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熊橙秉著不和生病的人計較的原則,語氣很平和:「你再不爬起來吃點東西,不睡死也要餓死,到時候誰來照顧貝思哲?」
站在一邊的貝思哲配合地點了點腦袋,表示贊同:「爸爸,你肚子一定餓了,因為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你都沒吃過東西。」
貝翊寧蹙了蹙眉,正想說話,鼻尖縈繞一陣淡淡的,十分清爽的糯米香,他側了側頭,看見香味的來源——一碗東西。
「爸爸,這個香噴噴的粥是小熊做的,吃了病就會好的。」
貝翊寧緩緩地撇過頭,一手垂在身側,一手枕在腦後:「誰說我生病了?」
「你的身體明明就很燙啊。」貝思哲立刻駁了爸爸的面子。
貝翊寧沒有接話。
熊橙從陽光下邁開腳步,款款走到貝思哲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一本正經地說:「肚子餓了要吃飯,生病了要吃東西,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貝思哲點頭。
貝翊寧抬眸看了一眼熊橙,目光依舊沒有溫度。
「我煮了點粥,就擱在這裡,你愛喝不喝。」熊橙說著加了一句,「對了,你別自作多情,我只是出於人道主義的關懷,不忍心眼睜睜看見有人餓死在一間烏漆墨黑類似鬼屋的房間里。」
說完,她拉起貝思哲的手,溫和地說:「我們先出去吧。」
房門被輕輕帶上,房間里只剩下貝翊寧一個人,他安靜地閉上眼睛,欲繼續補眠,只是扎眼的陽光不停地跳躍在他眼皮上,讓他不得好眠,而床柜上那碗粥散發的淡香一直干擾他的嗅覺,讓他不悅。
他低咳了一聲,轉過身,伸出手碰了碰白瓷碗的碗壁,指腹感到一陣微燙。
他想也沒想地就將碗拿過來看了看,白白稠稠的一碗粥,上面飄零著一些綠綠的油菜,切得細碎的香菇丁和淡黃-色的薑末,除此之外,沒有放別的任何東西。
裊裊熱氣氤氳在他清雋的臉部輪廓上,他垂眸看著這碗蔬菜粥,許久后拿起勺子隨意地舀起一口品嘗。
米粒飽滿,粒粒酥稠,入口鮮滑,油菜脆亮,香菇丁被處理得很乾凈,沒有絲毫生澀味,些許的生薑添味更有暖胃的效果。
貝翊寧不得不承認,這碗粥味道還湊合,比他想象的要好一點,他慢慢地喝了幾口。
同一時間,熊橙陪貝思哲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玩耍,貝思哲一邊手指靈活地按著遊戲鍵盤,一邊嘟囔:「爸爸這個鐵人也會生病,真是奇怪。」
熊橙說:「你以為你爸爸是神仙,既不會生病也不會變老?」
貝思哲放下遊戲機,很認真地為貝翊寧護航:「爸爸變老后也是很帥的。」
「都老了,誰還管他帥不帥。」熊橙轉了轉手裡的蘋果,脆脆地咬了一口,「平安,健康才重要。」
「那如果爸爸再不找女朋友,以後老了就會很孤獨嗎?」貝思哲始終記得奶奶對他說的話。
熊橙實話實說:「大概吧。」
瞬間,她的腦海浮現英國老電影里的一個畫面,一個滿臉滄桑的老紳士,身著平整的西服,梳著一絲不苟的頭髮,握著懷錶,面目嚴肅,一個人坐在黑暗的房子里,悄無聲息的,連壁爐的火焰都熄滅了,他還是睜著眼睛,執著地目視前方。他至始至終就是那樣,不說話,不出門,不微笑,不哭泣,安靜地守著這個老屋子,和活死人一樣。
她覺得貝翊寧的晚年很可能就是那樣一派光景。
貝思哲的臉皺成了一個苦瓜:「那爸爸該怎麼辦呢?」
熊橙將啃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果肉殘留的果核丟進垃圾筐,乾脆利落地說:「什麼怎麼辦,想老來有人陪伴,現在就積極地去找女朋友唄,不過話說回來,你爸爸的性格這麼怪異,估計挺難有女孩子會真心喜歡他。」
貝思哲慢慢抬起臉,盯著熊橙,突地蹦出一句:「小熊,你能不能真心喜歡爸爸?」
熊橙面露平靜的震驚,反問:「小朋友,你是從哪裡看出來我會喜歡你爸爸?還真心喜歡?」
「你不是剛剛才做吃的給他嗎?這不是代表女人的心意嗎?電視劇上都是這樣演的哦,一個人生病了,另一個人就給他做飯,等他病好了,他們的關係就會和以前不一樣了,連看對方的眼神都很奇怪。」
「……你好像看了不少愛情電視劇的樣子。」
貝思哲點了點頭,兩隻手飛快地按在熊橙的大腿上,仰起身體,姿態如同一隻熱情的犬類,水葡萄的眼睛滿是亮光:「小熊,如果我們能天天在一起就好了,還有爸爸……」
「暫停。」熊橙打斷他的憧憬,澄清道,「我對你爸爸完全沒有感覺,更談不上喜歡。」
貝思哲的眼睛頓時黯了下去,心不甘情不願地撇了撇嘴巴:「那……那算了。」
其實這不能怪貝思哲小小年紀說話沒分寸,準確來說,他最近一直有些迷茫。
那天在奶奶家,他說了讓程小姐很不高興的話,程小姐黑臉走人後,奶奶第一次用很嚴厲的口吻教育了他,他除了委屈,還很沮喪。雖然明白奶奶說的話有道理,但他真的不喜歡那個錐子臉的程小姐,更不願意程小姐做他的后媽,搬過來和他一起住。
如果爸爸非要找一個女朋友做他的后媽,他覺得沒有人會比小熊更合適,原因很簡單,小熊是他唯一的朋友,又正好是個女的。
熊橙扶正貝思哲的身體,把遊戲機重新塞回他手裡:「不許再說這個了,換個話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很快一個小時又過去了。
熊橙伸手戳了戳貝思哲的手臂:「你去你爸爸的房間看一看,檢查他有沒有乖乖地把東西吃完。」
貝思哲不答應:「我在玩遊戲呢,正是最關鍵的時候不能停的。」
熊橙無奈地搖頭,直接起身,朝貝翊寧的房間走去。
貝思哲立刻轉過身,轉了轉眼睛。
熊橙來到貝翊寧的房門口,先扣了扣門,裡面沒有人答應,再輕輕貼近,試圖聽見裡面的動靜,但一點點聲息都沒有。
她挺直背脊,手本能地按在門把上,卻很快收回。
都這麼久了,他也不起床,房間里一點動靜也沒有,不會有什麼問題吧?剛才他熟睡的樣子還真夠嚇人的,她差點以為他暈死過去了。貝思哲說他從來不生病,而往往就是這樣的牛人會病來如山倒,有很多出人意料的狀況。
她很自然地想起報紙上曾經刊登過一則新聞,某個中年婦女扁桃體發炎后睡了整整十八個小時,最後竟然「睡死」了,事後究其原因是她在睡眠中暫停了呼吸。
貝翊寧不會也……
她這麼一想,又伸手按在門把上,旋即開門走進去。
房間里一切照常。
厚重的窗幔阻隔了外面的一切光線,周遭溫度很低,黑暗中沒有一點屬於人的聲息。
和深海底的黑暗一樣,帶著不可名狀的恐懼。
熊橙凝眸看床上側躺的男人,他睡姿沉靜,如同一座堅硬的山岩,她頓時不好的預兆。
「貝先生?貝翊寧?」她連喊了幾聲,沒有回應,她立刻繞到床的另一邊,彎下腰觀察他的生命狀態。
貝翊寧身上的薄被依舊只及小腹,一手隨意地放著,另一手輕輕掩住了自己的臉。
熊橙看不清他的臉,伸手將他的左手撥下來。
沒有光線,他清雋的輪廓淹沒在暗色里。
熊橙再次伸手去試探他的鼻息。
「你做什麼?」他閉著眼睛,突然出聲。
她嚇了一跳,手指像是被燙了一下,立刻縮回來。
他緩緩睜開眼睛,專註地看著她,聲音很沉:「你又想趁機掐我幾下?」
「我是怕你睡得太熟,熟到醒不過來了。」她見狀得知他一切正常,迅疾地起身,幅度有些大地退開,卻聽到「咣當」一聲,腳不小心碰翻了角落裡的一個接線板,又不幸地順勢勾到某條連接加濕器的電線,整個人搖搖晃晃,往前傾。
插頭咔嚓地滑脫,綻放一個微小的火花,連同圓形的加濕器也倒在地上。
一時間兵荒馬亂,她的雙手欲本能地抓住什麼東西,卻沒有任何支撐點。
一秒后,熊橙直直地往貝翊寧的床上倒去。
再一秒后,熊橙和貝翊寧滾燙的身體來了個近距離的接觸。
又一秒,熊橙耳畔聽到屬於男人冰冷,危險的低沉警號:「你在做什麼?」
熊橙反應過來才意識到自己雙手正抵著貝翊寧結實,微微有濕意的胸膛,立刻抬起頭,撞上他那雙喜怒難測的黑眸。
近在咫尺,近到他呼出的氣可以竄入她的鼻孔,近到她可以看清他乾淨光滑,毫孔的皮膚,近到她可以數清楚他的長睫毛究竟有幾根,近到她可以看見他眼眸里那個屬於自己的小小縮影。
「把你的手從我的胸上拿開。」他垂下眼眸,看清楚抵在自己胸膛上的那雙白皙,柔軟的手,直接下了命令。
熊橙趕緊鬆開手,想撐著什麼東西起身,卻發現什麼都不合適。
「你還不站起來?」他的聲音沉厲了兩分,那屬於女人的馨軟香味源源不斷地縈繞在鼻尖,他優雅迷人的喉結輕微地動了一下,閉上眼睛,莫名的躁動泛開,隨即,他的聲音冷到了極致,字字緊繃如弦,「立、刻、離、我、遠、一、點。」
熊橙終於費力撐起身。
貝翊寧睜開眼睛的同時,見她一個踉蹌,又直直地朝自己倒下來。
眼見這一回,她試圖往自己臉上貼來,風馳電掣間,他伸出手擋她。
熊橙眼見他的俊臉越放越大,那菲薄優雅的唇似乎就在自己唇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幸好下一秒,她的身體被一股力量果斷地定格。
她鬆了口氣,卻發現有些不對勁,不對,是非常不對勁……
她低頭一看,一隻修長,溫厚的手掌正按住她的……一個胸部,且是完整地,不留縫隙地掌握住。
貝翊寧面無表情。
熊橙像是被電觸了兩下,整個人都要彈起來,僵直地站好后,連退兩步,雙手護胸,用看「禽~獸」的目光看貝翊寧:「你,你怎麼擋我這裡啊,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貝翊寧看著熊橙驚慌失措的模樣,表情很淡薄,聲音亦是,「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熊橙本能地轉過身,耳畔傳來他很低,卻不容略過的淡漠補充:
「僅僅是75b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