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六章 釜底游魚
嚴園『門』口,數百名歹人惶惶不安地左顧右盼。雖然還提刀輪槍,狂呼『亂』叫,但這吶喊聲中早已失去了兇殺之氣,反而帶上幾分無力。隊伍中間,李佳湖聽著遠處不斷『逼』近的衛所兵和鹽丁的整齊吼聲,面如土『色』。
剛才,在舉辦婚宴的大廳外面,他聽到從外面跑來的同黨描述,還陷入了短暫的躊躇。要不要繼續拚命,搏一把,爭取衝進正廳,殺掉嚴鴻?只要殺掉嚴鴻,整個揚州必然大『亂』,自己再要溜走也可從容。
可是現在看來,這個希望不大了。單是外面這幾十隻彈『葯』充足火銃,和裡面的幾十個武藝高強的錦衣衛,就不是自己手下這群個體彪悍,卻少有配合的傢伙有能力突防的。自己帶著的是惡少的主力部隊,猶然被嚴鴻的這麼點兵力給『弄』得如此狼狽,那外面的兩路,能討得了什麼好呢?而嚴鴻一邊的人也不會留給自己這樣的時間,若是再在這個啃不動的刺蝟邊上耽擱下去,被揚州的官兵給反包圍在裡面,那才叫走投無路呢。
萬般無奈之下,李佳湖只得放棄原有目標,糾集身邊的人,拚命往外面沖。三百餘人從狹窄的二道院『門』往外走,隊伍密集,自然成為了裡外幾十支火銃的最好靶子,一打一個準,有時候還能穿倆。不過惡少們畢竟都是身形矯健,步履如飛,而火銃『射』擊畢竟也是有間隙的。因此,在依靠同伴作為『肉』墊子,付出一批傷亡后,大部分人還是沖了出來。
再加上留在外面的警戒的人,現在李佳湖身邊還有近四百名黨徒。而宅園裡面的錦衣衛,大約是本身人少,現在還不敢衝出來。暫時給他們帶來威脅的,只是嚴園左右的幾座宅園裡埋伏著,『陰』一陣陽一陣『射』來的火銃子彈,每次零星打倒一兩個人而已。
陳四郎沒有中彈,可是左邊面頰出『門』時在牆上蹭了一下,剮下一層皮來,現在流著血。他捂住臉道:「三哥,怎麼辦?」
李佳湖怒道:「還能怎麼辦?匯合其他人,快往碼頭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先渡過了長江,不行就跑太湖去落草!」
這群惡少中,蘇州人居多,太湖碧『波』萬頃,浩渺無際,往煙『波』蘆葦里一鑽,神仙也找不到。惡少們過去依仗太湖之地,打家劫舍的經驗也不少,如今出了事,只要逃過長江,往那邊躲倒也是正常思路。
陳四郎要緊道:「三哥高見!咱們快走快走,西邊有大隊官兵來了!」
李佳湖甩手打了他一個耳光:「老子又不是瞎子,快往南轉進!」
於是三百多個不可一世的惡少,狼狽避開從西邊大路來的衛所兵,拚命往碼頭方向奔走。一路上,他們闖過了兩處富商的宅子,遭到院牆上弓箭和磚石的打擊,不過倒沒有損失多少人。畢竟,那些護院的家丁,礙著國法在,不敢裝備什麼過分的強大火器,也不敢與亡命徒做過多糾纏。也只有幾個倒霉的傢伙,被弓箭『射』傷了肩窩,或者被磚頭打破了額角,顧不得傷痛,捂著臉一瘸一拐地跑。
跑了一程,羅進興和徐醉帶著的兩股惡少也都跑來匯合了。羅進興進攻武庫吃了大虧。守衛武庫的陳百戶早已得到本地錦衣衛的加強,鐵索高牆,火器弓弩連環著打出來,惡少死傷好幾十個,連塊牆皮都啃不下來,只得灰溜溜的退走。
而徐醉帶著的一路倒是有些成績,居然衝進了知府衙『門』,不但把倉庫搶了一頓,連衙『門』都給點了一把火,還有人狠狠享受了一把風流滋味。可是他們進攻欽差行轅的時候,卻又中了埋伏,雖然衝進圍牆,點了幾處房子,但被王霆率領錦衣衛守在正中間的正廳里,還把欽差隊伍里的一些雜役匠人都集合起來,火銃、弩箭齊出,長矛、鐵棍防禦,殺傷了不少人,也沒搶到什麼東西。惡少們圍攻了一陣,看看勢頭不好,又只得退出來,這時候也聽到大隊衛所兵已經聚集起來的消息。徐醉帶的人不太多,也只能先跑過來跟老大匯合了再說。
就這樣,這一支惡少為主的隊伍,原本兵分幾路在城中燒殺擾『亂』,這會兒又匯合在了一起。李佳湖暴跳如雷,吩咐一路上『抽』空就點房子。沒多會兒,已經點了好幾十處,但見濃煙滾滾,那些不幸受害的市民,也都在煙火中哭喊呼叫。
惡少們一直奔走到了碼頭邊。接著,一幕讓他們震驚的圖景出現了。
碼頭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十具屍體,正是李佳湖先前派出去控制船隻的張玄等人。有的腦袋被打碎,有的腰腹被打穿,血啊,腦漿啊,內臟啊,流的流,塗的塗,慘不忍睹。還有幾所房屋也被打踏了,成為斷壁殘垣。不過,這些本是白天里碼頭上休息的地方,這會兒夜裡應該沒人。
碼頭邊的江水裡,一大三中,四隻夷船一字兒排開,首尾相接。夷船上,燈火通明,黑『洞』『洞』的炮口伸出來,船舷上則是一排手持火槍的錦衣衛。
最大那艘夷船下,一個身材高大的錦衣衛軍官,張開大嘴,格格笑道:「殺千刀的惡賊,你們竟敢在這個檔口跑揚州來搗『亂』!趕緊放下兵器,束手就縛,不然,我葉正飛叫你們嘗嘗這大號佛郎機的滋味!」葉正飛嗓『門』本大,再借著土喇叭的擴音,當真是聲傳十里,震『盪』夜空。
在葉正飛身邊,一個美『婦』人身批大氅,臉上帶著『陰』冷的笑容,不是當初海盜徐海的妻子,如今欽差嚴鴻的外室「姐姐」王翠翹,又是何人?王翠翹身邊,則是『女』仆賽昭君,戰戰兢兢看著碼頭上的人,美麗的大眼睛里有些惶恐。
碼頭上,惡少們『亂』作一團。李佳湖咬牙道:「別聽他的,快些搶船!」
王翠翹嘴角微微上翹:「葉長官,我看啊,這些惡賊是不會乖乖投降的。」
葉正飛大喜道:「如此,那咱們就開槍開炮好了。反正這些都是擾『亂』民間的惡棍,諾諾,還在城裡面放火呢,殺之不違江湖道義。」
王翠翹笑道:「你是錦衣長官,不再是黃河大俠,說什麼江湖道義?」
葉正飛道:「軍官也要做,道義也要講,正所謂……開火!」
原來有數十個膽大的惡少,在李佳湖指揮下,正從碼頭上往船上跳。葉正飛一聲令下,船舷上的錦衣衛紛紛點燃火繩。那時候的火器瞄準並不容易,但嚴鴻身邊的錦衣衛,一路上被葉正飛多番調教,此刻在碼頭上,又早提前校對了半天,因此這數十支火槍一排打下去,左右不超出幾丈範圍,被火力籠罩下的惡少們,頓時倒下一片。
跟著,夷船側幫伸出的炮口也噴出一陣火煙。王翠翹手下的鹽丁,有的直接就是當初跟著徐海在海上收保護費的海匪從良,而王翠翹自來揚州后,照管嚴鴻這幾艘夷船,經常帶著他們暗中去『摸』索一番,如今用起來自然得心應手。伴隨著轟鳴,一顆接一顆的炮彈在碼頭上炸響。可憐擠成一堆的惡少們,如何用血『肉』之軀抵擋這鋼鐵彈丸?尤其有的還是開『花』彈,裡面的鐵片、鐵丸四下飛『射』。一時之間,碼頭上恍如人間地獄。死去的自不必說,受傷不死的那些人,七竅出血的,眼珠子被崩掉的,嘴巴被豁開的,肚子被開膛的,手腳被炸斷的,滾得滾,爬的爬,哭的哭,喊的喊。在江南橫行霸道,目無官法,欺壓良民的惡少們,如今算是真正嘗到了正規軍的厲害。
到這一步,李佳湖明白,自己這次行動算是徹底敗了。往前,是堅船利炮,等於拿血『肉』之軀和槍彈干。往後呢,城中的控制權已經被官兵奪取,自己再要決死戰也沒有氣力了。現在就算想要跑,簡直都沒地方跑了。
然而人只要還有口氣,總是想著求生的。李佳湖一咬牙,高呼:「快往東跑!去城外的碼頭奪船!」揮舞手中鋼刀,帶人往東邊狂奔而去。
然而此時碼頭上的數百惡少,在重火力的轟擊下,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李佳湖能夠帶走的,不過是他身邊的幾十個人。其餘的惡少們,有的只知道惶恐地找牆角、方石後面藏身,躲避那水面上勾魂索命的炮彈;有的嚇得掉頭又往城區裡面狂奔,全然不顧及城中可能殺出來的官兵。有的竟然往河裡面撲通撲通跳,可憐跳下水去的,雖然多數都識得水『性』,但總不能不呼吸,腦袋冒在水上,就算躲過一時,早晚也是給船上的錦衣衛火銃手當靶子練習。還有的,嚇得跪地高呼:「老爺饒命,我等投降!」……
不多時,雲初起率領的衛所兵和鹽丁殺到。碼頭上殘留未死的惡少們,一個個都乖乖束手就擒。跳下河裡的,大部分也都**爬起來,讓人綁上。再過的片刻,城外駐紮的灶勇也趕來增援。鬧得全揚州沸反盈天的惡少抱『亂』,就這麼僅僅兩個時辰,就被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