陰著臉,連茶也沒喝就背開福祿走到了床邊,福祿連忙又殷勤地跑過去替皇帝更衣,脫去黛藍外衫,縞色中衣下面是明黃色的內衣。皇帝沉默地坐到床上,忽然冷冷地說道:「福祿,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敢瞞著朕?」
冷聲說完后又覺得不夠解氣,憤然捶打了一下床,拍得床板啪啪作響。福祿大約已經意識到不好,驚慌跪了下來,除了害怕的表情外還有一點緊張,像是還有什麼事瞞著皇帝。
只聽得床下一陣痛苦的叫聲,皇帝立刻驚訝防備地站了起來,差點就要把床板掀起來。只見從床底下滾出了一個捂著胸口的侍衛,似是疼的不輕,否則承受力如此強的帶刀侍衛也不會這麼脆弱。侍衛忍痛對已經無話可說的皇帝跪下請罪:「奴才該死,驚動了皇上。」
皇帝似在忍住強烈的怒氣,從嘴角擠出一個字來:「滾……」
那侍衛立即從命,一路翻滾到了門口,最後是由門口的侍衛兄弟將他領走了。
福祿在這段時間裡已經在心裡飛速念了百八十遍的「阿彌陀佛」,額頭上豆大的冷汗不斷滑下,心裡像是綳著一根弦。
皇帝背著手緩緩踱過來,表情隱在黑暗裡,就算是在光明裡清晰地看得見,這世上恐怕也沒有人有勇氣去直視。他幽幽地俯視,猶如睥睨他的天下,慢慢地連成一句話:「若是你那麼不放心,就也出去和他們替朕守衛一夜吧。」
福祿聽完此話后頓了一頓,彷彿聽到心裡綳著的弦徹底斷裂的聲音。自己只不過是個閨閣之臣,怎麼能夠和侍衛一樣去經受夜涼風冷,他嬌弱的身子可怎麼受得住啊。福祿猶豫良久,一不小心就看到了皇帝身上似乎即將爆發的怒氣,霎時什麼猶豫也沒了。不就是守衛一夜嗎,總比在這兒心驚膽戰的好,外頭的空氣還清新些呢。
福祿連忙磕了頭謝恩,然後急急逃出了門去同侍衛一起守衛,像是多麼迫不及待似的。
皇帝醒來后第一個叫的就是督領侍太監福祿,倦倦地叫了幾聲,卻發現沒有人過來,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罰他去守衛了,於是只好自己穿上了衣服,然後出門去將福祿召回來。
皇帝坐到桌邊凳上叫了幾聲,卻還是良久沒有迴音,心頭默默的有了些疑惑。莫不是昨日罰得太重了,讓他今日病了么?自責了一會兒,房門忽而從外面開了。
進來的正是罰去守衛了一夜的福祿,福祿黑著兩個眼眶,眼睛里是紅紅的血絲,看上去又是幾分可笑又是幾分可憐。頹軟地侍立在一邊,疲憊不堪地請安:「奴才來遲,還望皇上恕罪。」
皇帝看了他國寶一樣的眼睛,也就沒什麼怨氣了,平靜地問道:「幹什麼去了,叫你那麼久才來?」
福祿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說起來:「回皇上,今日一大早金陵城裡就貼了公告,說是又有人被挖心而死。奴才向周圍的人問了問,都說是有妖物,被殺的都是夜裡出門的男子。」
湊到唇邊的茶盞折回放了下來,皇帝臉色沉寂,喜怒不形於色,保持手握茶盞的姿勢停了會兒,也不知心思已經百轉千回了多少次。終於,他低沉道:「去街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