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三年之期

當天夜裡，父女兩個聊到很晚，直到月亮到了中天，孟念雪才被安排在客房中睡下了。第二天一大早，起了床，剛吃過早飯，就有一個女孩敲了門進到了屋內。

「小姐，我來取頭髮。」她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圓臉短髮，表情平穩，說話乾淨直接。

「好。」孟念雪笑著應了，從鬢髮處輕輕拔下一根青絲遞給她，「謝謝。」

那女孩一愣，臉頰輕動了一下，「不客氣。」說完，她微微欠了欠身，轉身離開了。

唐季青認女的事情很快便傳遍了整個唐門總部，這幾天，孟念雪住在這裡，走到哪裡都要被多看上一眼。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結婚的門主，居然有了一個女兒，這自然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然而他們畢竟是在江湖中行走的，雖有些好奇，卻也不似那些長舌婦人，整日里掛在嘴邊。

這一天，親子鑒定的結果出來了，戚飛揚自那天拿著父女兩人的頭髮下了山去，現在才回來。戚飛揚一回到唐門，唐季青便叫人將唐門裡所有有些地位的人都叫到了大堂之中。唐季青坐在中間主椅上，看著下面一干自己的老臣新屬，暗想，恐怕得當著他們的面公布親子鑒定的結果，他們才能從心底里認可念雪的身份。

正在想著，孟念雪已雅步到了大堂之中。唐季青見到女兒來了，一抹真意的笑浮上嘴角，向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孟念雪一進大堂，便有許多雙眼睛落在她的身上，見過她的人自不必說，也有昨日從外面趕回唐門總部來的，見到她，雖有好奇，更多的卻是懷疑。孟念雪並不顧這些，她臉上帶著微笑，緩緩走到了唐季青的身邊。

「準備好了嗎？」唐季青臉上帶著笑，語氣卻是極為認真。

「嗯。」

唐季青點頭，便向著站在一邊的戚飛揚道：「戚叔，開始吧。」

戚飛揚躬了躬身，直起身來時，表情已是有些凝重。門主認女，這件事對於唐門來說是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如果她是，這唐門的格局恐怕要發生不小的變化，如果她不是……戚飛揚看了看孟念雪，這個丫頭雖然才二十歲上下，卻有一種難得的穩重氣韻，腦子又靈光，若是死了，倒真的可惜。

唐門隱世后的規矩，擅入者死，唐季青年輕時雖不恥，自從身在其位了，也不得不承擔起這個責任，為了唐門的安寧，撇善心而立規矩，寧可錯殺一百，不能放過一人。

孟念雪也知道，若親子鑒定的結果出來，她並不是唐季青的女兒，恐怕會死無葬身之地了。

唐季青心裡又何嘗不忐忑，雖然通過這幾天的相處，他認定了孟念雪是他的女兒。可萬一不是呢？他真的能忍心將她槍殺嗎？他想起多年前，他從槍下救下的那個女子，她竟成了他此生最愛之人。面對她的女兒，他該怎麼做？

當戚飛揚將那份親子鑒定打開，念了出來時，所有人心裡都鬆了一口氣。血緣相似度99。87%，已確定是父女關係無疑了！

唐季青心裡有些激動，一隻手攥得緊緊地，說不出的高興。孟念雪也一笑，心裡變得柔軟起來，叫了一聲「爸爸」。

唐季青對著她慈愛地一笑，便向著下面道：「好了，大家各自去忙自己的吧，今天的事，已經耽誤了你們不少時間。」這話雖是十分體潤的，卻含著一種自然的威嚴，令人生畏。

下面安靜了一秒，便站起身來齊聲道：「恭喜老爺迎回貴女。」話音落下，一個坐在前面高木椅上的老人拱了拱手道：「老爺，既然已經迎回了小姐，小姐便是唐門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了，不知道這訓練的事什麼時候提上日程？」

唐季青微微含著笑，神色複雜地看向孟念雪，「念雪，你覺得呢？爸爸都依你。」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他這幾天都向她講明了，就看她怎麼決定。

「爸爸您看著辦吧，念雪願意的。」孟念雪堅定地道。那天，爸爸對她說，一旦她被確認了是他的女兒，將來唐門就會由她來繼承。這是唐門數百年來的規矩，長嗣為繼，若無後人，就由兄弟姐妹繼承。因此，歷來凡是做了唐門門主的，無論男女，沒有不努力「造人」的。唐季青為了孟吟秋，竟多年未娶，孟念雪想到這裡，心裡對他更是敬重。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是俊傑，可亦有自己的堅持。

唐季青心思通徹，怎會不知道，他的兩位兄弟一直對著他的門主之位虎視眈眈。可這二十年來，他從未盡到父親的責任，剛與念雪相認，便要讓她陷於這樣的水深火熱之中，他也著實不忍。他不會逼她，若她不願，他也會護得她一世安穩。

唐季青看著孟念雪，卻見她雙目靈澈，自有一種韌力，覺得很是欣慰，吟秋啊，你看到了嗎，我已經找到了我們的女兒，她不僅擁有了你的聰澈，也承繼了我的堅韌……

「既然這樣，戚叔，這件事就由你去安排吧。」

「是，老爺。」戚叔面帶微笑地應了，又對著孟念雪點了一下頭。這個丫頭，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那高木椅上的老人見這事已定了，也坐了下去，和眾人一起準備從大堂出去了。

「不行，我不同意。」

這時，忽然從門外傳來一個雄惡的聲音，孟念雪看過去，見到一個高個子大漢從堂外走進來，他步履大闊，腳踩在地上發出很大的聲音。

「老三，你來了。」唐季青似乎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出，並沒有感覺到吃驚。

那大漢正是唐季青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唐季紅，在兄弟三個中排行第三的。名字叫「季紅」，是個極為嬌艷的，其人卻是個莽撞的漢子，長相粗獷，心眼卻不少。

「大哥，我侄女回來了，怎麼也不叫我？」唐季紅走到了唐季青的面前，笑意吟吟。他又轉過身上下打量著孟念雪，「這就是我那侄女吧，果然和嫂子很像啊。」說完，他有些得意洋洋地瞥了唐季青一眼。

當年唐季青為了孟吟秋，在秋家丟盡了臉面的事情，他們兄弟可都是知道的。

唐季青如看跳樑小丑般看了他一眼，「老三，你遠道而來，一定很累了，古月，把唐幫主帶到客房休息。」唐門雖隱，卻還有一些俗世勢力在山下發展，唐季紅為幫主的猛虎幫就是其中一個。這幫派的名字倒也與他這彪悍的外型相配。

唐季紅擺了擺手，「老大，我來這裡可不是為了休息的，你那些古里古氣的房間，還是留給別人去住吧。」

那古月就是那天早晨去向孟念雪取頭髮的短髮女孩，她目無表情地看向唐季紅，要將他帶到後面的客房。

「怎麼，我是你們門主的弟弟，我的話你也不聽嗎？」唐季紅感到有些丟了面子，炸了起來，對著古月怒吼道。

古月不說一句話，依舊是目無表情。在她眼裡，只有門主一人，什麼弟弟，她根本視為無物。

「季紅，你還是先回去吧。」這時候，戚飛揚出聲勸道。他是看著這兄弟三個長大的，自然知道他們的性情，這唐季紅上山來，恐怕並沒有什麼好意。

「戚叔……」唐季紅雖然有野心，對戚飛揚卻是尊敬的。從小，父母就偏向唐季青，倒是戚飛揚，從來對他們都是不偏不倚的。不過，戚飛揚居然勸他下山，這讓唐季紅越來越氣憤，唐季青不過就是比自己早出生個幾年，憑什麼他就能坐上唐門門主，自己卻只能在北都做一個小小黑幫的幫主。唐季青膝下無子，他也就忍了，老二無心爭位，門主之位早遲要落到他的手裡。可竟然憑空冒出來這麼一個黃毛丫頭，要將他的位置奪走。

「侄女剛從外面回來，恐怕並不適合繼承門主的位置吧？」唐季紅說著，言下之意，她孟念雪只不過是一個弱不禁風的柔弱女子，根本沒有能力做得這個門主。

聽了這話，下面的眾人也是議論紛紛。要知道，唐門是一個已有幾百年歷史的組織，底蘊是極豐富的，歷來唐家的子弟們都是從小經受嚴酷的訓練，謀略、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唐季紅雖然粗莽，這句話卻著實有理。

「小姐。」剛剛那位高木椅上的老人又站起身來，有些擔憂地道：「您可學過一些功夫？」

「他是楊老。」古月悄悄近了孟念雪的身，小聲提醒道。

孟念雪微微向古月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便答道：「只是些防身的功夫。」這楊老，她也曾聽唐季青說過的，是一直跟在老門主，也就是她爺爺身邊的人，自從除戚飛揚外的三位長老去世后，唐門中除了唐季青和戚飛揚，就是他最說得上話了。

楊老略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對著唐季青道：「既然小姐沒有學過功夫，老爺，這事就需慎重了。」

唐季青看了楊老一眼，臉上微微蘊著笑容，戚老見狀，便知楊老的話讓唐季青有些生氣了。楊老這個人呀，什麼都好，就是太迂腐了，季青已成為門主這麼多年了，他還當他是當年那個孩子。殊不知，孩子也有長大的那一天啊。

「瑞松，門主自有論斷，你實在是不必凡事都插上一嘴。」楊瑞松，是楊老的名字。

楊老聽了戚飛揚這話，又見了唐季青的臉色，心裡驀地一怔，悻悻地住了嘴，緩緩地坐下了。孟念雪見狀，心裡很不是滋味，便道：「楊老，念雪雖然以前沒有怎麼學過功夫，可我可以從現在開始學呀。雖然我已經大了，可能不如小時候學得好，可現在畢竟是新的年代了，我可以學好槍法。念雪雖然資質愚鈍，但我相信，只要努力去做，必不會讓您失望的。」

一番話，既是說給楊老聽，也是說給底下坐著的這些唐門人聽，更是說給氣焰甚囂的唐季紅聽。

「小侄女，你可想好了嗎？那苦，可不是一般人吃得的呀。」唐季紅並未被孟念雪剛剛的一番話嚇住，在他看來，她一個小姑娘，哪裡吃得了這些苦，恐怕必定會退縮的。

「勞您掛心了。」一句話說完，卻並無下文。唐季紅感到自己被無視了，「哼」地一聲，「就算你不怕吃苦，那又怎麼樣，你現在已經快二十一歲了，身子骨都已定了型，三五年能學得多好嗎？」

「您這樣關心我，念雪真是有些受寵若驚呢。遠在北都，竟知道念雪即將滿二十一歲了。」

「我……」唐季紅語塞，「你別岔開話題。」

「好了，老三！」唐季青忽然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這是詛咒我三五年後就要去死嗎？」

唐季紅臉色一變，「老大這是什麼話，弟弟自然不會。」真是的，自己怎麼一時情急，將這話也說了出來。父親臨終前曾囑咐他們，今生不論發生什麼事，一定要兄弟和睦。他若不過分，唐季青是不會將他怎麼樣的。可若真是做得過了，唐季青這人就像是一頭沉睡的雄獅，平日里一派儒雅溫和的樣子，一旦發威，他便是性命堪憂了。

「我看這樣吧。」戚飛揚深思了一會兒，此時開口道：「小姐，我們就以三年為期，若三年後你仍然無法達到唐門繼承人的標準，我們再另作打算。」

唐季青聽了這話，厲眼看了戚飛揚一眼。戚飛揚卻是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他何嘗不知道唐季青的苦處，一直以來，他無子嗣承繼這件事情就像一座重重壓在他的心上。他又何嘗願意去為難孟念雪，只是，他畢竟是一路跟著老門主過來的，他是唐門的長老，凡事都是要為唐門考慮的。唐季紅雖然品德低下了些，做事莽撞了些，可他有一身不錯的拳腳功夫，畢竟是個有能力的。

他心裡清楚，孟念雪其實是一個極為聰慧的女孩。頭腦，也是一種實力。可是，她必須得讓唐門人都服她，這樣，待數年之後，門主仙逝了，她才能壓得住場子。不然，到時候，唐門就亂了。他作為唐門長老，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好。」這時候，他忽然聽見孟念雪這樣答道。只有一個字，別無他話，聲音雖柔軟，卻堅定。戚飛揚心裡不知哪裡來的一種信心，他覺得這個女孩子一定會讓他們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那就這麼決定了。」唐季紅對這個提議也是滿意的，他就不相信，不過短短三年，這個小丫頭能有多大變化。他看了看戚飛揚，看來戚叔還是幫他的。

戚飛揚卻尷尬地笑了笑，不作回應。

事情已經解決，雖未直接奪走孟念雪的繼承權，但在唐季紅看來，也是差不多了。又氣氛冷然地敘了幾句話之後，他便帶著滿意的笑容走了。底下的唐門眾人也齊齊告了退，大堂里只剩下了唐季青父女和戚飛揚、古月。

戚飛揚面色有些愧疚，「丫頭，我……」一句話說到一半，卻是有些說不下去了。

「沒關係，戚長老，我知道你也有難處。」孟念雪真誠地微笑道。

戚飛揚點了點頭，她確是個能體諒人的。「不過，丫頭，你放心，我也不是胡亂說的，我幫你擬定一個訓練計劃，以你的聰明勁兒，只要拚命些，絕對不成問題的。」

「我會努力的。」孟念雪應道。

戚飛揚發自內心地恭敬地躬了躬身，便快步走出大堂了。三年的時間，其實很長，可若有了一個很高的目標在前面，就變得很短了，他得儘快去為孟念雪安排。

「念雪，你真的想好了嗎？」待戚飛揚走後，唐季青認真地問道。他從一出生便被確定為唐門的順位繼承人，那些訓練，即便他是一個男人，亦有無法承受的時候，他這個看起來這般柔嫩的女兒，真的可以嗎？

「爸爸，對我有信心些吧。」孟念雪走上前走，笑著說道。

「嗯。」唐季青疼惜地說道：「只要你做了決定，爸爸自然是支持你的。只是，讓你受苦了。」原本她生活得好好的，可以不必有這些難以想象的辛苦的。

孟念雪搖了搖頭，「怎麼會受苦，我找到了我的爸爸呢。」她終於找到她的親生爸爸了，她知道爸爸為無人繼承而憂惱多年，自然不會逃避這份本就該屬於她的責任。

唐季青欣慰地笑了笑，對著一邊的古月說道：「古月，從今以後，你就跟著小姐吧。從此，你就只有小姐這一個主子，就算是我說的話與她相悖，你也要聽她的，知道嗎？」

「爸爸，我……」

「念雪，你先不要拒絕，你聽我說，你現在情況很複雜，這麼些年，總部里不知有多少老三的人，老二也……你的訓練過程不僅十分嚴苛，恐怕也很危險，遠非你能想象，知道嗎？」唐季青的眼裡含著疼惜，「你的身邊一定要有一個貼身隨侍的人，古月是絕對能信任的，她在你身邊，爸爸也能放心。」

「爸爸……」孟念雪心裡滿含著感動，「謝謝爸爸。」

古月退後兩步，在地上重重地向唐季青磕了一個頭，「老爺，您放心，今後古月必定會好好服侍小姐。」以報答老爺您的一飯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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