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四章 積怨難解
沈襄聽嚴鴻這般說,不由得勃然大怒,高聲道:「我沈家子弟,雖無經天緯地之才,這三分傲骨,不屈於人,怎能為那不堪之事!嚴鴻你要攀害忠良,只管血口噴人便是,朗朗乾坤,豈容你顛倒黑白!!」
嚴鴻又冷笑一聲:「不錯,好一個朗朗乾坤,黑白焉能顛倒!沈大公子,你這裡義正詞嚴,真是三分傲骨,可你的二弟沈袞,卻對本欽差的愛妾夏氏圖謀不軌!那夏氏為助本欽差抗倭,與本欽差從廣州分道兩路,去搬取江湖上的忠義之士一起助陣。恰逢你沈家船隻,誰知你家沈袞,見色起意,竟然將其勾引拐帶到保安州。此後夏氏發覺其圖謀不軌,離了沈家莊,你那沈袞竟然對本欽差當面口出污穢之言,想要霸佔我的愛妾!我那愛妾因此事,深感受辱,如今尚不來見我。可恨堂堂沈家,竟出此好色無恥之徒。沈大相公,本官實話告訴你,若不是看沈純甫是我岳丈看重之人,以及你們沈家滿門為白蓮所害,本官把宣大公事處置之後,就要辦你家沈袞一個拐帶良家婦女之罪!」
嚴鴻這番聲色俱厲的話喝出來,沈襄頓時無言以對。他滿門被害,本是悲憤已極,並把嚴鴻作為重大嫌疑人。若是嚴鴻以生死威脅,沈襄渾然不懼,便是要污衊他謀反作亂,沈襄也只當是清風吹拂,問心無愧。然而這沈袞看上夏紫蘇的事兒。沈襄卻已經從妹子沈小霞的信中得知。此事說來,沈袞只是對夏紫蘇一見鍾情,並無什麼不齒於人之事。然而堂堂沈家公子。為了個已經懷孕的婦人神魂顛倒,求婚而被拒,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而站在嚴鴻的角度,沈袞這種行徑斥為「勾引良家婦女」也並非信口攀誣。而此事一旦鬧大了,沈家的臉面卻是被丟得不淺,甚至可能被市井之徒嚼舌頭,說鬧了半天。原來沈煉和嚴閣老這麼作對,只是為了兒子得不到的美人。是嚴府長孫的愛妾,何必裝的那麼慷慨激昂的。沈襄不怕死,卻怕污名,怕損了沈家的清譽。嚴鴻把這事揭出來。他即語塞。但要就此服軟,那也絕不可能。兩人就這麼僵持著,誰也不先說話。
愣了半柱香功夫,嚴鴻鼻子冷哼一聲,吩咐道:「本官有些餓了,給送些點心來。給這位家風儼然的沈大相公也送些。」周儔答應一聲,出門而去。無片刻,僕人端上來幾碟點心,蟹黃小籠包、蔥包燴、水晶餃、蝦爆鱔面。家丁給沈襄面前也放了一份。沈襄氣鼓鼓不去動。嚴鴻也不和他客氣,自顧自拿起筷子,有滋有味吃起來。
等到嚴鴻把面前點心吃了個半飽。斜眼看沈襄還在那裡坐著,自己也覺得無趣。因方才吃得急了些,還有些嗝食。正在無聊,忽見一個隨員進來稟告:「嚴璽卿,張祭酒來了。」
嚴鴻趕緊把餐盤推到一邊,起身來。片刻。張居正邁著方步進來,嚴鴻忙行禮道:「張先生。學生有禮。」
沈襄雖然是來找嚴鴻算賬的,卻也不敢隨便得罪這位掌管國子監的張祭酒,徐閣老的得意門生,他忙也起身行禮:「學生沈襄,見過張大祭酒。」
張居正瞥了二人一眼,微微帶笑。他是聽得消息,說沈襄來闖行轅找嚴鴻。張居正何等聰明人,知道沈家和嚴家仇怨不淺,再者這次嚴鴻出使宣大,沈家被滅了門。雖然公開的官方結論是白蓮教徒乾的,但沈襄要說完全不懷疑怎麼可能?後來聽說兩人僵持住了,這才進來,佯作不知道:「啊,賢契,原來你在宴請沈相公,為師此來卻打攪你們清凈了。」
嚴鴻道:「先生,沈相公來找學生議論公案,學生這裡安排點心請他,沈相公還不肯賞光哩。」
沈襄臉一紅,忙對張居正道:「張祭酒,學生來此,是問嚴欽差,我父親滿門遇害之事。」
張居正道:「沈純甫國之奇士,雖然性情略狂放了些,不失風流,張某也是速來敬佩其才華的。去歲冬日,他因檢舉宣大軍中白蓮教匪之事,被教匪所害,此案朝中已結。沈相公不知可有甚新的證據文書,若有,倒也不妨列出,上書請求重查此案。只是時過境遷,未必能查出什麼新東西來。」
沈襄道:「學生並無新的證據文書。」
張居正背對嚴鴻,面朝沈襄道:「若如此,此案便難斷。沈相公,令尊為國而死,天下敬仰,若有真憑實據,足證其中蹊蹺,則不妨搜集了再解冤屈。若單是憑藉一廂情願,捕風捉影,鬧得人心惶惶,使令尊也入土難安,恐於孝道有非。」一邊說,一邊盯著沈襄雙目。
沈襄聽張居正說得有理有據,再則自己只是懷疑嚴鴻害了父親,又拿不出任何證據,兼之自家兄弟的事兒被嚴鴻點出來,再鬧下去也失了立場。再瞅見張居正表情,心中一動,行禮道:「張祭酒見教的是。學生告退。」說罷,朝張居正做了一揖,匆匆退出。
張居正待沈襄出門,這才對嚴鴻道:「純臣,咱們開海事務繁多,你卻怎與沈襄在這裡對峙,做這無用的口舌之辯?」
嚴鴻道:「他自己闖進來,非要說是我殺害了他的老爹,這事兒卻如何辯?」
張居正微微笑道:「那你對為師說,沈純甫真是你所殺,是耶非耶?」
嚴鴻忙道:「先生你從哪裡聽來謠傳,沈煉雖然和我見了一面,實是被白蓮教匪所殺,學生冤枉得很。」
張居正道:「朝廷文書,已昭告沈純甫是白蓮教匪所害,也算的為國捐軀。此事天下盡知,你又何必喊冤?只是沈純甫與小閣老不睦,這事兒也是天下盡知,因此其子沈襄有些想法,卻也難怪。純臣,自古樹大招風,你年紀輕輕,卻已官居錦衣僉事,近年辦下好些大事,自然成了眾矢之的,誤解難免。若都一一與他計較,怎計較的過來?咱們在這風頭浪尖之上,便不能太顧惜了自家羽毛。要辦成幾件大事,他日誤解還能少了?譬如今日這沈襄闖行轅,你讓他有話說話,話既說盡,送客便是,何必又把他留在這裡對峙著?你血氣方剛,受此委屈也有苦衷,但既身居高位,切記要分清輕重,莫要誤了大事。」
嚴鴻道:「多謝張先生指點。學生被沈襄這麼一鬧啊,倒是有些疲了,且回后宅去休息。」
張居正道:「去吧。」看著嚴鴻的背影,張居正輕輕嘆息一聲,嘴角浮現一個古怪的曲度。
嚴鴻步出客廳,卻先招來劉連:「今兒來見我那沈襄,你且安排人手,細細監視著。他見了什麼人,有什麼舉動,都要告知我。就算我們離開了杭州,回了北京,這消息都不能斷。」劉連領命而去。畢竟,沈家莊那事兒,確實是他嚴鴻做的。雖然當時是燒成了一片白地,但到底有沒有跑掉活口,誰也不能打百分之百的包票。沈襄這一鬧,目前是沒什麼證據,但總得防著點。
嚴鴻安排完畢,這才回到后宅,卻看張青硯、莫清兒、花月仙二妾一婢正在圍坐著。按理說,花月仙輪地位是比張青硯和莫清兒低上一檔的,但張青硯此次出來,對花月仙頗為低調,絲毫不擺姨太太的架子,而莫清兒新近入門,更是謙虛得很,甚至管花月仙叫「姐姐」。因此這三人坐一桌子,倒也不是很計較尊卑。
看嚴鴻進來,三女相互看了兩眼,終究是莫清兒先開口道:「男……男君,外面那個什麼沈公子,他,他是沈老伯的兒子么?他為什麼要罵男君?」嚴鴻一聽,便知這三個女子多半是從隨身家丁那裡聽得了前面消息,而且多半送消息的不是奚童,就是嚴安。好在嚴大少風流倜儻,對這後宮干政之舉,倒也不反感。
而莫清兒的老爹莫懷古,當初與沈煉關係匪淺,單單為了沈煉被嚴家陷害,發配保安州,居然就去發起了轟轟烈烈的謀刺嚴閣老行動,害的自家掉腦袋,妻女差點進教坊司接客,說起來兩家真可謂是淵源頗深。只是不知道莫清兒對沈家的感情,和她爹莫懷古比起來如何。
嚴鴻便答道:「你們沒聽他說么?他懷疑沈煉一家是被我派人殺的。」
張青硯輕輕哼了一聲,莫清兒早搖頭道:「那一定是誤會了。男君是這麼好的人,就連我爹得罪了嚴閣老,男君都反過來保護了我們。那沈伯伯他原本就已經被貶官了,男君怎麼會去害他?哎,沈相公也太莽撞了些。」
嚴鴻見這小丫頭雖然年已虛歲十八,稚氣還沒脫盡,這般給自己辯解,卻也無話可說。瞥瞥張青硯,見張青硯一雙眼波之中,也是萬般無語。卻聽花月仙也道:「是啊,這幫傢伙,不知道是不是讀書讀傻了。以咱們男君的能耐,連那封疆大吏,都是抓的抓,殺的殺,真要是想對付一個罷官了的沈煉,還用的著暗害?這姓沈的小哥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