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喜脈動人心(下)
顧運則呼地站了起來:「當真?」孟素蓉本來身子弱,生顧嫣然時又有些傷了身子,當初郎中曾說,以後子嗣怕是要艱難些,這一晃十年都沒動靜,顧運則都不再抱希望了,今日卻突然診出了身孕,怎能不教他又驚又喜?顧不得別人,連忙就往外走:「娘且坐著,我去瞧瞧!」
顧老太太怔了片刻,忙對山藥道:「你快去瞧瞧,是不是真的?」
山藥連忙拔腿就跑,去了片刻便轉回來笑道:「恭喜老太太了,郎中說太太這身孕快兩個月了呢。」
顧老太太頓時笑開了花。她雖不喜歡這個媳婦,可是有喜卻是給兒子開枝散葉的好事,當即道:「郎中有沒有說懷相怎麼樣?要吃什麼葯?」想起孟素蓉方才暈倒,又憂心起來,「這身子弱,還得好生調養著。」
白姨娘自從聽了錦眉的話就呆站在一邊,彷彿晴天里一個霹靂打在頭上似的。孟素蓉這都三十二了,怎麼還能懷上?若是生出個兒子來,顧浩然又算什麼呢?心裡想著,耳邊聽著顧老太太念叨,嘴裡不由自主地就道:「都快兩個月了,難道太太自己就不知道?幸而沒什麼事,若萬一有事,只怕就要怪到老太太頭上了。」
被白姨娘這麼一說,顧老太太也有些不得勁起來。山藥悄悄看了一眼白姨娘,低下眼睛道:「楊媽媽說,太太小日子原就不大准,前些時候為了莊子上的事又勞累了,所以一直都沒想著會是有喜。」她雖是顧老太太身邊伺候的,卻是孟素蓉買進來的,父母是早就沒了,只剩一個哥哥,如今在莊子上做莊頭,又娶了媳婦,這都是太太的恩典。她一個丫頭,自是比不得白姨娘在老太太這裡說得上話,但能說的時候也還是要說上一句的。白姨娘方才那話,分明是暗指太太早知道有孕了不說出來,今日是借著有孕裝暈,給老太太扣一頂不慈的帽子呢。她到顧老太太身邊伺候也三四年了,沒少見白姨娘挑唆著老太太給太太添堵,今兒這樣大喜事都不老實,若是太太這一胎得男,看她還跳不跳。
顧老太太聽了山藥的話也覺有理,孟素蓉有個經水不調的毛病她是知道的,何況今年夏天雨水成災,在本地置的幾個莊子都遭了災,孟素蓉也確實忙了好一陣子。怎麼說兒媳有孕總是好事,便沒把白姨娘的話放在心上,嘆道:「但願這一胎能生個兒子。」說著就叫山藥,「扶我去屋裡給菩薩上炷香,求菩薩保佑。」
白姨娘眼看著顧老太太進了後頭屋裡,所有人都在圍著孟素蓉轉,她和顧浩然母子像是被人遺忘了似的,不由得一陣發冷。顧浩然站在那裡早就有些不耐煩了,這會兒見屋裡沒了別人,便扯了白姨娘一下:「姨娘,我肚子餓了。」今兒他在園子里也沒吃多少東西,程范一走就被白姨娘扯著來了顧老太太屋裡,這會兒可不是餓了。
白姨娘心疼地拉了兒子就走:「走,姨娘去廚房看看有什麼點心。」孟素蓉這一胎也未必是個兒子,說不准她沒福氣,又生個閨女呢。
孟素蓉自然不知道白姨娘正在念叨著讓她生閨女,這會兒她倚著床頭,又驚又喜地撫著自己的小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顧嫣然都十歲了,她還以為自己不會再有消息了,沒想到竟然……
「陳郎中說你身子還是虛,頭三個月要好生養著。」顧運則坐在床邊,也是一臉的喜色。所謂多子多福,何況孟素蓉若是生了兒子便是嫡子,與顧浩然又有所不同。
「娘——」顧嫣然擠到父母中間,小心地用手摸摸孟素蓉的肚子,「娘肚子里有小寶寶了?」
孟素蓉看女兒眼圈還有些紅,伸手把她抱在懷裡:「方才嚇著了吧?」再怎麼懂事,畢竟也只有十歲,方才自己突然暈倒,怕是把女兒嚇得不輕。
「沒有。」顧嫣然趕緊揉了揉眼睛,「娘要好好歇著,方才陳郎中說您有些累著了,早知道就不辦什麼生辰宴了。」
一說生辰宴,孟素蓉微微皺了皺眉,看向顧運則:「老爺,明日派人去程家和秦家送兩份賠禮可好?也不知程知府那邊,會不會對老爺——」
顧運則微微一笑,摸摸女兒的髮髻:「我們嫣姐兒真是長大了,這樣懂事。賠禮就送一份去,也無甚大事,不過是孩子們廝鬧罷了,程家若知道了那是平南侯家的少爺,哪還會計較什麼。」平南侯是開國六爵之一,別看是庶子,那也是平南侯家的臉面,程范竟然動了刀子,這會兒只怕程知府正在家裡發愁怎麼賠禮呢。
小孩子們之間的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若是程知府正經上門賠禮,未免小題大做,何況周鴻只是秦家的外甥,賠禮賠到秦家門上去,程知府還拉不下這個臉面;可若是放著不管,萬一京城裡周家記了這筆賬,日後誰知道會如何?想必程知府這會正在焦頭爛額左右為難呢。
「嫣兒與程家姑娘和秦家姑娘不是都交好?」顧運則又摸了摸女兒的頭髮,「今兒生辰宴鬧成這樣,改日不妨把兩家再請來坐一坐。」孩子們的事,當然最好還是讓孩子們自己解決,只是程家與秦家並不怎麼親近,到時候,就只有顧家來做這個中人了。如此一來,程知府感激顧家還來不及,哪裡還會對顧家有什麼怨恨呢。
孟素蓉低頭想了想,也露出笑容:「也是,今兒鬧成這樣,日後該給嫣兒補回來才是。」
顧運則伸手入懷,摸出一個小盒子來:「喏,這是爹爹給你的生辰禮。」
顧嫣然打開來,頓時眼睛一亮。盒子裡頭是一枚桃核雕成的小船,寸許長的船雕得玲瓏剔透栩栩如生,桅杆船棚一件不少,船頭船尾各立一個船夫,比她指甲還小的舷窗竟然還能推開,仔細瞧,船艙之內還有小桌小椅,真是精緻之極。顧嫣然小心翼翼地捧著,連忙叫寫意:「擺到書架上,拿個紗罩來仔細罩上,不許落了灰!」
孟素蓉瞧了也覺得有趣:「這樣好的手工倒不多見,老爺從哪裡得來的?」
顧運則笑道:「前些日子有個戲班子過來,何通判扯著我去聽了一場,隨口說起嫣兒要過生辰,我這做爹爹的還未想到要送什麼,倒是被那班主聽見了,就拿了這個東西來,說是他班子里有人家傳的玩藝兒,我瞧著實在精緻,就拿回來了。」
孟素蓉聽說是戲班子里得來的,眉頭略略皺了皺,但看顧嫣然愛不釋手的模樣,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只道:「這東西最怕磕著摔著,只在家裡玩,不要拿出去。」到底是戲子的東西,說起來實在不該給姑娘家拿著,顧運則本是男子,又出身鄉間怕是也不注意這些忌諱,「老爺用了多少銀子?」
顧運則擺了擺手:「那班主不要銀子,只想在本地開場的時候我多照應些,我給了他二兩銀子,定了中秋的時候到家裡來唱一場。」顧老太太最愛聽戲,從前家貧自沒有這些余錢,自打顧運則做了官,逢年過節總要請班子來唱戲給顧老太太聽。
孟素蓉聽了這話不免又皺了皺眉:「這班子是外地來的,只怕不知底細。」
顧運則不怎麼在意地道:「何通判已聽過幾次了,若是底子不幹凈,他也不敢扯著我去。」
何通判此人孟素蓉也是知道的,人頗精明而善於鑽營,當初不過是個舉人捐了官,竟也做到正六品的通判,可見有些手段。如此說來,這戲班子底子該是乾淨的,可也正因何通判太會鑽營,孟素蓉也不能完全放心,只得先點了點頭。
顧運則說了幾句中秋節的事,猛然又想起一事:「瞧我,一回來就聽說你有孕,這是高興得連大事都忘記了!今日岳父那邊來了消息,舅兄進了都察院,升了經歷。」
「當真?」孟素蓉頓時高興起來。孟家子嗣也不豐盛,孟老太爺又不願納妾,如今也只有一個兒子孟節,三十歲上中了進士,一直在翰林院輾轉著。孟家父子都不愛鑽營,孟節這些年也只是個正七品的編修,都察院經歷卻是正六品,連升兩級,算得上喜事了。
顧運則也十分高興:「舅兄只是性子太梗直,不然這些年早該升上去了。」說起來孟節比他略長一兩歲,若不是不肯鑽營,有孟老太爺在,早不止是這個品級了,「不過去都察院,舅兄這個脾性倒是正合適。」做御史的,可不正是要直言敢諫么。
說到這個孟素蓉又擔憂起來:「只怕哥哥得罪人。」孟節的性子既像孟老太爺又不像,繼承了孟老太爺的方正,卻沒繼承老太爺夫婦的和軟脾氣,之前在翰林院屢次不得升遷,與他這直嗆嗆的性格也頗有關係——他年紀比顧運則為長,官職卻沒有顧運則高,這也是為何顧老太太認定自己兒子並不靠著岳家的原因——如今去了都察院,只怕更是說話不加婉轉了。
顧運則知道她在擔憂什麼,隨口安慰道:「還有岳父大人呢,再者舅兄也不是那等無禮的人。如今你該好生養胎,也寫封信告訴岳父岳母這好消息。」
孟素蓉想想也是,抿嘴笑道:「過些日子往京里送節禮,就把信也捎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