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當貝翊寧從熊橙手裡接過那一小包調料醬,悠悠地放進口袋,既沒有說謝謝也沒有立刻掉頭走人,而是冷冷靜靜地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熊橙匪夷所思。
「你生病是因為那天淋雨了?」他問。
突如其來的關心讓熊橙感到意外,她探究性地看著他的臉,然後點了點頭。
「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熊橙更加愣怔,料她怎麼猜也猜不到貝翊寧會主動開口幫忙,他向來是一個冷漠,孤僻,自視甚高,沒有愛心、同情心的男人,怎麼會冷不丁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貝翊寧靜水無瀾的黑眸一如既往的從容鎮定,似乎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只不過接下來,好像怕她沒聽見似的,他又清晰地重複了一次:「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沒有。」熊橙說,「只是感冒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
「是嗎?」他說,「那你好好休息。」
熊橙緩緩關上門,和石膏像一樣駐在原地很久,過了一會才走向卧室,只不過背脊尾椎處突然竄上一股涼意,她的腳步和情緒同時一滯,意識到什麼后立刻轉過身,回去打開門。
貝翊寧還沒走,就站在她的門口,慢慢地掏著口袋裡的煙。走廊的感應燈沒有打開,唯獨陽台外的夜光投射進來,微微照亮他頎長,清雋的剪影,他很安靜,安靜到連呼吸聲音都淹沒在夜色中。
瞥見她的身影,他把口袋的煙盒推回去,輕抬眼皮,聲音是慣有的清冷:「你怎麼又開門了?」
「你呢?為什麼還站在這裡不走?」
「抽一根煙再走。」他解釋。
「趕緊回去吧,貝思哲不是一個人在家餓肚子嗎?」
「他不餓。」
「嗯?」那你大晚上趕來問我討要做義大利面的調料包?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解答她的疑惑:「那只是一個借口,事實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突然趕過來和你見一面。」
熊橙沉默了一秒,鎮定了心緒:「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良久,他才開口:「我想問你,你有沒有喜歡過別人?除了那個葉聞雋。」
「有,讀初中的時候喜歡同班的男生。」
「喜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你問我?你又不是沒有戀愛過。」
他不置可否,又回答原來的問題上:「我問的是,你的喜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和大部分人沒有區別,憂喜摻半,有快樂也有煩惱,不過回想起來,應該是快樂多過煩惱。」
「快樂多過煩惱。」他低聲重複了一遍,「原來如此。」
「你大晚上過來的真實目的不會是向我討教感情經驗吧?」
「不用討教,我想直接和你試試看,如果你願意的話。」
熊橙再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總有一種遠甚於旁人的功力,他可以用最輕淡的口吻告訴你一個最驚悚的事實,譬如此刻,她在心裡默默咀嚼了兩邊他說出口的台詞,終於確認他是何意思。他的意思和那些堵在女生宿舍門口的捧花男生,羞澀忐忑地開口「你能做我女朋友嗎」是同一個。
當然,他那麼高冷又奇葩,絕對不會有羞澀忐忑等那種正常人的情緒。
「和我試試什麼叫做喜歡?」
他默認。
「你在裝純情吧?」熊橙試探,「兒子都九歲了,你還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我不相信。」
「貝思哲應該已經和你說過,我和他的關係不是表面上這樣。」
熊橙聞言,心咯噔一下,原來小鬼頭沒有撒謊,他真的不是貝翊寧的親生兒子。
「那他怎麼會留在你身邊?他是你親戚的孩子?」
走廊外的光暗了下去,一瞬間,熊橙完全看不清貝翊寧的神情,只聽到他藏在黑暗中的聲音:「不是親戚,是我兩個過世的朋友。」
熊橙的心又一沉,雖然她也暗自猜測過貝思哲的身世,也許是很凄涼,但沒想到比想象的凄涼還要凄涼,真難得他能無憂無慮地長大到現在這個模樣。
「你願意嗎?」
就在她沉浸在略微傷感的情緒中時他又將話題繞了回去。
「你現在向我開口,是為了替貝思哲找一個可以照顧他的女人?」她邏輯清晰地進行確認。
「照顧他我一個人足夠了,不需要別人幫忙。」他看著她的眼睛,直切重點,「我現在只是問你,願不願意和我試試看。」
一個晚上,熊橙的心情三番五次地被他搞得七上八下,鑒於他行徑詭異,口吻隨意,態度完全不誠懇,她沒法判斷這是不是他的一個惡作劇,彷彿下一秒他就會冷冷一笑,輕蔑又惡劣地說:「逗你玩的,你不會當真了吧?」
很多時候,面對貝翊寧這樣不按理出牌的男人,要保持幾分警惕心,熊橙了悟這一點,看著他不說話。
貝翊寧也一言不發地看著她,腦海浮現那檔口水節目中女主持人給廣大男同胞的金玉良言「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想要她就必須耐心等待」,他微微沉思,然後說:「我可以給你考慮的時間,你考慮好后再回答願意還是不願意。」
說完,他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離開了。
熊橙木然地用手探了探自己的額頭,有點燙,剛才不會是她的幻覺吧?那個高冷,傲慢無禮的貝翊寧提出和她試試看的要求,並給她一周的時間考慮是否接受他?
好像不是幻覺,因為她隱約聽到樓下車子啟動的聲音,和一陣微風似的,轉眼消失了。
她回到屋子,安靜地思考了一會,自己是什麼時候認識貝翊寧的,兩人是怎麼從陌生人發展到現在這樣既不是熟人,也不算陌生的程度?
如果對他有感覺,好像也不是特彆強烈;如果對他沒有感覺,為什麼在雨中擁抱的那一刻,她心動得很厲害?
她深深地困惑了,原本以為這晚一定會胡思亂想至睡不著,不料一躺下,腦袋沾到枕頭就有了困意,很快就睡過去了。
夢裡的那雙堪比鋼琴家漂亮,優雅的手又如輕霧似地靠過來,溫柔地輕撫她的頭頂,臉頰,最後手指停留在她的唇上,指腹一點點地擦掉她的唇色。
……
她不知道總夢見某個男人是什麼寓意,低調地查了百度,答案是:夢境會揭曉你壓抑很久的*,夢到男人的意思是你有這方面的渴求,簡單來說你想戀愛了。
話說回來,她一共就談過兩回戀愛,其中一回還遇到了一個渣男,以至於有段時間對男女之情看得很淡,如果沒有這個夢的提示,她根本不會想到自己有壓抑的*。
午休的時候,小凱悄無聲息地接近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熊橙,猛地伸手拍她肩膀,想嚇嚇她,誰知她反應十分平淡,緩緩轉過臉:「你幹什麼?」
「你沒睡著啊?」
「不困。」
「好像有點心不在焉,病還沒好?」
熊橙看著眼前這位貌美如花,年僅二十一歲的艾朵頭牌,認真地問:「男人在空虛寂寞的時候會不會突然放棄以往的擇偶標準,隨便找一個女人戀愛?」
小凱認真地想了想:「我再無聊都不會找曹領班談戀愛。」
「曹經理的女兒都三歲了,你拿她舉例?」
小凱笑了:「我的意思是我不會找曹領班那種短頭髮,長眼睛,顴骨凸出,聲音又尖又細的女人,怎麼都沒可能。換言之,就算我空虛寂寞發如雪,想打發時間談個戀愛,也只會去找一個自己看得順眼的女人,這是底線。」
「是只有你這樣想,還是所有男人都這樣想?」
「我應該可以代表絕大部□□心健康,風華正茂的男人吧。」
「那你實話告訴我,我是你們這些身心健康,風華正茂的男人願意追求的類型嗎?」
小凱湊近熊橙,仔細的一番觀察后得出結論:「其實我早就想說,你長得挺好看的,尤其是眼睛和鼻子,生的很標緻,只不過你不會化妝,鮮少穿高跟鞋,從來不噴香水,身上隱隱有股蔥花炒蛋的味道,完全缺少男人最看重的東西——女人味。」
「給我一個痛快,我是不是你們會追求的類型?」
「這個也沒有太絕對的答案,我個人覺得你被吃貨看上的幾率比較大。」
熊橙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怎麼了?真有吃貨對你展開了追求?」小凱追問。
「沒呢……他不是吃貨。」
只不過,他有個吃貨兒子。
下午,小吃貨貝思哲背著書包來艾朵吃晚餐,順便等熊橙下班,向她透露一個事實:「爸爸這幾天很像中邪,每天晚上都面無表情地聽一檔很沒有營養的口水節目,裡面有一男一女不停地說廢話,嘰嘰喳喳得吵死人了,而且他每次聽完后臉色就變得和冬天湖裡結冰的水一樣。」
「真的?」
「嗯,還有,他這兩天比平時吃得還要少,在書房裡的時間比平常還要多,根本不願意和我說話。」貝思哲委屈道。
熊橙揉了揉他的腦袋以作安撫。
把貝思哲送上計程車,熊橙和他揮了揮手,坐地鐵回家。
洗完澡后,她盤腿坐在沙發上吃水果,吃了一半想起什麼,起身找出埋在角落裡的一隻舊舊的隨身聽,打開后一個個頻道調過來,很快找到貝思哲說的那檔一男一女嬉笑怒罵的節目,這期的主題是「失戀后最適合獨自旅行的城市?」,他們從麗江,陽朔,鳳凰說到廈門,期間還回答各種簡訊疑問。
「呵,這裡有個手機末尾號是8867的男士,他的感情困惑是這樣的。」男主持人的口吻很揶揄,「他在對某個女人說出『你願不願意和我試試看』后,對方沒有及時給出答覆,他也十分善解人意,寬宏大量地表示願意給對方時間考慮,但問題是這個考慮的時間究竟是多長?」
女主持人懶懶地說:「關於這樣的問題我已經懶得回答了,反覆告訴你們這些男同胞,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真的喜歡多等幾天又怎麼了?在這幾天里好好反省一下為什麼她沒有及時給你答覆,自己究竟哪裡讓對方看不上眼。」
熊橙正在吃葡萄,慢慢吐出葡萄皮,聽完這個耳熟的問題,突然捕捉到一個關鍵的信息:手機末尾號8867?
她迅速丟掉手裡的葡萄皮,用紙巾擦了擦手心,拿起玻璃几上的手機,翻閱通訊錄。
貝翊寧的手機末尾是8868
不是他。
想來也是,他怎麼可能發簡訊詢問這麼無聊的問題?
不過,她當下又一次確認一個事實:貝翊寧那晚的一通話讓她心情複雜到了現在,這兩天,她幾乎做任何事情,思緒都會在中途慢悠悠地飄到他那張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