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不要臉則天下無敵
皇后要帶一千精兵上山齋戒。這件事很快在絕念庵炸開了鍋。
絕念庵的主持一想,之前自己有眼不識金鑲玉,聽信了錢一彥那王八蛋的信口雌黃得罪過皇後娘娘,人這回來絕念俺為雲南國祈福,她必須得好好表現,爭取寬大處理啊。
一旁的護庵便建議道,「主持,這皇後為國祈福可是大事,咱們不如去請天寧寺的雲光大師來親自助娘娘祈福。」
主持遲疑,「那雲光大師生得唇紅齒白,討人歡喜的緊,被娘娘看到,不好吧?」
護庵睨她一眼,「難道讓娘娘半個月對著我們一幫女人?不和諧吧?」
主持想想,也是。於是便派人去請雲光大師。
說起這雲光大師,他的父母曾是大戶人家的管家,那家主人待雲光大師一家極好,他從小也算是蜜裡調油著被養大的。
誰料後來那家主人遇了水賊。雲光小小年紀失去父母,幸而遇到天寧寺的主持空墨大師,從此便了卻了凡塵,專心跟著空墨禮佛。
奈何他一心侍奉佛祖,卻偏偏生了一副連佛祖見了都會嫉妒的好樣貌,唇紅齒白,翩翩少年。不知碎了多少少女的寂寥芳心。
三月初二,喬子暖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抵達了絕念庵。主持帶著庵中數百號尼姑在門口跪拜相迎。
喬子暖一身素色裙袍,三千髮絲披散於肩上,只在雲鬢處別了一朵淺色鳩尾花。
整個人臨風而立,衣袂飄仙,似不食煙火的山中仙子,驚艷了整個絕念庵。
她由眉清扶著,優雅走到那主持面前,勾唇淺笑道,「許久不見,主持可還記得本宮?」
那主持一聽,心中頓時咯噔一聲,心想壞了,這皇後娘娘果然是個記仇的。
她忙匍匐在地,「娘娘福澤深厚,是天上的鳳凰,貧尼每日替皇後娘娘念經祈福,不敢有一絲懈怠。」
喬子暖勾唇冷笑。眉清則淡淡一哼,「你是每日念經祈福,巴不得我家娘娘再不來這裡吧?」
主持忙磕頭,「絕對沒有的事啊,娘娘。」
這時,似有一陣清風拂過,眾人皆不由自主地讓開一條通道給對面緩步而來的一位僧人。
只見那僧人袈裟披身,一副仙風佛骨,自在淡然的模樣。喬子暖眯眸看著他出眾的樣貌和超脫的氣質,眼中也不由劃過一絲讚賞。
這才是佛門中人該有的樣子。
眉清等跟隨在喬子暖身後的宮女們則都不由自主地看呆了眼。這世上,竟還有這麼俊美的和尚……
雲光信步走至喬子暖面前,雙手合十,輕輕俯身,「小僧雲光,這次是奉了家師之命,來助皇後娘娘禮佛告天,以保雲南國長興不衰。」
喬子暖點點頭,「明日才是三月三,本宮特意早一日來準備一些祈福的事宜,你便協助眉清一道替本宮準備妥當罷。」
她說完,讓眉清和幾個宮人留下來協助雲光,自己則往齋堂沐浴齋戒。
換上一件純白的素袍,喬子暖赤腳走進佛堂,焚過香拜過佛后,她便坐下來抄寫佛偈。
桌案上放著一本妙色王求法偈,她隨手翻開:
佛曰: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愛別離,求不得。
佛曰: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即為離於愛者。
皆是苦勸眾生忘卻男歡女愛的偈語。想來也是,這絕念庵曾經是雲南帝貶去失寵妃嬪的地方,主持為了讓妃嬪們不生二心,自然會讓她們抄一些這樣的佛偈。
可是這些,卻一點不適合喬子暖。
她用筆蘸了黑墨,在微微泛黃的紙上如此寫:佛曰,這是一個婆娑的世界,婆娑即遺憾。但在這婆娑世界中,我遇上了你,婆娑便成了圓滿。
她想,她一定是這世上最不虔誠的信徒。她背負了雲南國的國運而來,卻在這裡狂熱地想念著鳳墨予。
夜色離離,她緩緩起身走至慈善的佛像前,踮起腳尖,一遍遍撫摸著佛祖的腳。
夜裡,眉清回來,見喬子暖倒在佛像旁睡著了,於是上前喚醒她,扶著她回齋室,一邊道,「娘娘,那僧人長得真是俊俏。」
喬子暖轉頭看她一眼,「再俊他也是佛門之人。」
眉清不以為然,「他從小什麼還不懂的時候就剃度出了家,他還不知道男女之間是怎麼回事呢。佛祖也不能強按著人家不許人家享受男女情愛啊。」
喬子暖好笑地掃她一眼,「你欲如何?讓人家還俗?」
眉清一揚眉,「本姑娘看上他了,還俗也得從了我。」
喬子暖,「……」
眉清想了想,又道,「娘娘,你也不忍心奴婢這輩子都形單影隻吧?」
喬子暖,「……這世界男人多了去了,你非看上一個和尚嗎?」
眉清:「弱水三千,我只喜歡這和尚。」
喬子暖,「那你也不問問,人家喜歡你嗎?」
眉清撇撇嘴,「我一個貌美如花,二八少女,他除非瞎了眼,才選佛祖不選我。」
喬子暖,「那這雲南國千萬的和尚只怕都是瞎子。」
眉清見喬子暖這般打擊她,不禁惱了,「娘娘!」
喬子暖躺下就要睡,「天黑了,你可以接著做你的夢,本宮睡了。」
眉清見狀,氣得幾乎跳腳,「主子,不是您說的嗎,喜歡一個人應該要無懼無畏。」
喬子暖起身,掃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沒有畏懼啊。」
眉清跳到床上,抱著喬子暖,「那你鼓勵人家幾句。」
喬子暖想了想,然後道,「不要臉則天下無敵。」
眉清一頭黑線,「主子,我要泡他,你幫我……」
喬子暖白她一眼,「要臉嗎?」
眉清在她身邊大喇喇地躺下來,被子蒙頭,「不要。」
第二日大典過後,喬子暖命雲光和眉清一同下山廣發粥食,以顯鳳墨予的仁心仁政。
兩個人發完了粥,一前一後走在山間。眉清加快腳步趕上雲光的步子,「這幾日雨一直下個不停,我都快沒衣服穿了。」
雲光看她一眼,「絕念庵多的是女子的禪服,你問主持要了換便是。」
眉清掃他一眼,「肚兜也有得換?」
「這……」雲光白皙的臉倏爾一紅,不敢再輕易接眉清的話。
眉清想了想,這和尚可不是普通的男子,他自幼生在佛寺,不能一上來就將他嚇跑了。
於是便也沉默了下來,跟在雲光身後繼續往山上走去。此時已近黃昏,山中霧色繚繞,眉清常常因為看不清前面的路而被滑倒。衣衫弄髒了,膝蓋被跌得隱隱作疼。
雲光偶爾回頭,見她一瘸一拐地跟在自己身後,不禁問道,「你的腳是不是摔傷了?」
眉清咬牙輕輕搖頭,「沒事,大約是擦破了皮吧。」
雲光想了想,還是走到她面前蹲下來,「我背你吧。」
「不用了吧……」眉清有些不好意思,「我挺重的。」
雲光不在意地淺笑,「無礙的。」
眉清心中一暖,也不再扭捏,身手靈活地趴上了雲光的背脊。雲光背著她,繼續往山上走去。
他雖然背著眉清,卻看起來走得極為輕鬆。眉清側著頭靠在他背上,悄悄地望著他俊俏的側臉。他身上有清淺的沉香緩緩傳來。他真是一個心無塵埃的男子。沒想到他看著高高瘦瘦,卻如此有力氣。
眉清心中對雲光的好感越來越濃。
的確,雲光真的是一個乾淨而清淡的男子。他面容似飄渺的雲,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他做著一切佛門子弟該做的事情。每日誦經,念佛,干粗活,自我修行。
半月的絕念庵之行對於眉清來說,實在太短。她想,從今而後,再見不到這個容貌娟秀,渾身乾淨通透的僧人了吧?
但她卻不敢逾越,完全沒有她口中對喬子暖說得那般不管不顧。
就在喬子暖準備離開絕念庵的前一晚,雲光突然來找她。
他走進佛堂,眉清突然覺得整個佛堂都亮了。那是點多少香燭佛燈都無法比擬的明亮。
雲光緩緩走到喬子暖面前行禮,「娘娘,貧僧有個不情之請。」
喬子暖有些詫異地抬眸,「雲光大師不必拘禮。」
雲光抬起頭,看著喬子暖,「小僧想隨皇后一同入皇城,為天下百姓講學。還往皇後娘娘可以成全小僧的心愿。」
眉清一聽,心中大喜。
喬子暖卻不解,「大師在天寧寺一樣可以為百姓講學。」
「不瞞皇後娘娘,京城乃雲光故里,也許是雲光塵緣未盡吧,雲光太想回去看一看。」
喬子暖思量許久,終究是點頭同意,「帶你回京可以,但如何安排,得由皇上安排。」
雲光笑,「多謝娘娘成全。」
回皇城的路上,眉清喜不自禁。喬子暖看在眼裡,不禁唏噓,心想大約天下的女子都如此吧,遇上喜歡的男人,從此便再做不到不以他喜,不以他悲。
宮中,鳳墨予知道喬子暖今日回宮,一早便命人將思暖殿收拾布置,又早早地退了早朝,親自於宮城外迎她。
午時一過,喬子暖的馬車便徐徐駛來。鳳墨予見了一喜,下了轎攆大步流星走了過去。
馬車的幕簾被掀開。喬子暖身子還為站穩,就被人一個橫抱擁進了懷裡。
一千精兵,百名宮人,一座皇城。鳳墨予全都視而不見。
喬子暖笑語嫣嫣,連一句皇上都還未喚出口,就被鳳墨予以唇封住了紅唇。
繾綣的吻似這世上最美好的詩句,傾灑在喬子暖的唇舌之間。她漸漸覺得醉了,一點點融化在他懷裡。
整個皇宮彷彿瞬間靜止,時間歇了下來。
那一日的思暖殿里,鳳墨予發了瘋似地在喬子暖的身上宣洩著這半個月來的相思。
他輕吻著她的眼瞼,有些粗糙的腳摩挲著她柔軟圓潤的腳趾,耳鬢廝磨,兩個人親昵地完全沒有一絲空隙。
一直到傍晚,喬子暖才皺著眉抗議道,「我餓了。」
鳳墨予這才笑得饜足地起身,抱著她進了凈室,「想吃什麼?」
喬子暖舒服地將身體埋在水裡,隨意道,「肉。很多肉。」吃了半個月的齋,她如今聞到葷腥都受不了。
鳳墨予笑,「等著。」說完便更衣走出內殿吩咐人準備膳食。
他走出中殿,卻意外看到雲光身穿袈裟坐在那裡。雲光看到鳳墨予,起身行禮,「貧僧天寧寺雲光,參加陛下。」
鳳墨予淡淡望著他,「你為何在此?」
雲光俯身,「是我之前求娘娘讓貧僧進皇城講佛,娘娘說要請皇上最後定奪。所以貧僧便再此等著陛下。」
眉清這時端茶走進來,見鳳墨予已經見到雲光,於是上前道,「皇上恕罪,是奴婢請雲光大師進殿來等皇上的。外頭雨大。」
鳳墨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面目雋秀,神色平靜,雙眸乾淨無瀾,於是點點頭,「既是皇后帶了你回來,那你便在國寺中講學罷。」
雲光俯身謝恩,然後跟著眉清走出了思暖殿。
眉清笑著送他出去,「我早說過,娘娘帶回來的人,皇上是不會為難的。」
雲光淺笑,「皇上待娘娘,的確情深。」
眉清挑眉,「那是自然。」
雲光見她如此篤定,淺笑如風。
眉清送走了雲光,轉身回到思暖殿,看到對面一個女官打扮的女子迎面而來。
眉清下意識地以為是那簡兮月,於是笑著上前,正要開口喚她,才發現是個容貌完全陌生的女子。
她有些意外地看著那女子,道,「你是誰?」
女官走到眉清跟前行了禮,「奴婢寧兒,是由戶部侍郎推薦進宮給皇後娘娘調理身子的醫女。」
眉清一聽是醫女,於是點點頭,「那你跟我來吧。」
兩個人走進中殿,鳳墨予和喬子暖正好在裡面用膳。眉清帶著寧兒給兩人請了安,然後道,「皇上,娘娘,這是醫女寧兒,說是專門來給您調理身子的。」
鳳墨予記得這回事,看了一眼寧兒,「既然是霍華然介紹你進宮,你便先跟著胡太醫一段時日,若胡太醫覺得你醫術可以,朕才放心將皇后的身子交由你調理。」
寧兒俯身,「奴婢遵旨。」
她在離開之前,看了眼喬子暖的面色,輕輕皺了皺眉,突然道,「娘娘可否讓奴婢看下舌苔?」
喬子暖看了她一眼,卻配合地伸出了舌頭。
寧兒又問,「娘娘,你是否曾經中過什麼毒?可曾換過血?」
鳳墨予一聽,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望著寧兒,「你可是看出了什麼?」
寧兒點點頭,「娘娘的體內有淤滯的毒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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