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重生之日

孟念雪見到唐季白的時候，發現他竟蒼老了許多。七天以前，他還是運籌帷幄的一方霸主，現在卻已淪為了階下囚，這對於一個有野心的男人來說，應該是致命的打擊吧。何況，他已不再年輕了。

唐門深處的一棟灰樓中，唐季白住在其中一個房間，門窗都被鐵鎖鎖著，日日有人送飯，一應用度都不缺少，就像坐了一所頂級的監獄。孟念雪進去時，他正埋頭寫字，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他並不抬頭，卻輕聲道：「你來了。」

孟念雪靜靜走到了他的桌前，見他在一張宣紙上寫了好幾個「靜」字，又見到整個房間都是整凈潤潔的樣子，開口道：「二叔日子過得不錯啊。」

「是啊，在山下花心思謀劃了多年，倒難得有這樣的清靜。」唐季白笑道。

孟念雪嘴角含了一抹深味的笑，看著他的書法道：「只是這」靜「字，未免有些旁溢斜出了。」

唐季白笑容稍變，「為了他來的？」

「二叔是個明白人，又何必故弄玄虛呢？」孟念雪看著唐季白，隨即又道：「二叔要什麼？」

唐季白走到一個藤木椅子上坐下，「我能要什麼呢？那葯不過是安眠藥而已。」他抬眼看向孟念雪，眼中含著複雜的執狂，「只不過，比普通的安眠藥多加了一味東西，便是這深山裡的冬蛇之膽，它若混入安眠的成分里啊，要讓人睡上個百年都不成問題啊……」說到最後，他竟輕輕笑了起來。

孟念雪握緊了拳頭，又暗自鬆開，輕笑道：「我聽說二叔小時候不喜爭鬥，卻喜歡看書，原來是鑽研這些去了。」唐門作為一個從古代傳承下來的門派，自然有許多俗世無法接觸到的東西，在唐門的藏書室里，就有著許多古書，裡面也有記載奇談軼事的，也有一些古老的方子，有害人的，也有救人的。唐季白從小就愛在藏書室待著，不知心中有了多少害人的法子。

唐季白有些得意，「不喜爭鬥？我不過是不屑於與那兩個俗人爭鬥罷了。」他隨即又道：「不過侄女你要是想到藏書室去找救你那情郎的法子，恐怕是要失望而返了。我既想置他於死地，又怎會用一個有救的方子？不如這樣，你就做一次公主，去吻醒你的睡王子吧。哈哈……」

見唐季白這猖獗的樣子，孟念雪知是問不出什麼來了，便起身要走了。「你好自為之吧，二叔。」她看了看他桌上的「靜」字，又道：「希望有朝一日，你真不會枉費了這個字。」說完便徑直走了出去，留下已笑不出來的唐季白。

出了這唐門專關押人的灰樓，孟念雪便去了藏書室。她在那裡邊待了好幾天，日日只是翻看著那些古書，連吃飯也是傭人送來的。戚飛揚的三個孫子看著不忍，便也幫著她找。幾個人這樣夜以繼日地找了好幾天，卻果然如唐季白說的那樣，這個方子是無解的。

終於還是沒有辦法了嗎？夜裡，孟念雪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手中拿著他送給她的火焰令，想著曾與他經歷的一切，眼睛不覺有些發酸。可是，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呢？她喜歡他，而他也愛著她，他們從未分離啊。夜深深，孟念雪的思緒複雜，久久不能入睡，她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她要回到北都去，他說過，他不想讓自己一個人，自己卻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呢？

第二天，孟念雪向唐季青提出了要見魏雲坤的要求。唐季青一愣，「你要走了嗎？」

孟念雪笑著道：「是啊，爸爸。」唐季青抱了抱她，輕聲道：「保重。一切有爸爸。」

孟念雪點了點頭，隨後便跟隨著一個傭人走了。魏雲坤竟沒有被關在那棟灰樓里，孟念雪有些驚訝。繞過了關押著唐季白的那棟灰樓，卻有一個地下通道，入口被繁茂的灌木叢蓋住，不見一點痕迹。那傭人帶著孟念雪點了燭火下去，通到了盡頭，便有了壁燈，那暗黃瑩瑩，竟像在夜晚一般。

孟念雪記得，戚飛揚曾告訴過她，歷史上的唐門是一個規矩甚嚴的門派，若有弟子犯了門規，便要進入刑室受罰，輕則禁閉、杖責，重的那些刑規因太過嚴酷，已漸漸被廢除了。只是這刑室卻一代代地被傳承了下來，這數百年來無論唐門遷徙到何處，都必定要建立一個刑室。

看這地方這般模樣，應該就是這青盛山上的刑室吧，沒想到魏雲坤竟被安排在了這裡。孟念雪一路前行，看著牆壁上刻著的嚴苛壁畫，都滲人得很，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必定就是刑室了。

通道到了盡頭，又一轉彎，就見了一扇老舊卻沉黯的鐵門，那傭人推開了門便讓到了一邊，道：「小姐，那人就在裡面了。」

孟念雪一愣，「你不進去嗎？」

那傭人搖了搖頭，「門主規定了，若無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可進去接觸那人。門主只是命令我帶您過來，並沒有讓我進去，我自然不敢。」

孟念雪點了點頭，「謝謝你帶我過來。」那傭人躬了躬身，「我就在外面等您。」孟念雪頷首，隨後便進去了鐵門內。那傭人將鐵門輕掩上，便站在了門口等候。

這個刑室很大，光亮很暗，卻不知哪裡來的一股令人打顫的寒風，孟念雪尋覓看去，才見屋子牆壁高處有一扇很小的窗，正在往內滲風。屋子邊緣處放著幾條長形板凳，旁邊一個大槽放了些孟念雪從不曾見過的東西，都是鐵質，看著就很是厲害。

她正在觀察，卻忽然聽見一聲極輕微的咳聲。她這才發現在屋裡頂前方有一個人，他穿著一身灰暗，幾乎與室內暗色融為一體，所以剛才她沒有看見他。

孟念雪朝著那人走了過去，只見了她的背影，她便知道，這人必定是魏雲坤無疑了。她對他，實在太過熟悉了！前一世，他是她最依賴的父親，此生，他卻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

他的手與腳都被鐵鏈子拴著，連到兩邊的牆壁上，他跪坐在地上，頭亦是低著，孟念雪甚至有些懷疑，她所面對的，會不會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才會這般沒有生息。

聽見腳步聲，魏雲坤緩緩回過頭來，見到孟念雪，他黯淡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念雪……」他的聲音嘶啞，就像沙子在瓶中的搖晃聲。

孟念雪看著這樣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魏雲坤，心中滑過了一絲暢快的感覺，她就這樣冷漠地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她很想大罵他幾句，將她前世的怨氣全都發泄出來，她也很想殺了他，為媽媽報仇，可是……

她曾經想過很多次這樣的場景，當魏雲坤終於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她應該像一個女王一樣將他踩在腳下，告訴他，她一開始就知道他的陰謀，他的家庭，他的公司，他的所有勢力都是被她——這個他一心想要討好的假女兒——親手毀掉。那樣的感覺，應該很暢快吧。

可是現在，她忽然覺得他很可悲，可悲極了。他的一生，到底擁有過什麼呢？他沒有一個朋友，他的妻子和情人都只是一心想要巴結他，討好他，他這樣不顧親情，他的兩個女兒難道真的會尊敬他，愛他嗎？到最後，他得到了什麼？

「念雪……」那嘶啞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魏雲坤的腳似乎已經不能走路，他就這樣跪著向前移動，發出低朴的聲音。他的眼中露著瘋狂的渴望，「殺了我！念雪，求你，殺了我！」他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這簡直生不如死。現在的他，只想一死了之。

孟念雪嘴邊掛著憐憫的嘲笑。死亡，又算得了什麼？或許，讓他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刑室里孤身到老，才是對他最大的折磨與懲罰吧。

孟念雪沒有再看魏雲坤一眼，徑直轉過身離開了這間刑室。當她走出了那個灌木叢入口，再一次聞到新鮮空氣的芳香時，心裡是從未有過的輕鬆感受。

大仇終於得報，從此就可以做自己了是不是？孟念雪微笑著，她想起遠方的那個人，心裡湧入了一股輕輕的溫柔。你等著我，我就要來陪你了。

這一天，是2014年9月27日，孟念雪去看望過戚飛揚后，便告別了唐季青，離開了唐門。她乘坐了最快的一班飛機，很快便到達了北都。這時候，是下午三點半。她穿著白色上衣，紅色及踝長裙，坦步走在北都的機場上，及腰的長發被微風輕輕拂了起來，那般美好。

她坐上了一輛計程車，「師傅，去星海城。」

不短的車程中，孟念雪看著車窗外迅馳而過的景物，露出了溫淡的笑容。那計程車司機在頂上鏡中見了，問道：「姑娘，是去見男朋友吧？」孟念雪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話。那司機自認為這是小姑娘害羞，便不再問了。

到了星海城，孟念雪沒有再回魏家，而是走進了一棟公寓。前一段時間，她就已經鬼使神差地託人買下了這一棟花園公寓，開了門，走進了屋子，孟念雪撫摸著那一件件傢具，居然一應擺設都與前世一樣。

這裡，是她前世的喪生之地啊！

冰箱里的食物還沒有吃完，孟念雪隨便做了兩樣小菜，便獨自開吃了，滋味清淡，竟吃出了愁滋味。吃過了飯，她有些百無聊賴，便打開行李箱拿出一本書開始看起來，看了一會兒，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忽然開始心跳加速起來。

已經快要五點了！她雖不知她前世死亡的具體時辰，卻也記得，那漫天火光中，窗外那恐怖的黑色。已經快要到晚上了，究竟會發生什麼？她忽然有點害怕起來，這幾年發生的一切，會是一場夢嗎？

他，會是一場夢嗎？

她很想離開這棟房子，可卻怎麼也邁不動步子。前世里這一天發生的一切真實地在自己的腦海中重演，她逼迫自己不再去想了，卻依舊抑制不住那種對於宿命的恐懼。她想起今天上午在唐門中看到的魏雲坤，他那慘黯兮兮的模樣，他已經得到報應了，命運是可以改變的，一定可以的，她這樣提醒著自己。

黑夜很漫長，孟念雪就這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抱枕，思想在胡亂地飛揚著，一會兒想到小時候的事情，一會兒想到現在，她有些混亂，有些害怕，可漸漸地，困意襲來，卻也沉沉睡去了。

當一縷溫煦的陽光從窗外斜逸到她身上時，她漸漸地睜開眼睛。這時的她還有些混沌，可當她的眼睛適應了這白日的光線時，心裡卻忽然湧進來一股狂喜。

這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那漫長的黑夜過去了！她還活著，她記得所有的一切！

孟念雪衝進衛生間里，看著鏡子里那個略顯得有些憔悴的自己，她拍了拍自己的臉，提起紅色的長裙飛快地轉了一圈，鏡子里的自己便也轉了一圈。她終於露出了幸福的笑顏。

這一天，是華夏公元2014年9月28日，也是她經歷的第一次2014年9月28日，她重生了！

她走到客廳里，拿起手機，熟練地撥打出一個電話。過了一會兒，一個機械的甜潤女聲響起：「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即將為您轉接到語音信箱……」

「我愛你，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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