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和曹丕一併前去回稟卞夫人,想起來還有之前準備的別個東西,當著這個空檔,我才從袖中取出,拿給卞夫人觀瞧。
前幾日里閑來無事,偶然聽曹銘提及得了件上好的玉壺,就讓佟兒去問曹銘討要過來,想看看這玉壺有何不同之處。
曹銘本還愛不釋手,極不情願,我說左右不過一個玉壺,以後必然送他更好的東西,其實這玉壺本身並沒有什麼可看的,模樣普通不說,上面還很是粗糙,說是玉壺不甚貼切,大多玉觸手溫潤平和,這壺乍一看是劣玉所制。獨特的地方卻恰恰正在這裡,無論何種水,只要倒進玉壺裡面,便立刻甘甜清冽。便是將酒倒入,一般的米酒也可化作清水。
我細細說來,卞夫人聽得很是專註,大讚此壺玄妙,便讓婢子好生收著。
辭了卞夫人出來,趕車的小廝已經候在硃色大門口。此時雪已經住下,小廝帶著的斗笠上卻銀白一片。
一路無聲回府,心裡總也抹不去曹植眼角滴落的淚痕,心中煩悶至極卻又不好發作。曹丕見我心思恍惚,微有擔憂。
見他這般,我總覺得對他不起,卻又不能說出來,只在心中下定決心,以後除非黃沙枯骨,否則,絕不棄他離去。
回到府中郭照正和雍華在殿中等候,晚晴過來,替我和曹丕收起裘衣,一邊笑道:「明日老夫人生辰想必很是熱鬧,今天夫人忙了整天,早點歇息吧。」
我點點頭,道:「你們也早些下去歇著,明日隨著一併去王府吧。」
晚晴應聲是,便帶著一眾婢子退去。
待晚晴她們退下,郭照才走過來施禮,道:「今日之事多謝姐姐,若不是姐姐在,照兒這羞辱是必然要承受了。」
我擺擺手,「你謝我做什麼?坐在那裡好端端的,既是被賜了座,當該知道只要安守本分,旁人說話你只管聽著就是,何來優越感要去插上兩言?今日這事是我自己氣不過,與你沒有關係。」
曹丕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夫人這麼說了,你也不用自責了,這就帶著雍華去休息吧。」
郭照起身,端正的站著對我慢條斯理道:「是,妾這就回去休息了。妾告退。」
我看著郭照背影蕭瑟,雖穿的艷麗,卻並不光鮮,旖旎的拖地長裙襯得她頗有神韻,郭照是個美人,第一眼見到她便覺得她面若桃花,讓人喜歡。微微閉了閉眼,轉而對曹丕道:「我去幫你準備沐浴。」
曹丕細細看我,神色有些許倦怠,想來今日也著實累著了。「今日送給母親的玉壺,曹銘從何處所得?」
「這倒是不曉得,不過,聽說是從老家的舊識那裡得來的。」
「舊識?」曹丕踱步沉思片刻,「曹銘的老家沒有舊識了,曹銘是逃荒逃出來的,跟著我已經十幾年了,不可能是在舊識那裡得來的。」
我疑惑,「你覺得這事有蹊蹺?」
「這件事情以後不要跟曹銘提起,我自由辦法。好了,你也累了,還是早些休息吧,我讓冉憶幫我準備洗澡水就好了。」
我悠悠:「還是我親自來準備吧,旁人侍候不如我貼心。」
見我執意,曹丕欣然應允,「好吧。」
為曹丕準備了熱水倒入木鑒之中,又小心的撒入以艾草製成的熏湯,我才遣了婢子門下去,替曹丕寬衣。
他任我為他寬衣,半閉了雙眼,笑道:「還是你心細,知道我喜歡艾草的香味。」
我將為他解下的綬帶擱置木架之上,笑道:「為你準備艾草沐浴,可不是因為你喜歡這香味。初見你的時候,你身上就帶著淡淡的艾草味道,我還以為是帶了香包,後來才知道是常年以艾草沐浴所致。心下還常常是奇怪,查過醫書才知道是何道理。」
「哦?那你說說我為何要以艾草沐浴?」
我蓄了笑意,「艾以葉入葯,性溫、味苦、無毒、純陽之性、通十二經、具回陽、理氣血、逐濕寒,你長年征戰沙場,身上大小傷疤皆有留下,我看了醫書才知道,每到夏日裡陰朝天氣,傷口便會發作,疼癢難耐,就是已經好了許久的傷疤,也會有這種狀況,常年以艾草洗浴,可以通經活血,還可以祛除癢疼,你才會一直用艾草煮湯沐浴的吧?」
他沉默一會兒,「其實是因為艾草可以驅蟲。」
「啊?」我懊惱的撐頭,沮喪萬分。
看出我的沮喪,他驀地笑了一下,裝作特別贊同道:「你說的一點都沒錯,就是你說的那樣,為了通經活絡。」
我一下子提起興緻,和他講和,「你說的也對,可以驅蟲嘛。今天真是天氣寒冷,蚊蟲稀少啊。」
***********
一夜無夢,清晨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慌亂起身邊喊晚晴,晚晴連忙應聲過來,道:「夫人你醒了?」
我揉揉眉心,問她:「現下幾時了?怎麼竟未叫我來?」
晚晴遣了婢子們去打水供我洗漱才過來扶我,「大公子說夫人昨個兒累了一天,讓婢子們不要打擾夫人。」
「可今天是要去王府參加宴會的呀。」我有些埋怨,昨天的確是去王府幫忙了,可今天才是生辰宴,作為曹府的長媳,我若遲了宴會,指不定別人要怎麼說了,雖然知道曹丕是怕我累著,心疼於我,可這樣縱寵,豈不是禍端?
晚晴一邊笑,一邊幫我穿衣,「夫人想多了呢,宴會要過了未時才開始,大公子說夫人若是醒了,用過飯再去也不遲。」
我一時語塞,半晌只能吶吶道:「這話倒也不假。大公子去了哪裡?」
「早上吳謀士過來說是有事,現下正在正廳議事。奴婢聽了些大概,好像是說昨天三公子回府後就受了風寒,卧床不起了。」
我一怔,想到昨天在王府偏院曹植說的那些話,心中莫名一動。愣愣的出了會神,軟軟道:「想必是站在雪地里太久所致。給我洗手凈面,梳妝打扮吧。」
晚晴歡喜的應聲,「是。夫人今天穿哪一套衣裳呢?」
「織錦緞的水藍色襖裙,襟上綉團扇的。」
「是。」
梳洗過後,讓晚晴去傳了飯菜,佟兒也在此時帶著睿兒和英兒過來。英兒一進門就扎到飯桌上,抱著肚子直喊:「母親母親,怎麼還不吃飯啊,要餓死了。」
睿兒見英兒這個樣子,上去捏捏英兒的臉,「你都這麼肥了,還吃。」
英兒對睿兒做個鬼臉,「要你管,我就是要吃飯。」
睿兒呵呵一笑,從小碟之中掰碎一塊糕遞給英兒,道:「你先吃點墊墊吧,晚晴姑姑已經傳膳了。」
睿兒是極疼英兒的,私下裡對英兒是有求必應,以前尚小,卻仍是背著比她小不了多少的英兒到處玩耍,我笑他說,疼妹妹要比母親疼女兒還要過。他卻每每煞有介事,說是要保護英兒一生一世,任英兒如何皮鬧,都不生氣懊惱,曹丕對英兒也是如此,倒是我過於苛刻,時常因為規矩的事而責罰英兒。
「今日是祖母的生辰,你們是長孫,待會讓佟姑姑為你們收拾妥當,隨母親父親一併前去王府。」我起步走到桌邊坐下,一邊給他們交代。
「母親?」睿兒看著我,有些疑惑。
「嗯?」
「孩兒聽說祖父這次是借祖母生辰有別的事情。」
我心裡納悶,「是嗎?你可聽說是什麼事情了?」
「孩兒不是很清楚,只是回來的時候,聽到吳軍師和父親談論,佟兒姑姑催我們,沒有聽全就回來了。」
我略一沉思,想到昨天曹丕說起來關於曹操嫡妻丁夫人的話,難道,曹操是想藉此將丁夫人再接回王府嗎?
「夫人,該用膳了。」
晚清的話倏忽將我思緒拉回,我勉強扯了笑意,道:「那便傳吧。」
剛剛上完飯菜,曹丕卻趕了個正巧,我見他回來,幫他填了碗筷,道:「怎麼吳質來了?」
曹丕盈盈一笑,「嗯,因為近來幾日忙於母親生辰的事,銅雀台的監工上就讓吳質先代辦了。若無意外,想必過了春,二月便可以竣工,也算是不枉費那麼多錢財和人力了。銅雀台只要一竣工,我們就可以馬上操練自己的水師軍隊,他日再度攻打江東,便不怕魯肅手裡的水師了。」
我看他摸樣欣喜,便附和道:「是啊,這樣的話,也就不用擔心造成無畏的傷亡了。」
聽我這麼一說,他似是被我點醒一般,連連道:「對對對,你說得對,如此一來,我軍可以減少不必要的傷亡,留下精銳部隊奇襲,如此一來,便是江東有天然屏障,也不怕它攻不下來。」
我本以為,曹丕操練水師必然已經想到此事,沒想到曹丕並未想及此,卻也知道曹丕整日繁忙,不可能想的面面俱到,隧道:「暫且不去想它吧。今日是要緊的日子,吃了飯還是早些趕去王府的好。」
曹丕不置可否。
用過早膳,郭照也得了傳話,帶著雍華過來。因昨天,已經將府上的賀禮送給了卞夫人,是以今日就什麼也沒有再帶,單單是一行人前往。
魏王府門前大紅燈籠高掛,綵綢艷麗無方,門口車輛賓客熙熙攘攘,倒是氣氛和諧,讓人心生愉悅。站在門口的婢子眼尖,瞧見曹丕馬上走過來施禮,笑道:「大公子大夫人,你們快隨我來吧。」
端看曹丕現下神情,少有的面露悅色,這悅色少有不是因為曹丕從來不笑,而是因為這笑是從心裡發出來的,見慣了曹丕清冷,自然對於真笑和假笑有辨別能力。我著實很了解我的這個夫君,如今一顰一笑,我都知道哪一個是他內心散發的。
來到廳堂,卞夫人正和環夫人、杜夫人和秦夫人坐在一起說著什麼。曹丕帶著我上前去請安,一一行過禮后,我便恭敬地站在一旁,聽她們寒暄著。曹丕跟卞夫人請過安之後便匆匆離去,男客都在正廳宴席,這偏殿這邊設立的是女客休息場所。晚晴隨我在一旁站著,我只是十分恭敬的站在下位,待曹操的幾位夫人有不經意問話的,就恭聲回答兩句。
卞夫人今日穿著比往日里氣派許多,卻依舊是以素色為主,只在衣襟上綉了木槿花,綬帶用紫色紋繡花紋為飾,雖人已過半百,容顏保養得卻很是姣好。我在一旁抬眼,細細打量起來杜夫人和秦夫人,看上去二位夫人關係似是很好,穿著打扮上有幾分相似,就連髮髻也梳的差不多,二人總是頻頻交流,是不是喜上眉梢。相比起兩位喜上眉梢的夫人,環夫人面容卻有些枯槁,卻依舊是個美人,卞夫人是不是和她說上兩句話,她也是表現的興緻缺缺。
好像自從曹衝過世,我就很少再看到環夫人,環夫人並不是只曹沖一個兒子,可因為曹沖才華橫溢,環夫人只對曹沖抱著莫大的希望,曹沖的死讓她受到的打擊實在太大,面容上變化不大,卻仍是難掩滄桑之感。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就看到卞夫人心中便會充滿著自責,不得不遠遠地躲著,好讓自己那點可憐的愧疚深深藏起來,再告訴自己,曹沖的死是意外,誰也不想的。
我只是將目光在環夫人身上稍作逗留,便移開來。才收回目光,感覺背上如芒在刺,下意識的回過頭看去,不遠處正有一個少女怒瞪著我,看樣子好似我把她得罪了一般,我心中疑惑,對晚晴道:「這個人我們可認識?」
晚晴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搖搖頭道:「婢子不曾見過。」
那女子見我這般回望過去,沒有對視一會兒就轉身擠進往來的女客之間。「晚晴,跟上她去問問她是誰。」
「是夫人。」晚晴自顧退去。
我轉而正打算跟卞夫人說一聲乏了,好去找個地方坐上一坐,讓她們多聊一會兒。話還未說,便被不遠處帶著婢子過來赴宴的女子驚呆。這女人看上去已經四十有餘,面容姣好,穿廣袖流仙裙,梳望仙髻,額間點綴一抹紅色硃砂,看摸樣俊俏的很。
我心下生疑,不曾記得曹府中有哪個親戚家中有這麼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