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言罷我便定定地盯住她的眼。忘了誰曾說過,想知道一個人是否說謊一定要看他的眼睛。
無論那謊言說得多以假亂真,編織得怎樣天衣無縫,偏眼睛會不自覺的出賣內心。
但蘇姚的眼裡什麼都沒有。
她眼內無任何情緒,令我無從揣測她此刻在想何。
等了良久,我也拿起茶杯一點點抿著茶水。只覺手抖心也緊張,那茶水竟分不出是苦是酸!而蘇姚就在此時輕輕嘆了口氣。
她站起身來,大紅的袍子被陽光耀得越發刺眼。
「給你看樣東西,你等我一下。」她說。
我安靜坐著目光隨她,便見她緩步行至內堂,不多時手裡已托著個小匣子。匣子巴掌寬三寸高,裝飾古樸簡潔,透著幾分凝重。
那內里裝的是什麼?精/元珠么?
我眼珠子便黏在匣子上。直到蘇姚重新落座將匣子放在桌子上,我方收回目光,並長嘆口氣。
「是精/元珠?」
蘇姚微微搖頭。
「你不會將赤金珠吐出來了吧?」我雙手拇指大力按壓兩旁額角,突然覺得頭痛。
蘇姚竟點頭。
我呼的一下跳起來,大聲質問她:「你是不是不清醒?籬落到底值不值得你這麼愛他?!你難道聽不出他在敷衍你騙你?!」
深吸口氣,我苦笑,一手指著那隻小匣子,「他要知道這裡是赤金珠一定笑死了!這回得逞了,以後都不用再說那些言不由衷的話!蘇姚,你傻的啊!千年修行啊,即使是我這個外人都替你不值。」
蘇姚一直不說話,直等我平緩了劇烈起伏的氣息,方將手輕輕放在匣子上,低低道:「你難道不想看?」
「有什麼好看的!」我背過身去,「你們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本來也與我無關。我算什麼?我壓根什麼都不是!」
身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
好半響我方回首,卻見蘇姚一隻手又輕又緩的沿著匣子描繪,那樣兒卻似早已痴了。
「其實蘇姚,你到底知不知道一旦你吐出赤金珠,會有什麼後果?」
蘇姚不回答,反而「啪」的一聲,打開了匣子。
這舉動完全出乎我意料!我本情緒複雜得要命,此刻這啪的一聲響,更令我那複雜的情緒到了臨界點。我很怕看到匣子里的物件,卻控制不住的向內瞧。
只是這一瞧之下,卻徹底怔住了。
匣子里並非我想象的一顆金燦燦珠子,反而是我絕對想不到的物件!
那內里,竟滿滿登登放了好多條紅絲線!
鮮艷的紅絲線,一如蘇姚袍子的顏色,一如那些曾無辜死去的人的鮮血。可他們真的無辜么?若不先起了色/心又怎會慘死?!
我又開始頭痛。
蘇姚捻起其中一條紅絲線,高高的舉著,迎著陽光細細端詳,「你說,那傳說是真的么?」
「什麼傳說?」
「紅線姻緣的傳說。」
「你我皆在三界,你倒問我?」
「那你到底相不相信只要將紅線拴在情郎腕子上,就會沒入他血肉,他便會生死不離?」
我很想使勁抓頭髮,並真真如此做了。此刻一顆頭早已不止痛,而是變成兩顆頭了!
「蘇姚,虧你修行千年,你怎麼還會相信這麼沒譜的傳說!」我放棄繼續虐待自己頭髮,也撿起其中一條紅絲線,嘆道,「再說了,究竟是誰告訴你紅線姻緣是這般樣兒?!」
不知怎的腦中便閃現那日暈厥後所見。紅線姻緣本該紅綠兩條線么!怎的便越傳越離譜?也難怪蘇姚要弄了這般多條紅線了!從開頭便是錯的,即便她弄回全天下的紅絲線,也不可能令其中任何一條沒入籬落血肉中。
蘇姚就怔住,我隨手將紅絲線一拋,嘆氣道:「這樣的紅絲線雜貨鋪子里一文錢一大把,都是糊弄小孩子的。而且就算真真有那傳說,也至少需要一條真紅線啊!」
「真紅線?」
「你沒和我大師兄交過手?他在你這裡養傷那麼久,難道你就沒發現他手腕上也有條紅絲線?」
蘇姚「嘩啦啦」將小匣子里的紅絲線一股腦倒出來,她細細的數了一遍再數一遍,豁然抬頭瞧我,語音都顫抖:「的確少了一條!我分明將他那條紅絲線也放匣子里了,怎麼偏偏少了一條?!」
「別這麼激動。虧你修行千年,難道沒發現他腕子上的絲線其實與這些壓根不同?」我按住蘇姚的肩令她坐下來。裝作萬事通的樣兒,繼續道:「告訴你吧,紅線姻緣必須兩條線,一紅一綠。紅的系在女子腕子上,綠的系在男子腳踝,唯如此才能得一心人。我師父曾說,慕蔚風的紅絲線是生來就有的,所以自然不同於這些凡間物件。」
若不是被我按著肩,蘇姚必然又要立起身來。她神色緊張得竟不似那殺人如麻的虎妖,就連一向風情萬種的樣兒也已消失不見。那張臉上居然是說不出的純凈,似個方情竇初開的孩子一般。
她雙手抓住我左手,問我:「這麼說我尋來尋去都是空的,慕蔚風那條紅絲線可能才是傳說中的真正紅線?是不是只要我找到它們,就可以得到籬落的心?!」
果然是籬落!
傻女子,明知道籬落是利用了,還如此奮不顧身,得到一個人的心本就是天下間最難的事。即便當年我那般鬧,不過得到他越發的冷漠與無視。可憐蘇姚一心為了與籬落天長地久,而人家只想著她的赤金珠。
蘇姚依舊仰著頭,認真的等著我回答。這哪裡還是那個我認識的老闆娘!怎的無論多高的修為,一旦沾了情愛便都成了痴的?!
「會。」
我頭一回違心的回答。
蘇姚便似得了天下間最大的寶物般露出燦爛笑,她緩緩放開手,一字一句問我:「你想要赤金珠么?」
咳咳!
我差點被自己吐沫噎死!
點了點頭,蘇姚便又道:「錢招招,我要把赤金珠給你。」
「你別發痴!蘇姚,沒了赤金珠你很快就會死。」天知道我在說何!明明我甚至整個棲霞山都在等赤金珠,怎的人家巴巴的給我我卻拒絕?!
蘇姚卻道:「知道我方才為何說這裡就是赤金珠么?」
她不讓我說話,很快又說:「實不相瞞,我告訴你匣子里裝的就是赤金珠並未騙你。之所以先給你看紅絲線,只為了告訴你我為了籬落什麼都可以做。錢招招,我想求你借給我一樣東西!我當然知道這樣東西你很難同意借給我,所以我已做好了用赤金珠換的準備。」
她嘴角迅疾的抽動下,又說:「我只是沒想到原來我用盡心機得到的紅絲線根本就沒有用!難怪籬落一直放心的讓我試!同為仙門中人,他必然也是知道那典故的!可笑我還一直想不通錯在哪。」
「其實你可以試試紅線姻緣,何必弄死自己呢?再說,你都死了得不得到他的心又怎樣?」
蘇姚痴痴地看著我,「我已經等不及了,籬落早已對我失去耐心。何況,真的有紅線姻緣么?就算慕蔚風的絲線是真的,那麼綠線呢?在哪?」
我抓起桌子上的茶壺,嘴對嘴好一通灌茶。茶水子順著我臉頰一路淌到脖子里,冰涼冰涼。
茶早已涼透了,我與蘇姚卻渾然不知。
「蘇姚,當初你為何沒殺慕蔚風?他明明已經暈了,你卻還幫他養傷。」茶壺早已空了,我一把擲在地上,便發出刺刺的響。
我背上已起了一層汗珠子,沉吟下,就算明知閆似錦一直在外偷聽,我還是要問:「聽慕蔚風說,當時曾有個人冒充我師父,而那假師父身上有一股似檀香似木葉清香的味兒。那人是不是籬落?」
「不是。」
得了這答案我並未安心,其實我早已料到不是籬落。籬落是最討厭香料之流的,平日更不喜歡身上有雜七雜八的味兒。
「他是誰?是否你同盟?」
「你先答應我借給我一樣東西。」
「好。我答應你。」
「他的出現絕不是你想的那樣,至於是誰,恕我不能奉告。」
我目光有意無意飄向窗外。大太陽真的已跌落山後,天邊晚霞漫天,竟比蘇姚的袍子還要艷幾分。
「那好,還是那個問題。慕蔚風已經暈了,你為何放過他並幫他療傷?」
「因為我欠棲霞山一個人情。」
「欠棲霞山的人情?」
「說來話長,你想知道可以去問你師父。」
蘇姚將目光移開,顯然不打算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而我便不止頭痛頭大了。
「那日我暈厥後又發生了什麼?」
「交手,最後你師弟的朋友紫衣死了。」
「玄元控水陣真的是籬落教給你的?」
蘇姚苦笑,反問我:「你覺得一個每句話都騙我的人,真的會將師門絕學傳授給我?」
我呆住,蘇姚又道:「我只是趁他睡著了偷看過那本古書而已。匆匆看的未免漏下許多,否則你以為玄元控水術下你師父他們能那麼輕鬆脫身?」
她問的我啞口無言。原來棲霞派與靈山的差距真不是一點半點。看來將來萬一與靈山鬧掰了或者真真要對決籬落,特棘手。
怎的人家修仙咱也修仙,人家修的就是無比強大的法術,咱修的就只有坑蒙拐騙呢?!修仙的差距怎就如此大呢?!
我作為棲霞派門人突然亞歷山大。
「錢招招,你的問題我都已經回答你了,你該兌現你的承諾了。」蘇姚再度開聲,將我又飄遠的思緒扯回。
我只好問她:「你說吧,要向我借什麼?」
卻見蘇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說道:「我要向你借這身皮。」
「哦,原來是要借我這身棲霞派袍子。你不會披著它為非作歹吧?」我鬆了口氣。可這口氣方松半截,卻見蘇姚搖頭。
她比方才更認真:「不是你的袍子,而是你的皮囊。」好像生怕我聽不懂,她又好心的解釋,「換句話說,我要的是你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