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最後一宴

()晚八點，月安城中。

江樓月鄭重其事地將司南遞到往事如煙手中。

往事如煙剛要接過，門口便傳來一陣少女的聒雜訊：「哥哥哥哥，快過來，胡楊他們上線啦！」

幾人連忙停下手頭的工作，轉身看向門外，果然看見小樓扯著長歌等一票人出現在城主府門口。胡楊跟在後面，一臉的無奈表情，只是無精打采地低垂著頭。

最近幾日他們四人只一門心思的研究著逢君與江樓月的靈魂任務，完全忘記了這是網游——以至於連他們最好的朋友們競相離開，都沒有意識到。

長歌和小樓由遊戲發展到現實，雖說依舊吵吵打打的，感情卻是日漸升溫，每天四處閑逛各處約會，根本忘記了還有遊戲這回事。吳竟那邊岳琉的病情再度惡化，幾日里都是病重昏迷，吳竟這個准男友也就只能沒日沒夜地陪在她身邊，陪她度過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日子。胡楊家中奶奶忽然有事，急找他回去，他每天奔波於家人與鄰居之間瑣事無數，時間一長，竟是完全沒了遊戲的心思。李霏和周漓更不用說，正喜氣洋洋地準備著一個月後的訂婚宴會，根本沒時間考慮遊戲的事情。

曾經無比熟識甚至一同打拚的朋友們，轉瞬間分飛各地。曾經無比榮耀的幫會第一，轉瞬間成為昨日黃花。

那些熟悉的人讓江樓月心中狠狠一揪，她又哭又笑地抱緊了小樓，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小月，好久都沒有來看你，真的對不起……」難得的，暴力妹小樓也溫柔了一回，默默站著，任由江樓月將她抱個滿懷，沾了她一肩膀的眼淚。

「今天難得大家上線的這麼齊全，我們幾個想要離開遊戲的，乾脆就把所有錢和裝備全上交了，好好鬧他個一晚上吧……對了，打電話把指點和霏霏，還有無名和霞攬叫上線來，就當作……是個送別聚會吧。」胡楊這個逐鹿中原老大畢竟不是蓋的，他沉默了一會兒，慢慢提出了一個讓人有些心疼的提議。

眾人相視默然，無一人反對，於是這個即興而起的主意，便就這樣風風火火地執行了起來。

遊戲中依舊是這樣的熱鬧，所有頻道都在沸騰了一般的叫囂。

曾經熟悉如掌心紋路的幫會十大與裝備十大，如今……全都換上了另一番模樣。有一半多都是他們不再熟悉甚至完全陌生的名字。網游世界本就如此，有人離去，有人進入，彷彿一個有一個輪迴，生生不息，然後……走向那無法逃避的消亡。

月安城主府前方，又是難得一見的熱鬧非凡。

所有已經離去的，尚未離去的……曾在逐鹿中原和無雙打拚過的玩家們，全都聚在了月安城中。甚至……包括天下盟一部分離去的玩家。

其中就包括被江樓月強行拉上線的指點江山和雨霏霏。

昨日種種，昨日死。

Scorpion看到指點江山沒了那邪龍，還頗有些吃驚地拉著他看了半天。

天下盟和逐鹿中原第一次如此祥和的共處一室，哪裡看得出曾經拼殺得你死我活。指點江山和胡楊二人一邊拿著酒桶豪飲，一邊說著各自幫派中的趣事，以及以前一些有意思的攻城戰。曾經見面紅眼的狀況再也不可能發生，因為……他們的世界，已成過去。

長歌和小樓依舊在不停地追追打打，PK的技能光效閃了一次又一次。

無名為坐在身邊的霞攬青天倒了杯果汁，極溫柔極細心的模樣，使得霞攬青天紅著臉推他一下：「現在是在遊戲里，還能有什麼病啊……好容易健康了一會兒，你還不願意？」

這一刻彷彿一切又回到從前，依舊是所有人相伴前行的日子，依舊有血洗城池的激情。

一派熱鬧景象中，江樓月拿著酒杯喝了幾口酒，接著，便站起身來，在所有人都沒有留意到的間隙，悄悄離開了府前廣場。

依舊是她最愛發獃的月安城牆上，江樓月仰面而躺，看著遊戲中做得極真切，極美麗的滿天星辰，這般凝視了一會兒，她竟是為之沉迷，忘懷了周圍所有一切，只怔怔地落下淚來。

說不清楚為什麼心裡如此難過，只是……在那一派熱鬧之中，她雙目泫然，很想哭，卻又不想讓人看見她在哭。

想起一年前她還在為逐鹿中原和天下盟誰是天下第一幫而摩拳擦掌，將那指點江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殺他幾百次而後快，現在竟然能如此淡然地和一群天下盟玩家一起喝酒笑鬧……人與人之間的際遇，果然奇妙，只是這奇妙中又藏了幾許心酸。

一片影子遮住了滿天星光，江樓月回頭去看，只見得那一片燦金的衣角。

那熟悉的顏色讓她輕輕笑起，眸子璀璨如月華。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剛才在那群人里沒找見，就來這兒看看……沒想到你在這殼子里縮著，不敢面對外面的朋友們啊！」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江樓月坐起身，垂眸，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不敢說話，只是靜靜抬眸看著他。

逢君早就熟悉了她的脾性，輕嘆一聲右手停駐在她面頰邊，輕輕為她拭去淚水，自己也默默坐到她身邊，難得一見的溫柔。

「你瞧你，高興的時候，哭什麼……人生得意須盡歡嘛，今天這樣的熱鬧，還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有，不知道珍惜可是不划算了。」

「嗯，我知道……」只是心裡依舊是難受的，這一點，控制不住。

江樓月被他一說，倒是真沒了淚意，只是輕輕一笑，雲淡風輕。

「以前我媽媽總是對我說，好好活著，就好像每天都是生命的最後一天……以前我還把這話當成耳邊風，後來真的死過一次，反而是明白了，」逢君與她一同看向漫天繁星，笑容難得的柔和：「生命太短，太脆弱，不一定什麼時候，便會熄滅。所以……莫不如趁著這一點時間，干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那，你現在還有什麼後悔的嗎？」江樓月歪頭看他，只看見他如畫的側臉，和微彎的眼睫。

「以前有過，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了。」逢君忽然轉向她，微笑道：「剛剛死去的那一刻，我真後悔沒有早一點向你搭訕……管你喜不喜歡願不願意，即便是死纏爛打，也要讓你對我有點印象，好歹這也算得上是相識一場，不枉我幾年的努力。」

江樓月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她很難判斷自己與眼前人之間的關係——他懂得她，縱容她，彷彿她身體的一部分……只是在這虛擬的遊戲之中，她不能對他產生身體欲丶望，不過反向想來，在現實中，應該會吧。

只可惜，他在現實中，早就不存在了。

「其實你若是那時候死皮賴臉的接近我，我那時年紀還小，被你嚇暈了，說不定真能同意……不過我們在這裡說這些也沒什麼用，都是過去的事情，多想無益。」許久的沉默讓她腦中無數念頭如電轉，良久，她喟然一嘆，終是有些無力地說了一句。

「所以說要只活在當下，」逢君拍了拍她的肩膀，失笑道：「你剛才還在鑽著這個牛角尖，現在不也想明白了……以前的事情，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呢，想這麼多，徒增疲憊。」

「我……」江樓月側頭看向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調皮一笑，湊上前去主動親他。

「呃誒？！」逢君愣了一下，面色紅了一紅，接著立刻化被動為主動，對著她親了回去。

「早就想這麼做了，嘻嘻……」互相親了許久，江樓月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反正幾乎什麼感覺都沒有，遊戲里沒有那個功能。」說到這裡，她只想敲自己一腦瓢——丫丫的，為什麼心裡有點失落似的！

「唉……是啊，最親密的，也就只到接吻這一步了。」逢君捏了捏她的臉，剛說出這句話就覺得不大對勁，側頭看看她，她依舊是一派神態自若，氣定神閑。

他第一次有些憎恨於自己只存在於遊戲里——還是這麼個堪稱於YD的原因。

好吧……她就在眼前，他還動不得，甚至一點感覺都沒有。這這這——跟傳說中的不丶舉還有啥米區別！

把這想法告訴周漓或者蕭若塵？

逢君只是閃了一下這個念頭，又森森的冒了半天的寒氣。

——不被他們兩個傢伙恥笑至死才怪了！

於是，當天晚上月安城主夫婦同住一室，同睡一張床過了一晚。

只是互相抱著睡了一夜，其他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一夜狂歡結束后，眾人皆下線睡覺歇息。

擁有神寵的四人卻沒了睡覺的心思，天一亮便爬了起來。

「噹噹當，起床啦！」墨痕拎著小型青龍，將逢君等人的房門挨個敲開來，依舊有些宿醉的眩暈：「難得心情這麼好，我們乾脆趁火打劫趁熱打鐵把那個任務做了吧！」

「這不是時間還早么？」往事如煙不滿的皺起眉頭，看一看手裡的司南——它的光芒沒有昨天那麼強烈，勺柄卻依舊固執的指著那同一方向。

「但是如煙哥，我想繼續做任務啊！」墨痕小孩子般哀求。

「那就繼續做了，反正大家都還算有時間。」江樓月收拾好包裹，裝備了朱雀之嘆古琴，淡淡說道。

於是四人再度達成共識。往事如煙手拿司南乘騎白虎，飛在前面引路，其餘三人緊隨其後，目光不瞬地望著那漸漸直立而起的司南勺柄。

不知這樣緘默無聲地飛行多久，往事如煙總算停下來，看向那座高得無法想象的山。

勺柄已幾近直立，他微鬆了手，看看地圖，是滄州城附近。那處地方被一片密林擋著，從下而入只能碰到無形牆壁，真沒想到突破口竟然在天上。

「應該……就是在這座山的上面。」他笑了笑，輕聲說道。

逢君和江樓月飛在上方，一點點穿透雲霧，直插向蒼穹之巔。那懸崖如此高聳，直入雲巔，他們也記不得自己飛了多久。

終於，山石上出現了無數門戶，以及穿插其間，足有數米之寬的巨藤，那是居民們互相來往的路。

四人終於明白過來——原來白虎城竟是直接鑿山而開的，位置偏僻得讓人無語，也難怪白敖那傢伙非要搞出那些統一天下的手段來，實在是自留地太不好用了。

終於，在那山脊最高處，一隻有數百米之巨，栩栩如生的白虎雕像撞入眾人眼帘。

江樓月突然有些行動不穩，身體一斜，突然變感覺到一股逆於地心引力的浮力，彷彿身處水中，忍不住便輕輕一跳，人竟是直接懸浮在空中。

「啊，原來這裡反重力！」她喃喃說了一句，試著在空中走了幾步，竟是與在陸地上無甚差別，只是步履虛飄些而已。

「這麼好玩？」墨痕也收了青龍浮在空中，興奮地跳來跳去。

「小心點，別這麼直接跳下去了。」往事如煙責怪地瞪了他一眼。

「說起來任務要我們找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上次是青龍鱗，這次又是什麼？」逢君揉了揉眼睛，仔細看著那尊白虎雕像：「我覺得應該就是在這雕像裡面，不過這東西能不能進去？」

「雕像……特洛伊木馬么？」江樓月看了看那座巨大的雕像——逢君說得也確實有道理，這麼一尊雕像里，建個宮殿都足夠了。

「青龍城主王宮的位置，應該就在那座雕像裡面。」往事如煙輕聲說道，手裡的羅盤隨著他步履接近而漸漸變強：「你看，越往石像那方向走，這東西就越發光。」

「恩，大概吧，」江樓月點頭同意，與往事如煙並肩向那石像處走去，一邊走，一邊笑著打趣他：「說起來第一人白虎城主應該就是你吧，我們完成了這個任務之後……我們四個每人都混個超級大城的城主噹噹玩兒，倒是挺有意思。」

往事如煙笑著搖搖頭，也不回答，只是聚精會神地關注於司南變化。

「應該就是這裡，」突然，他的腳步一停，站在石像下方的某處平台上：「這裡的反應已經是最強了，不過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妥啊！」

「你把白虎寶寶放出來試一下？」逢君輕聲提醒道。

「哦，喔……我差點忘記了！」往事如煙怔了一怔，從寵物空間中放出迷你版白虎。

果不其然，白虎方才出現，便直接在地上左拱右拱，小貓一樣將地面浮灰蹭了個乾淨，露出一個類似暗門的所在。

一扇巨大的石制門，門上活靈活現的雕刻著一隻幼年白虎形態，與往事如煙手中的這隻完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