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西連夜(二)
「夜兒是沒有錯的,夜兒的出生怪不得任何人,母親不該忽略你,漠視你,甚至……仇恨你,對不起,你是我的孩子,對不起,我的好夜兒,母親對不起你……」
我只能緊抱著她顫抖的身軀,手指撫著她的背,任由她在我懷裡哭泣,肩頭的衣裳濡濕了一片,皮膚有著生生的灼燙感。()
母親,夜兒不恨你,我甚至想開口對母親言語。
母親,以後能不能多抱抱夜兒,夜兒,喜歡抱著母親。
未來得及張開口,門外傳來腳步聲,是陌生臉面,當今最得寵雲妃兄長,他遞上賀禮,看了一眼抱成一團的我們,靠近母親耳邊道,「美人,聽聞每年三月初七,只要有禮相送便有美人投懷,是真是假?」
母親媚眼如絲,朝他嬌笑。
我那溫熱的心,瞬間冰冷到底。
他從我的懷抱中,搶走了母親。
內室里,傳來了調笑聲與一些我早已熟悉的聲響,我臉面上不再有任何錶情,只看到慰蓉走到我面前,牽住我的手朝外走去,輕聲帶笑言語,「六皇子,慰蓉托公公從宮外捎來了煙花,今日是你八歲壽辰,咱們放煙火看好不好?」
我不言語,很冷漠。
「煙花可好看了呢!」慰蓉笑顏甜美,「六皇子一定也喜歡的!」
她牽著我走出了宮門,一路上說了許多笑話哄我開心,她的笑聲總是連綿於我的耳中,不曾停歇。
那夜,煙花璀璨,夜高月蒼茫,微風細細,潮濕的空氣中燃著劈劈啪啪的煙火崩裂聲,照亮的我的臉龐,嫣然了慰蓉的面容。
我第一次發現,笑容,可以趕走一個人心中滿窒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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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八年來所度過最難忘的生辰,坐在冷宮的角落裡,望著漫天絢爛煙火徐徐綻放,煙火在漆黑夜空中一顆顆炸開,像團團簇錦之花蕩漾在無邊無際空曠的夜幕中,濤聲弦樂般,久久迴響。
慰蓉立在璀璨燈火下美麗輕笑,裊腰疑折,褰褰袖飛,輕盈的身子一圈圈旋轉飄移,烏珠顧盼,眼角是純然的笑意。
「六皇子,今日是你的生辰,奴婢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六皇子,奴婢聽說生辰之日夜空中放煙火,許願是最靈驗的呢!」
「六皇子,奴婢跳的好看么?」
「六皇子,要是好看了,你朝奴婢點點頭,朝奴婢笑笑也是好的呀……」
慰蓉旋轉著身子,妙舞生姿,清脆的聲響一聲聲在我耳邊迴響。
我眯起眼望著彩光絢爛下的慰蓉,她的臉上是單純如同清水一般的笑容,唇邊笑紋漾出一圈圈痕迹。
一向冷漠的我,對著她,微微笑了。
慰蓉見我笑,便跑到我身旁,在我耳邊小說言語,「六皇子,其實呢,奴婢也有生辰禮要給您,還……還請不要見笑。」
我盯著她的臉面,點了點頭。
她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白色包裹,打開來,是形狀有些丑的怪東西。
「這是地瓜,皇子一定沒吃過」,她將那兩隻丑東西放在手裡,找來幾塊大石搭了一個小小如灶台一樣的東西,拿出打火石燃了樹枝,將那稱為地瓜的東西烤的有些發軟了,遞到我的面前,「很好吃的哦,相信我啦!」
那東西握到手心裡,很燙,卻溫暖,即使灼燙的手心有些痛,我不想放開,這種溫暖的感覺,好像母親的懷抱。
味道很香,很甜,母親淚水殘留在口中的咸澀味道全部衝散了去。
我只吃了半個,將另一半遞給慰蓉,兩個人擠在角落中望著漫天煙火,不時的燙的哈出口中熱氣。
我將剩下的一個紅薯踹到懷中,勾下頭笑了。
我想,我定是笑的有些傻氣,才讓慰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我。
她道:「六皇子竟然也會這樣的表情啊!這樣笑才對嘛,六皇子才八歲,才八歲而已哦,小孩子要常常笑才可愛哦。」
我扭過連轉身便走了,耳根和臉面有些發燙,紅了大半邊臉面。
沒有直接回我應到的側宮中,而是奔跑著朝母親宮裡的方向跑去,緊抱著懷中的東西,怕跑的慢了些,便會退卻了溫度。
這叫做地瓜的東西,掃祛了我心中全部陰霾,我想,定也能撫平母親的難過,掃去那咸澀的淚水。
我跑到母親寢宮門前時,見到門前立著許多侍衛和內監,停了停腳步。
宮內傳來了哭天喊地的求饒聲,是母親的聲音,「皇上,臣妾冤枉,不要殺臣妾,臣妾心裡只有皇上……」
「朕今日才知,你竟敢勾引臣子,yin亂後宮!生下不祥孽子,剋死先太后已是滔天大罪,如今你還想朕要饒你這賤人?」
那個陌生男人的聲響,是我的父皇。
我的心頭失去了頻率一般跳動的厲害,手上一松,懷中的東西掉到了地上,摔成了粉碎。
我邁動腳步朝前走,身後被人一牽扯,撈到了角落裡,回頭看去,是曾待在母親宮中的內監——葉公公。
在眾人未望到我時,他將我扯到了假山石后,捂住我的嘴,一臉擔憂道:「六皇子,媚妃娘娘恐怕難逃皇上處罰。這個時候您可不敢靠近吶!」
我拿下他的手,立在假山後,側過臉去望那身著黃袍應該稱為父皇的男人,扯著母親凌亂的髮絲,一路朝宮門外拖去,不顧母親嘶聲裂肺的喊叫,絕然拿出長劍,一劍,砍在了母親的脖頸上。
頭顱滾落到地上,母親雙目膛睜,眼中不可思議,臉上仍然殘留著淚水。
繼而,我看過那高大偉岸的男子拿起鞭抽打著那最後前來做母親入幕之賓的男人,砍斷了他的手腳,吩咐與母親的頭顱一同掛到城門處,直等到他血留干盡為止。
葉公公在身後一指攬著我,我能感到他的身子害怕的微微顫抖。
我望著母親的頭顱如同一顆眾人玩耍的繡球一般被提走,又望見宮門前一片血跡。
母親的屍體,被吩咐丟了出去。
「六皇子,別看了,您會怕,閉上眼睛,快閉上眼睛,躲在奴才身後來……」
葉公公在我身後一遍遍說著,我始終睜大雙眼靜靜注視著這一切,沒有任何錶情。
入幕之賓……
我的嘴角咧開了笑容,轉身朝著反方向走去,不顧葉公公的訝然,毫不猶豫的離開了這個滿是鮮血的地方。
入幕之賓,永遠比我重要。
我在母親的心中,什麼都不是。
她對我冷漠,我又怎能熱忱的起來?
方才胸口的那抹片刻的溫熱全然消失,只剩下了空洞的冰冷。
我隨著那處理母親屍體的人,緊跟了上去,攔住了他們。
侍衛們面色眈驚,看著我走到無頭的屍體面前,取下了母親生時隨時攜帶著,現已暈染了血跡的玉佩,輕輕扣在腰上,微笑著漠聲言語。
「母親,謝謝你,送給夜兒如此絕佳的生辰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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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宮門前,慰蓉獨自站在門前候著我,表情焦灼不安,腳步來回走動著,在看到我平安歸來時,她顯然鬆了一口氣。
跑到我的面前,她緊張的抓住我的手,「六皇子,您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奴婢快擔心死了。」
我沒說話,任由她扯著進了宮內,她備了晚膳給我,服侍我用了晚膳后,一如往常的為了掖好被褥,守在床榻旁直看到我閉上眼睛才離去。
慰蓉走後,我睜開雙眼,瞪著簾帳,一夜不眠。
「夜兒,抱抱母親好不好?」
輕輕閉上眼,母親的聲音在耳邊縈繞不休,我伸出雙臂,彷佛感覺到母親如蘭氣息吹到臉面上,盤旋繚繞。
心口有些緊窒,我按住胸口,皺起了眉。
隔著紗簾,我聽到外室里傳來了壓抑的嗚咽聲,是慰蓉趴在桌前低聲哭泣。
這哭聲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夜,我聽著這聲響,捂住胸口整整一夜。
直到天邊飄起紅霞,泛起潤光時,我才明了,這種帶著絲絲痛楚的感覺,是心痛。
即使我再恨母親……
也無法掩飾,失去她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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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蓉生的並不美麗,她很是瘦弱,正值十六年華,身形嬌小,鼻尖有小小的幾粒雀斑,眼角永遠笑的彎彎眯起來,比月牙兒的形狀還要圓潤。
從我憶事開始,便有著慰蓉的存在。
慰蓉自打進宮,便隨著母親,後來代替母親照料我的生活起居。
她的笑聲很是明亮,如同摔碎的琉璃一般清脆,在偌大的側宮中,陪我一起待了八年。
所以此刻,她看著我的神情,除了訝異,還有著開心,她抓住我的手臂,「六皇子,您,您會說話!」
「是的」,我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靜靜道,「為什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