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斷腸
胤皇的聲音依舊回蕩在大殿中,乾元殿中一片沉寂,所有人似乎都震撼於秦震天如此嚴厲的懲罰。
廢除皇子之位,貶為庶民,驅離太安城......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況涉事的乃是一位皇子,而聖女除了被看到身體之外,也並未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即使是最挑剔的人,在此等嚴苛的懲罰面前,也說不出什麼來。
本來還以為秦震天必然會包庇自己的兒子的李乾,已經在心裡準備好了繼續「擠兌」秦震天的言辭,在聽清楚秦震天的話后,也一時驚詫之極,張了張口,把本來想說的話又吞了下去。
聖女被看了身子,的確對於五雷宗是一種侮辱。但這件事情本就不可能張揚出去,如果秦震天真要包庇秦川,雖說可能會花廢點代價,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李乾也沒想到,秦震天竟然一開口便直接「犧牲」了一位皇子,一點沒有徇私。
這樣的代價讓有心挑刺的李乾,也說不出什麼來。相反,掃了一旁的龍丹妮一眼,他的心中還有一絲欣喜。
「以龍丫頭的資質和容貌,嫁給秦家皇室,還真的是浪費了,還是嫁給我兒最好不過了。」
依舊白紗遮面的龍丹妮,在聽清楚胤皇的宣判之後,嬌軀顫抖了一下,一股不忍之意,在她凄楚的雙眼中閃過,但很快又被惱怒,羞辱等更加複雜的情緒掩蓋。
至於大殿中的倆位臣子,此時亦是不言不語。八皇子這些年並不得到秦震天的寵愛,皇室之恥的名號,他們也略有耳聞,甚至還常常拿之來勸誡自家子孫。
此時對於胤皇的懲罰,倆位也覺得殘酷了些,但是若是讓他們出面為八皇子求情,讓秦震天推翻自己剛剛做下的決定的話,對不起,咱們沒那樣的交情。他們這些混朝堂的人,個個都有七竅心腸,豈會做此不智之事?
六皇子同樣保持沉默,他很想繼續「扮演」好自己的皇兄風範,在此時為秦川流下幾滴眼淚,可是他的心中實在是太過得意,嘴角的笑意拚命壓抑下,還是忍不住微微翹起。
自從聖女入京之後,他便殫精竭慮,苦心綢繆,終於等到此時此刻,如今秦川被廢,他的太子之位眼看便收在囊中,他又怎麼能不得意。
整座宮殿中,各自都有自己的心思,無人張口為秦川求情,也無人在乎秦川如今究竟怎麼樣。
......
秦川此時已經快要傻了。
所有的思維已經停滯,所有的意識都似漸漸離他遠去。
「廢除皇子之位。」
「貶為庶民。」
「即日起逐出太安城。」
......
這三句話不住得回蕩在他的意識中,彷彿一個強大的怪獸,慢慢將他的理智,他的思維,乃至他的一切吞噬。
「這不是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
他的嘴角輕輕張著,不住得重複著這句話。無論什麼樣的罪名被加諸於他身上他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龍椅之上坐著的乃是,他的親生父親,乃是曾經那般疼愛他的父皇,而此時,他竟然要將自己貶為庶民,廢除皇子之位?
他實在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不,不可能!」輕輕的念叨似乎讓秦川的信念更堅定了一些,他大聲得喊道:「父皇,那只是誤會,我真的是接到邀請才前往雲綺園,然後無意中撞到聖女出浴的,這肯定是有人故意設計的,父皇你要明察啊!」
秦川不甘得大喊著,想要從那個龍椅上的男子眼中,看到哪怕一絲一縷來自血脈的親情。
可惜片刻之後,他卻失望了。
龍椅上的秦震天再次咆哮起來,聲音幾乎要將整個乾元殿震塌:「來人,還不快點將此人給朕拖出去宮去!朕此生,再也不想看到他!」
「鋥鋥鋥......」
伴隨著鐵甲摩擦的聲音,倆位值班侍衛自殿門處走了進來。
秦川不甘心的再次大吼道:「父皇,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聲音回蕩在大殿中,以及所有人的耳邊,幾位大臣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來。
秦震天卻已經再次冷冷得揮了揮手,似是在一隻驅趕蒼蠅。
倆名殿前侍衛,加快腳步來到秦川身邊,快速得制住他還欲掙扎的身子,還有人伸手掩住了他的嘴,讓他再發不出一點聲音,然後便拖著他,快速往門外走去。
秦川拚命得掙扎著,雙眼死死得盯著龍椅上的人影,想要看到最後的希望。
等到殿門被倆位侍衛重新關上,他卻依舊沒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淚早已經滂沱,心更是已冷若寒冬。
倆位侍衛鬆開了秦川的身子,低聲說道:「八皇子,事已至此,你還是早點離宮吧,也免得吾等兄弟難做。」
秦川卻已經仿若一直被牽線的木偶,只是本能得往宮牆之外走著,不再掙扎,也無言語。
只是茫然得走著,走向未知的未來。
倆位侍衛親自跟著,確保秦川出了皇宮之後,才轉身而去。
正在此時,魏太忠卻是終於得到了消息,同樣飛奔出來,一把抱住秦川,痛哭道。
「主子啊,我可憐的主子,你只是前往雲綺園一趟,怎麼就變成了這樣?!事情怎麼會如此啊......這讓老奴將來怎麼跟死去的皇妃交代啊......」
秦川聽到魏太忠的痛哭之聲,似是終於從渾噩中清醒了一絲,張口叫了一句「太忠叔」,還想再說什麼,卻是口中噴出一口鮮血,人往後一倒,暈了過去。
......
夜,一座破舊的山神廟中,秦川緩緩睜開了雙眼。
一攏柴火燃燒在神廟中央,冰冷的地面上墊著一些稻草,秦川在上面睡了半天,整個身子都覺得僵僵的,許多地方都有些疼。
然而更疼的卻是胸腔中那顆依舊跳動著的心。
那種仿若刀割,難以言喻的痛。
火堆中央支著一個小鍋,裡面似乎正在熬著什麼,魏太忠拿著一個勺子在不斷得攪拌著。
看到秦川蘇醒,他急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奔了過來:「主子醒了?可覺得有何不妥當之處?老奴熬了些魚湯,馬上就好。」
秦川苦笑著搖了搖頭:「魏叔,你不要照顧我了,如今我也不是皇子了,魏叔你又何必一直跟著我。」
他可以猜到魏太忠必然是聽說了自己的事情,立即也從皇宮中跑了出來。對於太忠對他的這番不離不棄的情意他也甚是感動。但是如今他已經只是一個庶民,最好還是不要連累魏太忠比較好。
魏太忠擔心秦川遭此重擊,一蹶不振,急忙安慰道:「今日之事也是陛下一事盛怒所致,等過上幾天,陛下怒氣消了,必然會原諒主子的。我和司禮監的韓正英一向很熟,明日我想法和他見上一面,讓他找上機會再幫你求求情......」
魏太忠正說著,卻見秦川堅定得搖了搖頭:「太忠叔,我已經回不去了。今日之事,看似是他盛怒所為,但是恐怕廢除我的皇子身份,這個想法恐怕早已經存在他的腦海之中了。你也知道,自從我七歲之後,十年築基無法成功,他早已經對我失望之極......」
魏太忠不僅語塞,其實胤皇不喜秦川之事,他也早心知肚明,只以為陛下看著秦川母親的面子上,不會做得太過份,只是沒想到......
他只能強自安慰道:「只要我們一起想想,終究還是會想到辦法回去的。對了,主子,今日之事,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在青淵宮中聽到消息,便匆忙趕了出來,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到現在還不知道。」
秦川緩了緩,便將今日他前往雲綺園之後發生的事情,都又重新講了一遍。
魏太忠一聽,便神情激昂的說道:「不對!這件事情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你的。若不然不可能如此之巧,請帖被偷,宮女被殺,這分明是敵人挖好的陷阱,就等著你跳進去的。是誰?對!一定是六皇子。你被聖女打暈過去,是六皇子把你帶到乾元殿的,也只有他,有機會將你的請帖偷走!」
秦川低嘆一聲:「無論是誰設下的局都已經不重要了。何為事實?何為真相?大家相信的事情便是事實,眾口一詞的事實便是真相。你我一下子便能想到的漏洞,你覺得父皇會想不到?還是他根本不願意去想?」
魏太忠一時沉默。
秦川繼續說道:「太忠叔,你明日還是回宮吧。你年紀也不小了,在宮中任個閑差,安心養老吧。」
魏太忠卻是雙眼一瞪:「主子你胡說什麼!昔年若非皇妃,我如今恐怕早已經朽成一捧土了。我曾經答應過皇妃,只要我魏太忠還活著一天,我便一定會好好照看主子你的。無論你是皇子,還是庶民,我都不會離你而去。」
聽著這樣一番話,秦川怎麼能不感動。
略一遲疑,他忽然長身而起,長揖在地:「太忠叔若執意如此,那麼從此刻起,你我便是真正的叔侄,乃是最親的親人。秦川今日在此立誓,但凡有秦川一天,必讓叔叔有所依靠!叔叔在上,請受侄兒一拜!」
魏太忠一下子愣住了:「這......這怎麼可以。」他作慣了奴才,實在不習慣秦川給他行禮。
他想伸手拉秦川起來,只是卻怎麼也拉不起來,非讓他答應,最後魏太忠無奈之下,答應了下來。
倆人又商議片刻,秦川堅持讓魏太忠稱他為「川兒」,絕對不讓太忠再叫他「主子」。
叔侄倆說到情深意重處,都淚眼涕零。好不容易倆人情緒穩定后,便分享了那鍋魚湯。
魚湯乃是倉促所做,味道自然說不上好,但倆人卻覺得美味無比。
吃完之後,叔侄倆再聊天,魏太忠問道:「川兒,那你以後有什麼計劃?」
幽幽的火光閃爍在秦川的臉上,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狹小的山神廟卻回蕩著他的回答。
「既然別人趕我們走,那麼我們便暫時離開太安城吧。但早晚有一天,你我一定會再次回來的。」
聲音略微頓了頓,繼續響起:「今日的狼狽,我秦川此生都不會忘。但若真有再回太安城的那一天,我一定要讓滿朝文武,帝王將相都下跪求我,我要讓他們後悔今日的決定,後悔今日的袖手旁觀。」
聲幽幽,語鏘鏘,郎心似鐵,字字如擲乾坤,落地有聲。
也許只有秦川知道,自己的心又痛了起來。
如撕裂,如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