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猢猻
本初同意了兩個條件,鄧季便令人問袁軍上下,願改投司州者可自留。
袁紹這北方雄主的勢力雖曾冠絕天下,可這些年來任人唯私、優柔寡斷、家事誤國等等,實在使上下離心者太多太多,若非敗軍潰逃時審配令大戟士仔細護衛剩下的文武,有些資本留下改投曹操的只怕要多不勝數。
如今迫於形勢與鄧慕安結盟,本初又同意將改投鄧季者家眷送至司州來,底層士兵、民夫就有數千人不欲再隨他北歸。
過了幾日,荀諶亦來請辭,他向躺卧榻上的本初跪地哭道:「某雖為荀氏子,然亦略知忠義,並不敢私行背離事,只因族中叛逃,天意弄人,再難得公親近。某與闔族悖逆,或遭人棄,然道不同不相為謀,乃與族中斷絕恩義往來,立誓此身定不仕曹。河北經此大挫,又受九品法誘,幽冀世家恐多欲改投曹操,曹操更難敵,此一時之困,望公忍辱待時,後圖再起。今厚顏請辭改投鄧氏,一為觀其新政如何,二為交兩家之好,借其勢助公敵曹,公切勿以為罪!」
自荀彧領家族改奔曹操,身為荀彧嫡親兄長的荀諶不願負背主之名,一個人獨留在鄴城,只是他的身份已尷尬之極,袁紹雖表示大度不怪罪,卻再難得以前那樣的信任。要知本初當初求入主冀州,還是荀諶以口舌說服韓馥讓位的,就這樣一位功高勞苦之輩,在鄴城卻已********許久了。
不是荀氏拋棄了他,而是他荀諶拋棄了家族,到現在,荀諶仍無怨無悔。
潁川曾有豪族唐氏,也就是鄧季姬妾唐珞的家族。唐氏族中有位名唐衡的,成年後閹割入宮去做宦官,時來運轉,因誅滅外戚梁冀有功,被封為汝陽侯,他的兄、弟也得任高官。唐衡貪暴,士人多不恥,他做宦官入宮之前,家中生有一個女兒,得勢之後,想把女兒嫁給汝南士子傅公明,可惜傅公明堅拒不娶。被拒之後,唐衡又看上了荀氏子弟中俊秀多才的荀彧,欲將女兒許配給他。
荀氏八龍之一,荀衍、荀諶、荀彧的父親荀緄為攀附權貴,同意唐衡這門親事。為此事,荀諶多次阻攔父親,又勸說荀彧勿娶,但都未果,最終這奸宦之女還是做了他的弟媳。
此事成為荀彧一生的污點,知曉的士人多譏諷、嘲笑。
荀諶有道德潔癖,荀彧娶妻事使他對父親、弟弟都很不滿,再經荀彧領家族背主另投事,就與家族徹底反目。荀氏雖在曹操處大獲收益,荀彧、荀攸都得重用,九品世家法頒布時更位居一品之家,荀諶卻也不會再去回歸。
君子當溫潤如美玉,富貴榮華難污其潔。
就算到了此時,他也是來當面向袁紹面請辭別,交代清楚,並非暗自背逃叛主的無德之輩。
捨棄家族,荀諶本只想一心留在袁紹身邊,奈何本初左右不肯再如以前那樣信任,這是無解的心結。
去歲冬季里出使雒陽,得列席親聞鄧季的立國新制,對荀諶來說,衝擊巨大,甚至幾乎全盤顛覆了以往的認知,心中對這新元國滋生出無數的好奇來。河北已敵不過自己家族支持的曹操,回鄴城又不會受重用,閑人一個,還不如趁這個機會留下改投司州,在外作袁紹的助力,同時去親自參與、觀察元國的新政。
十年前的舊心腹跪伏地上痛哭著請辭,袁紹聞之也感心酸,不過此時,他只能苦澀一笑,硬著心腸道:「相交十餘載,非卿負我,實我有負於卿。友若此後居司州,得使鄧慕安與冀州交好,便為我之助力!我與卿不得為主臣,亦可為良友。生逢亂世,天下守節持義者尚有幾人?得遇友若,我已當無恨!待歸鄴,仲茂與家小不日遣心腹送至,無需慮之。」
友若是荀諶的字,仲茂是荀諶已經弱冠的兒子荀閎的字。聽袁紹說完后,荀諶又跪伏痛哭流涕半天,還是看到袁紹精神不濟,方才辭別出,第二日往投司州軍中。
荀諶是曹營首席謀士荀彧的嫡親兄長,本名門高士,又出仕袁紹日久,歷事幹練,再如新出仕者委任縣令之流的官職完全說不過去,如今新元正缺人用,得他來相投,鄧季自然歡喜,急送信往雒陽請田豐等定奪。
要立新朝大元,鄉老院真正運作之前,閣臣、六部尚書等職位就需要先擬定人,這麼多高職只能從現任的地方郡守中抽調,郡守一級官員就將極缺人用。
田豐等之前已共議,立國后,要將左馮翊、右扶風、京兆尹三郡撤掉,右扶風大半划給天水、武都,再將剩下的合併為長安郡,以鄧芝為郡守,杜畿、韋康都要到朝廷中央任職。
杜畿已經確定將是未經鄉老院任命的第一批閣臣之一,韋康則預定為掌尚書台的尚書令,雖與郡守一樣只是三品官,卻管理書文詔令傳遞,乃是要職。
荀諶不是察舉選入,應當成為鄧季治下張義、韋康之後第三位出仕便任郡守一級的官員,不過不好就委任為地方牧守,田豐等再議后,認為待立國后,可命他為御史台之御史令,一邊管理記錄卷宗,一邊熟悉司州各制度。
袁紹已大失人心,再經此慘敗,連荀諶都改投鄧季。見本初真不怪罪荀諶,一二日之後,還隨逃至河南的部屬中,武將馮禮、張顗,軍中參贊陰夔、尹楷、李孚、梁岐等皆願留司州。
麾下人才又一次大流失,不過此時此刻,袁紹一概不阻攔,全放任自由,並許諾隨後送其等家眷與願來的族人南下。
袁紹無心留人,而在河南的這幾日,審配每天都陰沉著臉,見下屬動輒便發怒斥罵不休。
審配性格烈直,又剛愎自重,對名節看得更重,原本歷史上,官渡之戰他兩個兒子被曹操抓獲,也沒選擇背離袁紹去保住兒子性命,最終為袁尚守鄴城失敗被俘,面北受刑。
審配心情大壞的原因,倒並非只是下面的文武投鄧,而是鄧季賊廝居然逼袁本初當場立嗣,而且本初選擇的還是並不在場的袁譚。
或許立袁譚嗣後,袁紹是還防著歸鄴城前再出意外。
可不管如何,投袁紹之初,審配就因傲慢無禮被袁譚反感,所以才選擇去支持袁紹寵愛的袁尚,此後便一直與袁譚作對不休,最成功的作為是說動袁紹將袁譚過繼給亡兄袁基為繼子。
出繼之後,名義上袁譚已經不再是袁紹的兒子,而是侄兒。可骨肉終究是骨肉,袁熙無人主之姿,袁尚遭大挫使人失望,袁譚卻在任青州刺史期間甚得民心,政績甚佳。公正來說,三子中最適合在眼下危局中繼承後嗣的,還是袁譚。
可袁紹選擇袁譚,對審配來說就是最惡劣的局面,而且還是在鄧季等當場做見證的局面下。
袁譚本來就很反感自家的,待本初身亡,他即位掌權以後,能大度不算昔日這麼多舊賬?
本初立袁譚為後嗣,審配的惱怒甚至還在袁尚之上。
對袁尚來說,父親立大兄為後嗣固然惱怒,可隨軍的這許多文武改投司州,更為痛心。
這次出兵攻曹,袁譚為左路,袁熙為右路,袁尚隨中軍。袁熙不參與後嗣權之爭,平日基本不扶植心腹,這次敗逃至河南,荀諶之外文武選擇改隨鄧季的都受過袁尚拉攏,已經對他大有好感的,甚至有的已經表露過心跡。
自晉陽遭俘之後,袁尚已不得再單獨領軍,只好借這次出兵極力拉攏文武,李孚、陰夔等人選擇改投鄧季,他在河北的勢力再跌落許多,以後靠什麼去和袁譚再爭?
本來只要父親未亡,袁譚未真正得掌大權,此事都不算完結,可因李孚等不告而別,希望已是越發渺茫,叫袁尚如何不惱怒?
可惜,無論審配還是袁尚,此時也只能惱怒而已。
鄧季因四等民之策每到一地都會遭受大族有組織的抵抗,急切不能外取,曹操卻非如此。這一戰之後,袁紹局勢大壞,要想接下來抵擋住曹操,不使基業全失,唯只有暫時借重司州之力。本初對鄧季的承諾,審配和袁尚此時都沒有改變的能力,至少要先保住大家吃飯的這口鍋不被打翻。
事情就這樣定下,待袁紹軍萬餘軍士、近萬民夫全部從卷縣渡過黃河,到達河內,由韓浩磐石軍監護剩下路程,鄧季再令太史慈沖入陳留,威脅張楊,傳語收攏還在山野中藏匿躲避的河北潰軍、民夫,願歸者都給借道,願留者俱收留下。
直到五月初,曹操幾路軍馬逼來,虎牙軍才退回河南去。
為袁紹費心收拾殘局,還得忙碌自家立國之事,時間過得飛快。
曹操則竭力鞏固新到手的青州地盤,雖對鄴城還虎視眈眈,短期內卻不可能再發起攻勢,衛將軍府便命蕩寇、威烈二軍之外,各軍勇卒全沐休一月,使其等各得歸回戶籍地投票選鄉老,蕩寇、威烈需助袁紹、防劉表,一次只能放半數勇卒的假,需要輪換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