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危在旦夕(二)
夏三爺聽聞家中有變連忙趕回,卻不曾想正主一個沒見著呢便被自己的三個小侄兒片刻也纏得脫不開身。
「三叔,侄兒幾個總算盼著您回來了!」
夏瑜三個撲上去抱著夏三爺便是一通哭訴,斷斷續續的到底還是將事情講清楚了,夏瑾一面說一面注意觀察夏三爺的神情,得出的結論卻是令人心寒——
三叔分明一早便知道夏家要遭難。
許是因著他們三個年歲都小,夏三爺面上的破綻極明顯,對著幾個小鬼他根本是連偽裝都極為敷衍。
其實想想前因後果也知道夏三爺這般做是極有可能的。
夏家三子皆非一母所出,夏大爺同夏二爺不管誰優誰劣至少都還佔著一個嫡字,夏三爺卻是自出生就註定承爵無望。他也算得一個有本事的,隻身去軍中闖蕩僅這般年歲便憑自身奪了個五品回來,原本這也算得功成名就一輩子有所依傍,可偏偏林方淼生了奪河中的念頭。
林方淼是誰?他是西北王,手裡有二十萬雄兵猛將,將來即便是篡位登極都不是沒有可能,小小一個河中哪裡有奪不過來的道理,河中要換永寧侯就得換,與其讓他那兩個兄弟當,林方淼肯定更屬意夏三,有了林方淼的支持夏三便有了承爵的希望,換句話說——此番夏家遭難他是喜見的。
不管是哪家,庶子總不會太受待見,老侯爺對夏三的看重也是在其闖出名堂之後才有的,在此之前夏瑾相信夏三在府中的日子過得並不怎麼樣。老夫人不是個好相與的,夏三的娘在老夫人正式上位之前可是她的直接競爭對手,那時的老夫人還年輕不如現今這般心思沉穩,剛一正名自然對此前的對頭不會有好臉色,連帶著對夏三也不可能好,雖說賢名一直掛著,可到底事實如何也只有自己知道。
這樣環境之中成長起來的夏三,面對如此強大的誘惑時哪裡還會念著侯府的好,沒落井下石便算得厚道了。
夏瑾嘆氣,說到底也算是夏家自個兒種下的因果,怨不得旁人。
「小孩子家家莫要亂說,你們怎知此事同王爺有關,不許瞎鬧,快些領我去看看大哥。」
夏瑜抹了抹眼淚拉著夏三爺往裡屋走去,他心思細,在夏三爺瞧見自個兒父親時特意看了三叔一眼,小孩兒年紀淺,差點沒當場就與夏三爺打起來。
他竟然在三叔眼中讀出了解恨!
夏瑜咬牙,拳頭鬆開了又捏緊,偶然間餘光瞟著了危在旦夕的父親,登時怒火中燒要同夏三爺拚命,卻不想拳頭被一雙手輕輕按住,夏瑜循著手看過去,卻發現夏瑾對他搖了搖頭。
被夏瑾這麼一打岔夏瑜險險止住了心中衝動,長吐一口氣,硬生生將胸中憤恨壓下。現今父親生死未卜,祖父祖母年老體弱,剩下一眾女眷並十幾個幼弟,他居長,斷不得意氣用事以卵擊石。
只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夏家子孫窩裡斗得再厲害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這是祖訓,更是夏家最為嚴苛的法則,夏三爺不顧血脈情誼聯合外人暗害兄長打擊侯府,這種種加在一起足以將他從族譜之中除名。
「大夫說是今夜兇險需得小心伺候,可母親昏迷祖父母年事已高,二叔外出未歸,只留我們三個在一旁干看著一點辦法也無,幸好等著了三叔,還望三叔辛苦一晚同我們三個一同守著,有您在一旁瞧著我們也安心不少。」
夏瑜面有哀色,一番話說下來又掉了幾滴眼淚,夏瑾夏環也極配合地一左一右拉著夏三爺的袖子失聲痛哭,眼淚鼻涕全往他身上抹,夏三爺雖說心中厭煩可到底沒好意思拒絕,又想著大局已定剩下的這幾個翻不出風浪來,他樂得留在此處看夏大爺這般凄慘模樣,尋著空子興許還能送他一程,既全了名聲也了了多年宿怨。
「男子漢大丈夫怎的跟個姑娘家一般哭哭啼啼,快些把眼淚擦擦,我同你們一處守著就是,丫鬟小廝也吩咐著警醒伺候,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斷不會有事的,且放寬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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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在裡屋守著王氏時也不忘讓丫環時刻注意外頭的動靜,夏三爺回府了她自然知曉,李氏雖是內宅婦人可今次之事還是能猜出幾分由頭的,如此看待夏三爺時也有了別樣計較。正當李氏擔心夏瑾三人安危之時王氏醒轉過來,頭一件事竟是讓芙蕖去找老夫人。
「大嫂如此怕是不妥,老夫人今兒個動了肝火更兼勞心傷神,若是再操勞雜事怕是於體有損……」
「糊塗!」
王氏本就潑辣,此番經受如此大的打擊后更是耐不住性子,指著李氏便罵,
「夏家都要沒了還管什麼妥與不妥,你我二人皆不是能挑大樑的料,此番也只能仰仗兩個老的,沒了夏家,你兒子也好過不了!」
李氏不再吱聲,芙蕖已經趕去,一盞茶功夫后沒請來老夫人卻是將三房的劉氏並珮哥兒請了過來。
「嫂嫂,怎的就成了這般模樣……嫂嫂可好些了?大夫如何說的,吃藥了不曾?」
劉氏步到王氏床前關切詢問,王氏因著大爺被打之事恨透了定遠王一家,連帶著三房也被她恨上了,剛要發作劉氏卻是被李氏拉住了手,只掩著袖子背著劉氏指了指芙蕖,王氏這才看見芙蕖在同她使眼色,後者瞧見王氏看過去連忙比了一個口型,細看之下竟是「老夫人」三個字。
是老夫人將劉氏與夏珮叫過來的。
王氏同李氏雖說不知老夫人用意,卻是知道老夫人不會無緣無故將這兩人叫來,遂暫且壓住心中疑惑拉著劉氏閑話,說著說著不免又是罵又是哭,妯娌三個抱作一團,尤以王氏哭得最為撕心裂肺,李氏劉氏見之傷神,卻也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勸慰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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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大哥二哥七哥,大伯現今如何了?」
夏瑾幾人正守著夏大爺呢,夏珮卻是在此時走了進來,夏三爺皺眉,起身迎上前去問到:
「你怎的過來了,你娘呢?」
「祖母遣人過來叫的,說是大伯這邊出了事要我同母親過來瞧瞧,早聽外頭吵嚷,卻不想竟是出了這等大事,大伯還好?」
夏三爺面有不愉,卻礙著小輩兒的面子沒有表露太多,只敷衍地回了句:
「便看今夜了,既然來了你也去同幾個哥哥一道侍奉罷,手腳輕些,莫要吵著大伯。」
夏珮走到夏瑾身邊伸頭看了看夏大爺,夏瑾眼珠子轉了轉,卻是想明白了老夫人的用意。
這府中具是些老弱婦孺,夏三爺若真翻臉不認人或是陡生別樣事端,憑他們幾個根本攔不住夏三爺,可現在卻不一樣了——將劉氏叫到李氏王氏跟前看起來,又將夏珮送到夏瑜三個身旁,屆時若是起了衝突,他們制不住夏三爺還怕制不住劉氏與夏珮?
夏瑾在心裡默默為老夫人鼓掌,即便是受了如此重的打擊也能強撐著為挽救事宜走出最正確的一步,拋開恩怨不談,夏瑾卻是極為佩服老夫人的。
因著劉氏與夏珮的加入,夏三爺這一晚都極為老實未有不軌之舉,天剛亮時夏二爺也回來了,帶來的消息卻是讓連番受打擊的夏家再蒙上了一層寒霜——
夏二爺拿著老侯爺的名牒在宮門外站了一夜,皇帝根本不肯見他。
已是深秋天寒之時,更深露重,夏二爺在外頭凍了一宿回來時腳步已經開始打滑,可到底強撐著換了乾淨的朝服,預備著趁今兒個上朝與皇帝見面時說清楚。老侯爺聽聞此事後整個人卻是冷靜下來,不顧夏二爺同夏三爺的反對,硬是撐著病身換上朝服與兩個兒子一同進宮面聖。
最後一搏,夏家生死全在這一線了。
「這可如何是好,皇上不肯見二叔,是不是就說明已經不信任永寧侯府了?」
夏環焦急地在房中走來走去,今兒個一早夏珮與劉氏便被打發了回去,只留下夏瑾三個還在床前守著,夏大爺已經挺了過來,只人還需躺些時辰才能清醒,夏瑜夏環總算是緩過一口氣,這才有功夫考慮宮中之事。
「自三叔投入定遠王帳下后皇上便不再信任夏家了罷,想來此前在學堂之中林航與夏珮同我多有親近也是受了定遠王示意,這根本就是想要讓皇帝懷疑夏家。」
夏瑾恨得險些將牙咬碎,當初就覺著蹊蹺,夏珮也就罷了,他們是堂兄弟親近些本就應當,可林航總在他與何錚面前轉又是什麼意思,學堂裡頭不乏親近定遠王的家族子弟,可林航偏偏就纏上了自己,更是死皮賴臉地要蹭馬車,現在想來這一切不過是障眼法,最終目的還是要分化夏家同皇帝之間的關係。
「大伯挨打一事現今在皇上眼中怕也有了兩種可能,到底是使的苦肉計要博取信任最終繼續守著河中獻給林方淼做給養,還是同定遠王徹底決裂的契機,是倒向林方淼的投名狀還是死守忠心的催化劑現下已經說不清楚了,連皇帝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該不該幫夏家。」
或者說,連夏家也不知道到底最終會不會向林方淼服軟。
若是皇帝不保他們,投靠林方淼便成了唯一的活路,如今的夏家,真真是活在刀尖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