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當貝思哲美滋滋地喝完一整碗熊橙親手做的冰鎮李子糖水,打了個響亮的飽嗝,目光投向正坐在沙發上,左手端著一碗杏仁燉雪梨,右手持勺慢慢攪拌的爸爸。
貝思哲轉了轉眼睛,跳下凳子,跑到貝翊寧面前,提出要求:「我也要嘗嘗這個。」
貝翊寧餵了他一勺,他吃了后搖了搖頭:「沒有放糖,我不喜歡。」
「本來就不是給你吃的。」貝翊寧淡淡道。
「爸爸,你說小熊是不是很可愛?」
貝翊寧連眼皮都不抬:「這是今晚的第幾遍了?」
貝思哲豎起兩個手指:「第二十二遍。」
「如果有第二十三遍,你這個月的零花錢歸零。」
貝思哲只能作罷。
過了一會,客廳的座機電話響起,貝思哲拔腿跑過去接起電話,聽出對方的聲音后乖乖地叫了聲奶奶,又乖乖地應了兩聲後轉過頭:「爸爸,快來接奶奶的電話。」
貝翊寧放下白瓷碗,拿起紙巾擦了擦手指后,起身走去接電話。
他說電話的時候貝思哲就黏在他大腿旁偷聽,等掛下了,貝思哲一陣見血道:「奶奶又讓你回家去挑選妃子嗎?」
「不是。奶奶說她想了,讓我周末送你過去住兩天。」
「能不去嗎?」貝思哲委屈地試探。
「你不想去?」
「也不是。」貝思哲有些吞吞吐吐,考慮了一會後妥協,「好啦好啦,我去。」
貝翊寧彎下腰,和兒子的眼睛對視,認真地說:「不管怎麼樣,你要記住,她就是你的奶奶,她對你的關心和愛護是真的。」
貝思哲慢慢地點頭。
周五下午學校放假,貝翊寧早早地接貝思哲去奶奶家,到了那發現妹妹阮羽萱也在,她穿了一件寬鬆的素色長衫,微卷的長發及背,神態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練習插花。
「阮姑姑。」貝思哲很有禮貌地叫人。
阮羽萱放下手裡的馬蹄蓮,笑盈盈地看著貝思哲,打趣道:「喲,這是誰來了啊。」
「是貝思哲來了。」
「快過來讓阮姑姑好好看看你。」阮羽萱向來很喜歡這個可愛的小侄子,每次看見他都忍不住逗他。
貝思哲快步走過去,站在阮羽萱面前,任她伸手在自己臉上摸來摸去。
素馨從二樓款款走下來,看見貝翊寧人到了,忍不住給他一個「恨其不爭」的眼神,而顯然,貝翊寧沒有成功接收這個信號,他依舊漫不經心地低頭翻閱工作上的簡訊。
阮羽萱看出了素馨的意思,一邊順著貝思哲油亮的頭髮,一邊微笑地問貝翊寧:「哥,我費心給你物色的幾個女孩子,你對她們一個都不來電?」
「嗯。」貝翊寧低聲。
「那個程小瀾,你也不喜歡?」這些女孩子中,阮羽萱對程小瀾最有信心,因為她長得和過世的左又宜有幾分相像。
貝翊寧抬起頭,反問:「程小瀾是誰?」
「就是那個錐子臉,粉塗很厚的女人。」貝思哲立刻提醒爸爸。
阮羽萱哭笑不得:「你那天就是當著她的面說的吧,難怪把她氣走了。」
「哦,是她。」貝翊寧口吻淡淡的,「我怎麼不太記得了?」
一邊沉默的素馨終於開口,直接詰問兒子:「你根本沒有這心思是吧?之前答應我要好好找一個女朋友,原來都是糊弄我的!」
「我依照你的尊旨見了好幾個,沒覺得有特別好的。」
素馨氣得說不出話來,提了提漂亮的裙擺,優雅地轉身離開客廳,走向後花園。
「去陪奶奶說會話。」阮羽萱拍了拍貝思哲的背,貝思哲得令后,立刻跟了上去。
只剩下貝翊寧和阮羽萱面對面地坐著,阮羽萱看著這位名義上的大哥,不禁搖了搖頭,輕聲問:「哥,你遲遲不肯找對象不會是因為還惦記著又宜姐吧?」
「和她沒有關係。」
「那是其他的原因?」
貝翊寧沒有回答。
「你應該積極起來,就算不為了素阿姨和哲哲,為了自己也該去找一個心儀的女孩談戀愛,別總埋頭工作,錢是賺不完的,再說,我們家也不缺錢啊。」阮羽萱說,「過得開心,快樂,圓圓滿滿才是最重要的。」
「你呢,最近過得還好嗎?」
阮羽萱意外這位大哥突然關心起自己的生活,有些受寵若驚,摸了摸鼻子:「我老樣子啊,挺好的。」
「還是那個葉聞雋?」
阮羽萱笑了:「當然,除了他還有誰?哥,我和你說過,聞雋他是個好男人,對待感情很認真,待我非常好。他選擇我不是為了其他的,你千萬不要聽信外面那些流言蜚語,對他存有偏見。」
「我不聽外面人怎麼說,我只認定自己看到的。」
「你指的還是那次你在酒吧看見他和一個女孩舉止親密的事情?」阮羽萱神情坦然,口吻流露出對男友全然的信任,「你告訴我后,我對他旁敲側擊過,問他那天晚上在哪裡,和誰在一起,他都和我說了實話,那只是他一個朋友的女友,他只不過和對方跳了一支舞,下來的時候對方腳崴了一下,他扶她回座,別的什麼都沒有。」
「也許他不止和一個女人拉拉扯扯。」貝翊寧反問,「你確定自己喜歡他?」
阮羽萱點頭,語帶懇求:「哥,他已經是我的未婚夫了,在訂婚之前我就很確定自己對他的感情。哥,我不期待你會和我一樣欣賞,喜歡他,但至少不要對他表現出敵意可以嗎?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後碰到他多少和他打個招呼,聊幾句。」
「我答應不了你,因為我從沒有看他順眼過。」
阮羽萱面露失望,在心裡嘆了嘆氣,轉移話題:「剛才我和哲哲在聊天,他小聲告訴我想找一個會做菜的媽媽,我說這小吃貨真夠可愛的,看來以後幫你物色對象,第一條必須是擅長烹飪了。」
貝翊寧安靜地思考了一會,說道:「你不需要再幫我介紹對象了。」
這天貝思哲在奶奶家過夜,貝翊寧獨自開車回去。
窗外是璀璨的夜色,跳躍的明珠映在車窗上,影影綽綽的一片。車子開過十字路口的時候,他看見前方紅綠燈旁那黑壓壓的人群,似乎可以近距離感受到那股流動的熱浪。
這個不夜城,永沒有停歇的一刻。
熊橙剛洗完澡,拿過干毛巾絞頭髮,門鈴竟然響了,她嚇了一小跳,熊暉這周選擇呆在學校複習不回家,那還會有誰?重點是,樓下有電子安全門,剛才也沒聽到電子對講器的鈴聲,莫非是鄰居又跑來告狀,說她晾衣桿上的衣服濕水滴到他們窗檯的植物上了?
帶著困惑打開門,當看見來者何人後熊橙有一種如遭雷劈的錯覺。
貝翊寧站在她的門口,一手垂在身側,一手插袋,神情沒有驚喜和哀慟,或者也可以稱作是完全的面無表情。
「你……來幹嘛?」
貝翊寧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白紙,遞過去,淡聲:「這上面記錄了你這段時間的酬勞,用來抵消你欠我的債務,你核對一下。」
「等等,你是怎麼進來的?」
「剛好有人開門,我就進來了,有什麼問題嗎?」
「……」熊橙接過貝翊寧遞過來的白紙,低頭掃了一眼,發現他記得還挺清楚的,包括她做過什麼好吃的,陪貝小公子聊天n小時。
她簡單地看完后說:「基本沒有問題。」
貝翊寧:「你確定沒有問題就好。」
「你大晚上來我這裡就是為了這件事?」
「否則呢,我來找你還能為了什麼?」
熊橙正無語的時候,耳朵傳來「吃吃吃」的三記,然後屋子裡的光線完全滅了。
「停電了?」熊橙脫口而出的同時,探出腦袋望了望對面的那幢居民樓,很顯然,那裡一片燈火輝煌,唯獨她一家沒有光源,了解情況后,她對貝翊寧說了聲等等,轉身去檢查玄關牆上的總電閘。
摸黑找了一張小板凳,取了桌子上的小電筒,她爬上小板凳,借著小電筒的光看電閘的情況。
好像也沒有跳閘,是怎麼回事?
正在琢磨的時候,身後有人無聲無息地靠近,聲音沉沉在黑暗中尤為突兀:
「你下來。」
熊橙轉過去一看,貝翊寧堂而皇之地走進來,還用命令的口吻讓她下來,正想問「你幹什麼」,他又補充了一句:「我來。」
「……」
熊橙狐疑地下來,貝翊寧拿過她手裡的小電筒,走上前。
他根本不需要小板凳,直接上手,片刻后說:「有手套和螺絲刀嗎?」
「你等一等。」熊橙轉身,摸黑到廚房,在櫥櫃下方的收納櫃里找到了工具箱,裡面有螺絲刀,也有一副絕緣手套。
一分鐘后,貝翊寧戴上了手套,關閉電閘後用螺絲刀拆開,檢查了裡頭的一堆電線,找到出故障的一條,這過程中,熊橙一直站在他身邊,手拿小電筒幫他照明。
「有膠布嗎?」他低聲問。
「等等。」熊橙立刻轉身去找膠布。
黑暗中,貝翊寧轉頭看了一眼匆匆跑去廚房的熊橙,她披頭散髮,讓他突然想起某部恐怖電影裡頭的一個女鬼。
熊橙回來后大呼一口氣:「幸好,還剩最後一點了。」
貝翊寧淡定接過,淡定地看她一眼,淡定地收回目光,吩咐她舉好小電筒,保持亮光,然後繼續動手處理那條出故障的線。
熊橙只見他兩隻白皙如玉石的手在一堆錯綜複雜的電線和保險絲里活動,十指嫻熟,連貫地穿梭,將其中一條燒了膠皮的電線用膠布包裹好,再將壓在底部的一條抽出來,接到另一處。
十分鐘后,貝翊寧動手重新蓋上電閘,按了按總開關,客廳的燈立刻亮了。
重獲光明的熊橙仰頭看天花板,忍不住笑了:「你挺能幹的啊。」
貝翊寧無謂她的恭維。
熊橙放下脖子,看著貝翊寧:「謝謝你。」
貝翊寧摘下手套,遞還給熊橙,順便問:「洗手的地方在哪裡?」
熊橙想起他是嚴重潔癖,立刻帶他去廚房。
貝翊寧擰開水龍頭,洗了手,接過熊橙遞來的干毛巾,擦拭乾凈。
他擦手指的時候,熊橙腦海浮現一個問題:為什麼他的手指比女人的還要漂亮?他平時常做護理?
她想起哪本雜誌上寫過一段話,如果一個男人有一雙乾淨好看的手,那麼他身上被衣服遮住的細節也一定經得起考量。
「你在看什麼?」他問。
「哦,你的手,挺有藝術感的。」
「什麼意思?」
「就是書上描寫的,適合彈鋼琴的手。」
「我不會彈鋼琴。」
「只是一個比喻,用來說明你的手很漂亮,你不用較真。」
貝翊寧沒有再和她糾纏這個無聊的問題,擦乾淨手后往外走。
熊橙跟在他身後,準備送他出門。
下一秒,他突然停步,她沒有來得及剎車,差點撞上他。
「你這裡有吃的嗎?」
「你想吃什麼?」該不會,他大晚上來她家的真實目的是「吃」?
「隨便給我做點吃的,除了甜食。」他從容地下了命令。
「那你坐一會,我去看看冰箱里還有什麼東西。」
熊橙快步走到冰箱面前,打開一看,幸好還有餅皮和鹵牛肉,可以做個牛肉卷餅。
她將自製的滷汁倒進小鍋里加熱,用小火煮了十分鐘后把牛肉和蔬菜葉倒進去,再煮了一會熄火,取出后把牛肉放在盤子里待涼,把蔬菜葉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最後放在如荷葉大的餅皮上,淋上香油,醋和鮮醬汁,慢慢捲成一個長筒。
她端著牛肉卷餅出去,呈上桌。
貝翊寧打量了一下盤子里的牛肉卷餅,不作聲地拿了筷子夾起,嘗了一口。
「好吃嗎?」雖然給無數人做過吃的,但對於這位「特殊貴賓」,她還是很在意他的評價。
「不算難吃。」
她聽到這四個字,瞬間釋然了,能從他口中得到這個評價已屬難得。
貝翊寧吃了半個,放下筷子,吩咐熊橙:「剩下半個幫我打包。」
「……好。」
兩分鐘后,貝翊寧接過打包好的袋子,平靜地提醒一句:「別忘記,我還是你的債主。」
熊橙無語,這個大債主大晚上跑過來,打著確認還債進度的名號,實則是來要吃的,真的有點無恥。
不過看在他幫她修理電閘的份上,不和他多作計較。
「嗯,那個,需要我送你下樓嗎?」
「不需要。」貝翊寧冷聲,隨即轉身出了門。
「欸,這人……」熊橙不由地嘀咕。
「什麼?」貝翊寧逮捕到她對自己的不滿,再一次停步,卻沒有回頭,「你想說什麼?」
熊橙的唇角不知不覺地流露出無奈的笑意:「其實我早就想說了,你這人怎麼總這樣自說自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像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裡,永遠高人一等的。」
貝翊寧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眼眸陷入了另一種陌生的情緒。
這句話很耳熟,曾經有個女人跟在他身後,一邊追一邊這樣說,她責怪他不顧慮別人的感受,從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還狂妄自大。
「嗯?」熊橙見他駐步許久,整個人幾乎要凝固成一座雕塑,忍不住發出聲音,「你不會因為我說的話生氣了吧?」
貝翊寧沒有理會她,提了提手裡的袋子,邁開腳步,很自然地下了樓。
熊橙鬆了一口氣,關上門,眼睛掠過玄關牆上的電閘,腦海浮現剛才那一幕,他站在這裡,動手幫她檢查停電的原因,修理出故障的線路,偶爾回頭不經意地和她目光對視,那雙眼眸又冷又亮,像是深海三萬里唯一的一道光源。
她感覺很不可思議……
比這都不可思議的是,熊橙這晚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雙修長,漂亮的男人手正在彈鋼琴,彈了一會畫面一轉,那雙手輕輕如霧地靠近她,很溫柔地從她頭頂撫摸到她發梢。
畫面還出現一個比這雙手的撫摸更溫柔的熟悉聲音:「橙橙,其實你做的牛肉卷餅味道很好,我很喜歡。」
她抬起頭,如期看見一張可惡的俊臉。
熊橙醒來后,木然地伸手擦了擦額頭,全部是冷汗。
她覺得有必要去醫院檢查一下自己的心理狀態是否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