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邪不勝正
蕭玉川被段楚明的陽關指法一陣疾點,攻得手忙腳亂,身邊又有兩大青年高手夾攻,尤不好過;段楚明在丈許之外並不近身,行雲流水般展開指法,手指伸戳,勁風透射,蕭玉川一個失神,波的輕響,肩頭被無形指力射中,疼痛難當。
他當即揮動九節吞雲已嚴守不住,逼開劉寶寧的槍尖和林平南的刀鋒,一股柔和的指力當胸襲來,退無可避,眼看便能重傷小邪王之際,突然蕭玉川被人一掌推開,飄出兩三丈外,他凌空翻身,躍出重圍,轉身回頭望去,只見謝坤前胸迸出一道鮮血,后心又被詹勛業的長槍刺透,借回光之力仍不忘道:「快逃,請教主出關,為我等…報仇…」話衰氣絕身亡。
蕭玉川手足冰冷,自己的屬下一個個倒在血泊之中,場中的師母敗亡只是瞬間之事,魔門敗了,徹底地失敗了,他一時萬念俱恢,真想橫劍自刎,但想到尊師仍在望月峰頂閉關,不知山下武林變故,一定設法活著回去,將這一切稟明師尊,然後尋短不遲,否則不但仇恨難報,擔心師尊不清楚李子儀的火候,出手時輕敵會吃上大虧。
他瞬息間左右思量,決定先回神月總壇望月峰,當下不理身後高手追擊,展開輕功一陣狂奔,隱沒山林中。
虞欣研橫豎是逃不掉了,苦撐半晌,驀然雙手抓住葉千秋和龔劍鋒二人的劍身,寒勁迸發,硬生折彎了兩口削鐵如泥的寶劍,木林楓趁她門戶大開之時,一招天寒綿掌拍在她的前胸,後者一口鮮血仰天噴出,嬌軀應掌摔倒在地,一時起不來身。
葉龔二人內力貫注劍身,彎曲處立時變直,嗡嗡顫響,二人齊揮寶劍,待要刺入她體內,解決掉這個魔教妖女,突然有一個清脆女子的聲音喝道:「住手,別傷我師傅。」
葉龔二人同時一驚,收劍迴轉,望向林中來者,那女子一身少婦打扮,年不過二十芳容嬌嬈絕美,正是蘇蓉兒,眾所周知,她早已棄暗投明,嫁與情劍少莊主為妻,此刻出言阻止,也無人再動手。
蘇蓉兒不理眾人目光,徑自奔到虞欣研的身旁,將師傅扶入懷內,哽咽道:「師傅,師傅,你受傷了。」
虞欣研內息紊亂,氣血翻騰,全身顫抖發冷,這一掌天寒綿掌受實了,寒勁直透心脈,傷得委實不輕,她咳了兩口血出來,嗓間微暢,真氣一轉恢復幾分氣力,伸手摸了摸蘇蓉兒的頭髮,說道:「蓉兒,我打得你重傷,又趕你出教,你還認我這個師傅?」
蘇蓉兒笑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師傅辛苦把蓉兒養大,又教我武功,蓉兒卻一直讓師傅生氣為難,實在…實在對師傅不起,請恕蓉兒不孝。」
虞欣研苦笑道:「傻孩子,為師…早就不怪你啦,你…能有個…好歸宿,為師也代為你高興,李子儀是個頂天立地的少年英雄,也會是個好丈夫,你跟著他,我也放心了,當初…狠心趕你出教,全憑你的造化,只有真正離開魔教,你才能嫁給他為妻,只是為師也想不到你會傷得那麼重,當心…為師心好痛,幸得如此,不然今日…你也難逃正派圍剿的厄運…」
蘇蓉兒沒想到師傅說出這些肺腑之言,心下感動,更加敬重師傅的溺愛,哭道:「師傅…蓉兒不要你死,蓉兒要留在師傅的身邊,再也不調皮了。」
虞欣研微微一笑,撫著她的頭,低聲道:「為師還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是關於你的身世…」說到此處氣若遊絲,嘴唇觸摸蘇蓉兒的耳畔,細如蚊子般顫道:「你之所以起名蘇蓉,因為是在蘇州出生,其實…田慕容是你的…親生父親,而我就是你的親…娘啊…」言罷一動不動。
蘇蓉兒驚呆錯愕,一時沒反應過來,凝思回神,嚎啕大哭:「娘…」雙臂收緊摟住虞欣研,悲感交集。
眾人均感奇怪,怎地她又喚師傅再喊娘的,但蘇蓉此刻已是情劍山莊少夫人,在場有名望人物和武林前輩哪一個不與李子儀有過命交情,誰也不便上前驚擾她,過了半晌,沈輝近前勸道:「少夫人,人死不能復生,您要保重身子啊!」
慧明合十道:「阿彌陀佛,因果相報,生死循環,武林爭鬥,野心權位終為空夢雲煙,不外如是,不外如是,只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少林弟子聞聲齊頌:「南無阿彌陀佛。」
宋燁、詹勛業、木林楓、葉千秋、段楚明、龔劍鋒、王法清等宗主級的人物,聽到慧明道出的禪理,深有感觸,心中均默念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八個字,因為這就是對江湖最好的概括了。
蘇蓉兒充耳不聞,彷彿同邊無人一般,神情獃滯,橫臂抱起虞欣研的屍體,眾人瞧見不禁一驚,但見虞欣研小腹處插著一柄短匕,沒入鋒刃直露劍柄在外,濺出的鮮血染紅了蘇蓉胸襟大片,而蘇蓉受了打擊,完全沒注意到,只顧抱著屍體邁步而走,口中喃喃道:「娘,蓉兒抱你回家。」她邁前幾步,情緒傷悲激動,又牽引自身內傷復作,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不省人世。
蕭玉川穿林急奔,慌而不亂,行出數裡頭腦逐漸冷靜,巧妙避開追擊的十幾個門派中出類拔萃的好手,由東面往西南繞走,想到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竟重返山腰,等名門正派的人散去后,他才準備離開。
當下展開輕功,身法洒脫,不疾不徐穿過一片竹林地,此時夕陽沉落,黃昏降臨,淡淡的月光像薄紗一樣籠罩大地,層層的竹枝在風中搖曳,冬盡春迎,竹林邊的溪水融化,潺潺響個不停,水面上短短長長蓋滿枝葉的倒影。
空山靜寂,難得如此幽謐,蕭玉川佇立溪邊,石板放出幽幽的青光,曾幾何時他還是孩童時候,天真無邪地在竹林水旁玩戲,後來經古向羽一手調教,在文武方面各有所成,隱然成為神月教主的接位人,無形的壓力和重任也就愈來愈重,每當心情煩悶時,他都會坐在溪邊樹下的青石上,欣賞月下的竹林來排遣心中縷縷的傷感。
「師傅…玉川輸了,徹徹底底的失敗了,愧對您多年養育調教之恩,愧對死去的教中兄弟,成王敗寇,我還有臉再回望月峰頂去拜見您老人家么?」
他「撲通」跪倒在地,望著溪水上的波光和倒影,在流動中搖晃,他心中也迷惘了,在發怔中想到了許多人和事,有古向羽、師馨悅、李子儀、裘日修…今日的江湖風波還不是自己一手策劃的,只是天意弄人,結局出乎意料罷了。
過了良久,溪水面上浮現出仙子的臉龐,是那麼的清晰如真,面容上流露出充滿關心的微笑,頓時頹唐之氣一掃而空,精神為之一振,對著水面上浮現的仙容,激動道:「馨悅,真的是你么?這不是在做夢吧?」
水中的仙子甜美一笑道:「呵呵,不是做夢,我就在這兒啊!」
蕭玉川驀地一呆,這聲音…他忽然抬起頭來,瞧見溪水邊的青石上亭亭玉立著一位素衣女子,淡雅如仙,飄逸若神,不是師馨悅還有誰?
蕭玉川如在夢中,望著月色下為天地靈氣所鍾的臉龐,淡雅美艷,依然不食煙火的絕世玉容,一種莫名心醉的感覺湧上心頭,這一刻他感覺離仙子很近,或許因為雄心壯志不復存在了,心無旁怠所想的只有眼前的佳人。
師馨悅首先打破了那股幽靜氣氛,淡淡道:「玉川,這一切的結果,都是你想要的么?」
蕭玉川聞言一呆,隨即一陣椎心之痛,他拚命搖頭道:「不,這不是我想要得到的結果,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失敗者不值得別人同情,我也一樣。」
師馨悅關心道:「蕭兄,你累了,不但是身疲還有心倦,魔門苦心積慮布置一切,到頭來終是空夢一場,你還是想不通、放不下么?」
蕭玉川哼道:「魔門?難道武林正派做的就光明么?偷襲伏擊不說,幾位宗主不顧身份,聯手以多斗一,算什麼名門正派所為?」
師馨悅微笑道:「這也是幾位宗主達成的協議,不管一切聲名,勢必除去魔教勢力,以免繼續禍害武林,正邪之爭流傳數百年,誰對誰錯亦分不清楚,這回非常手段奏效,也是十大門派聯手一致所為,怨不得哪一個人,以蕭兄的才略不會不明白吧?」
蕭玉川默然無語,魔門手段何止陰狠十倍,正派也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他忽爾變得平靜下來,似乎失敗並不可怕了,平淡問道:「馨悅現身於此,是專門來對付玉川的么?」
師馨悅嫣然一笑,玉手攤開聳了聳肩道:「人家連傍身的兵器也沒帶一件,又怎麼會對付你,何況馨悅也不會為難蕭兄去留的。」
「馨悅!」蕭玉川掩飾不住激動,說道:「沒想到你會這般著緊玉川,便是今日戰死,我也無撼了,你…你入嫁情劍山莊,過得還愜意么?」
師馨悅紅暈上頰,不勝嬌羞,微點螓首,甜美笑道:「多謝蕭兄惦記,馨悅跟隨儀郎,一切如意,甚麼劍道天命統統也不理了,只有放得下包袱,才能擁有自己最想得到的。」
蕭玉川聽在耳中卻痛在心裡,頹嘆道:「玉川也不再涉足武林紛爭,甘心放棄恩怨雄心,只想得到仙子青睞,馨悅能跟我一同走么?」
竹林幽幽,葉濤陣陣,有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四周萬籟俱寂,只有二人對話的聲響,縈繞著林深靜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