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色之夜
秋季慢慢的接近尾聲,爻國四面臨海比其他陸地國度疼容易感覺寒冷,冬季的海面雖不至於結冰,卻也很少再能捕到大量的魚,除非能離開近海去到遠海。
只是附近漁民的船隻大多簡陋,去到遠海實在太過危險,故而在冬季,漁民都選擇不去捕魚,靠著其他三季捕魚賣得的銀兩勉強過冬,只有少數接了大單子的,不得不冒險去到遠海。
不知不覺,安東的使臣來到爻國已經半月,聽說皇宮裡兩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的招呼,宴會不斷,自然需要大量的食材,各個漁村村口的告示牌終於又派上了用處,張貼了收魚榜文,給出的價格實在誘人。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於是這個冬季也有不少人划著簡陋的小船,去往遠海。當然,這勇夫其中也包括,覺得自己過不了半年就要和浮夢成親的小海。
多賺銀兩,讓浮夢過上富足的生活,是小海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更何況他還有三日一筐魚要送給天宮城裡的冥公子。
漁村的生活照常,雖然開始有些不安,可現在周邊的漁村已經習慣旁邊一千五百人的安東營帳,反正這些安東軍也算有規有矩,與漁民們井水不犯河水,且本來到了冬季,雲海邊的漁村都會覺得非常寒冷,現在有了這些安東軍,人氣旺了,到顯得比往年熱乎了些。
使臣之一的游言陌算是武職,他隔三岔五的會來到雲海邊的安東軍營視察一下,每一次他都會將獵奇的目光投向浮夢所在的小漁村,卻因為事務太多,始終沒有機會踏進去看看到底是什麼吸引著他。
好在爻國國君的生辰還有一個月,而冊封儲君要在明年開春,他們這幾個使臣在爻國起碼還要待上半年,過段日子清閑下來,總會有機會看一看爻國的大好河山。
去深海捕魚實在是件危險的事,也因為如此,小海去捕魚時再也不會找浮夢一起去,再說到了冬季,身體本就不好的顏老頭顏老太腿腳就更不方便,浮夢也要在家裡幫襯著。
直到有一日,浮夢在小閨房中睜開眼睛的那一瞬就有一種強烈的異樣感,她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似乎很熟悉,也似乎帶著不詳。
浮夢一驚,她來自幽冥地府,對死亡的感知應該是最敏銳的,難道顏老夫婦……她一下子跳下粗陋硬直的床榻,推門而出,卻看到顏氏老夫婦正在昏暗燈光下補著漁網。
他們年事已高,就算朝廷給出的收魚價值再誘人,也是沒這本事去深海捕魚的,所有就接了些捕魚網的活來勉強維持生計。
他們沒事,還好還好。可他們既然沒事,這種不好的感覺從哪而來?
……小海?
冬季天亮的晚,浮夢看向窗外,天色還有些暗沉,小海應該還未出海,難道今日不宜出海?
「汐魚,今日倒起得早,來一起捕魚網……」
顏老太的話還未說完,就看到浮夢如一陣風般推門而出,一陣冷風吹入屋內,顏老太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還隱約聽到浮夢的聲音,「阿媽,阿爹,我去找小海哥。」
聲音傳來,人影已經不知道跑到了哪裡。
顏老太一怔,今日接的活比較多,她還想叫浮夢一起幫忙來的,沒想到這孩子就這麼跑出去了,看著手中的漁網,她低下頭,雖無奈卻還是含著笑意,她好幾天沒見小海了吧,今日就讓她去吧。
浮夢幾乎是飛奔的來到離他們漁村最近的雲海邊,果然看到小海正在做著出海準備工作。
「小海哥……」浮夢想著自己是飛奔而來,怎麼也應該裝出些氣喘吁吁的模樣,也好讓她接下來話顯得更嚴重些,「今日別出海了好嗎?」
往日,小海對浮夢的要求從沒有拒絕過,但今日小海的笑臉依舊,卻拒絕了,「明日我要給冥公子送魚……還有,我弟弟他病了,本以為只是普通的風寒,卻越來越嚴重,今日更是迷糊到失去意識,明日我給冥公子送完魚還要請個答大夫回來,若今日不捕魚賣給朝廷,我們家根本沒有請大夫的錢……所以今日我必須去。」
說完,小海便要上船,卻被浮夢一把拉住,她心中不詳的預感越發強烈。「小海哥,你有那支簪子,把那支簪子當了,足夠請大夫,也足夠你不用捕魚度過這個冬季,就連冥公子的魚,你也可以去收別人的。」
小海眉頭一皺,顯得義正言辭,「汐魚,你說什麼呢!這是娶你為妻的聘禮,也是我唯一拿得出手能送你的禮物,雖然你要求把那簪子放在我這裡,可那一驚視你的東西,怎能隨隨便便都當了。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若當了那簪子,只怕我此生再也沒有贖回來的可能,我不能那麼做。」
從沒對浮夢說過不的小海生怕浮夢再阻止,幾乎是不回頭的上了漁船,估摸著划離岸邊已經很遠,小海才回過頭想看一眼岸邊的浮夢。
這不回頭不要緊,一回頭嚇一跳,浮夢竟然就淡然的坐在他的船上。
「汐魚,你怎麼,怎麼……」小海不但想知道浮夢怎麼上船,還想問,就算她再纖弱,畢竟是一個大活人上了他的船,他竟然毫無察覺。
「小海哥。」浮夢微微一笑,「你以前捕魚又不是沒帶著過我,今日也帶著我吧。」
「可是……可是……」小海可是了半天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此時由著海風,小船已經遠離岸邊,若要把浮夢送回去便錯過了去遠海的最佳時機,帶著浮夢已成了沒有辦法的辦法。
浮夢看小海怪異的看著自己,低頭一看,原來她匆匆從家中出來,都沒有批上外衣,現在只穿著單薄的單衣。她當然不擔心小海有不軌之心,笑著道:「小海哥,我不冷。」
小海認真的看著浮夢,伸手去了握了握浮夢的手,觸感冰涼,他紅著臉放了手,「還說不冷,你的手比冰塊都冰。」說著,趕緊脫下一件自己的衣服披在浮夢身上。
浮夢真真的不冷,而小海身體再強壯也抵不上入冬時遠海的寒冷,他的身子時不時的顫一下,卻擺出一臉『我不冷我不冷我一點也不冷』的表情。
還好真的開始捕魚都是需要力氣的體力活,只要動起來就不會覺得那麼寒冷,而小海今日捕魚時不但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小海還直嘆今日的風浪也比往日小,甚至收成也比往日更好。
「汐魚,一直覺得你的名字起的好,你是一條魚,就在縱橫在大海之中,你看,現在海知道你來了,都用最溫和的方式來迎接你。」原本以為要辛苦一天才能捕到的魚,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已經完成,小海顯得異常興奮。
而往日波瀾的雲海海面今日寧靜的好似夏日午後靜謐的小湖,到了午後,甚至有出現了暖而柔和的陽光,一時間,這氛圍這意境倒也是極好的。
就連平日里不懂情趣為何物的小海都決定不急著回去,和浮夢一起在這樣靜謐浩瀚的大海中漂一會兒。
這樣的情況下,不說些情話實在辜負,小海紅著臉說道:「汐魚,我想把親事定在半年以後,你……會同意嗎?」
浮夢一怔,今日跟著小海來只是怕他會有什麼不測,不想卻被問及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題。
小海又道:「汐魚,其實我知道,你我雖從小一起長大,可你對我並沒有想要託付終身的情意。甚至我覺得你像是一個我高不可攀的人,可是儘管如此,我還是好像和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所以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將來給你更好的生活,你不比任何女子差,你的生活應該是最美滿的。」
高不可攀……聽到小海這樣的形容浮夢真的哭笑不得,靈尊說過汐魚也不過是顏氏老夫婦的養女,說到底只是一個被生身父母拋棄的孩子。
小海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卻看到靜謐的海上有一隻小船慢慢向他們靠近,那小船不同於他們捕魚船的粗糙簡陋,看起來就相當華麗,應該是有錢人家賞景的船隻。
只是就算今天風調雨順,有錢人家想來游海,也不會游到遠海來呀。
不管如何,小海起身,舉起槳,想把自己的漁船劃開,以免碰到別人的船,不想那支小船上屋棚的幕簾被人掀開,冥公子正坐在裡面品著茶,笑意盈盈的看向小海和浮夢。
「齊公子,真巧。」冥公子遙舉茶杯。
小海看到是冥公子眼中露出純凈的笑容,他覺得能在海上遇到冥公子這樣的人實在稀奇。
相反的,浮夢的臉上卻格外的凝重,她可不像小海那麼單純,遇到這種不符合常理的事不思不想就讓它過去。
「相逢即是有緣,更何況在這無盡的雲海之上,齊公子可願到船上與我共飲一杯。」
小海為難的看了看自己的小破漁船,冥公子瞬間就捕捉到他的神情,「齊公子,我讓下人把你的船與我的船綁在一起,便可無憂。」
這下小海放心了,帶著浮夢上了冥公子的船。
上船后,小海幾次示意說今日打的魚明日一早便會送到冥公子府邸,既然這麼巧能遇到,便讓冥公子自己挑選比較心儀的魚,冥公子想今日就帶回去或者小海明日送去都可以,反正明日小海總是要進城找大夫的。
冥公子卻幾次都把這件事繞了過去,就好像他對這些魚根本沒興趣。倒是說起小海要請大夫的事,冥公子面露關切,「不如就由我幫齊公子尋一位大夫,讓他今夜都去府上。」
小海一怔,趕忙搖頭,他也知道自己欠下冥公子不少人情,說起來兩人並沒有深交,也不好意思總接受別人的幫助。
冥公子又是一笑,「今日興起游海,等一下總是要回天宮城的,幫齊公子尋大夫也只是順便,令弟的病情不容耽擱,齊公子就不要推辭了。」
冥公子這麼說,小海自是無法再推辭,他也真擔心他的弟弟,若不是他來回天宮城需要的時間太多,他今日必定已經去城裡請大夫了。
浮夢想著手腕上怎麼都褪不下的臂釧,又看到冥公子對小海格外客氣,心中越發覺得冥公子一定不是個好人,隨人不知道小海有什麼可讓他圖的,但他一定是看中了什麼才會這般。
對了!浮夢靈光一閃,在小海耳邊輕聲道:「小海哥,冥公子上次送我的臂釧雖然好看,可是現在天涼了,也不知道這臂釧到底什麼材質,帶著感覺生冷,不如還給冥公子吧。」
小海的確一直覺得浮夢身上冷颼颼的,現在聽她這麼說,當即點頭,隨後便想冥公子說了此事。
冥公子有些詫異的笑了笑,「汐魚姑娘,這臂釧的材質和普通飾物沒有區別,卻是我在機緣巧合下得到,它能消災解難,對物主及物主身邊的人都大有好處,若汐魚姑娘不帶著,實在有些可惜。」
還在狡辯,一個臂釧就能消災解難?真是笑話,浮夢勾了勾嘴角,「冥公子的好意,汐魚心領了,只是真如冥公子所言,此臂釧如此珍貴,還是請冥公子自己留著,汐魚實在不敢奢求。」
小海聽了冥公子的話,也覺得浮夢說的非常有禮,連連點頭。
冥公子眼眸一轉,依舊是那樣的笑容,「如此,我便收回好了。」
說來也怪,冥公子此話一出,那臂釧就從浮夢手腕上滑下,小海小心的從浮夢手中拿過臂釧,雙手遞上,交到冥公子手上。
冥公子拿起臂釧,突然說道:「齊公子,既然今日我會幫你把大夫請來,明日葉不煩勞你再入城一次了,你捕的其他魚是想買入皇宮的吧,我命下人代勞,賣得的錢我先結算給你,明日你也好在家中,好好的照顧令弟。」
小海沒想到冥公子既要幫他請大夫,還免去了他明日入一次天宮城的麻煩,能結交到這樣仗義的朋友實在是他的福氣,他用眼神示意浮夢在這裡稍坐片刻,便隨著冥公子的下人一起走出船艙。
於是,船艙之內只剩浮夢與冥公子兩人。
冥公子把玩著手中的臂釧,被浮夢帶過的東西,果真冰涼透心。「汐魚姑娘,方才我說此物能消災解難,你定是當我胡謅瞎拈吧?我可以保證,我所言必不是玩笑之語,且你帶過它卻又拋棄它,定會帶來災難。」
真實越說越離奇,浮夢可不信這種話,她客氣的笑了笑,「冥公子,我只是普通漁女,這臂釧對公子來說只是普通物品,對我而言卻太過珍貴,我實在不敢收下。」
「如此甚好。」冥公子突然把手中臂釧從船艙窗口扔出,「噗通」臂釧落入海中的聲音格外清脆。「你可要記得,自己的選擇,不要後悔。」
要不是冥公子對小海實在照顧,浮夢真想對他翻個大白眼。
待小海解決完魚后,回到船艙,冥公子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游海看景,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浮夢實在有些佩服冥公子,他和小海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竟然也能和小海聊得歡快,甚至他倆能邊喝著幾兩黃金買一兩的茶葉邊討論著怎麼捕魚,用什麼網又能捕到什麼魚,什麼魚在什麼時候能賣出最好的價格。
當然,小海並不知道他所喝之茶的價值,要不他也不會像在茶攤喝大碗茶一般喝冥公子的茶。
回到岸上,已酉時過半,天色都已經昏暗,小海面露擔憂,也不知今日怎麼會有這麼多話,竟然這麼晚了,這個時候只怕請不到大夫。
冥公子把小海的神色看在眼裡,道:「齊公子不用擔心,我提的那大夫也算有些交情,現在我回天宮城便派人去請他,隨後派下人把他送來這裡,只是等他來到這裡,估摸著再快也已將近亥時,希望不會打擾到齊公子其他家人的休息。」
「不會不會。」小海連忙擺手,「冥公子幫了我這樣的大忙,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
冥公子抿嘴一笑,「我們只是互相幫助而已,我也時常勞煩你。」
小海以為冥公子說的勞煩定是每三日送一次魚的事,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些只是因為那支簪子,是我應該的。」
冥公子沒在說話,笑了笑後上了下人牽來的馬車,飄然遠去。
看著馬車離開的浮夢心中格外舒爽,每一次見到冥公子她就格外不自在,本來不去天宮城就好,哪曉得他還會在冬天出來游海,好在今日一別,估摸著這輩子都不用再看到他了。
這輩子……半年或三年……原本想用顏汐魚的身子活三年,想著顏老太顏老頭需要人照顧,不過為了不誤小海一輩子,還是選半年死吧?以小海的性子會幫襯顏氏老夫婦的。
半年……果然這輩子都該見不到了呢,真好!
馬車上的冥公子勾起他那如抹了唇脂般的嫣紅唇角,自語道:「很快,我們就會再見的。——很快!」
當晚的戌時三刻,冥公子的馬車果然又到了小漁村外,一個約莫五十歲的男子從馬車上下來,馬夫說道:「大夫,走過去第三排第六間屋子便是了。小的便不送大夫了,就在這裡等候,待大夫出來,小的再送您回去。」
大夫點了點頭,看了看這破爛的漁村,心中一陣鄙夷,若不是那個金銀鋪子的老闆出大價錢,差不多抵他兩年的收入,他才不會在這麼晚的時間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真不知道,那金銀鋪子長的跟女人似的陰柔老闆和他現在要去醫病的那人是什麼關係,既然肯出這樣的價錢讓他出診,如此也好,不管他要看的人得了什麼病,都誇大一些,用些上好藥材,再狠狠敲那金銀鋪老闆一筆,反正他有錢的很。
他很快走到第六間屋子,敲門后,被熱情的輕入屋內。
村口外的馬車看大夫進了屋子,馬夫一揚手中的鞭子,馬車便飛快的離開了,方才馬夫分明對大夫說過會在這裡等候,但此刻他走的如此決絕,就好像大夫不會離開這裡了一般。
「你這丫頭也真是的,一早就出去了,這麼晚才回來,你還沒出嫁呢,傳出去成何體統。」
顏老太的話語是嚴厲的,可臉上還是漾著笑容,對於汐魚這個女兒,她和顏老頭都給出了所有的愛。
「阿媽,我錯了嘛!」浮夢從不見意對這兩位祥和的老人賣賣萌,況且今日先有不好的預感,結果卻什麼都沒有發生,就連小海弟弟的病也會有大夫來看。
「汐魚,你到後院把這張漁網過一過水。」顏老太的手指向屋內一張漁網,應該是他們今日剛接下的活兒。
漁網長期浸泡在海水之中,若織補前不用淡水把海水沖洗掉,不但容易被漁網殘留上的魚鱗傷到,還會使得漁網的織補效果變差。而給漁網過水這樣的活兒,自然都是浮夢來乾的。
往日很少會在這樣深的夜讓浮夢去給漁網過水,畢竟漁村並不是每戶人家都有水井,而是整個小漁村共享一口水井,浮夢去到水井還是有些距離的,只是看到屋內的漁網,浮夢便知道家中接了不少織補的活,天越來越冷,若不是晚上洗了晾在那裡,明日一天都別想補了。
其實根本不用這麼拚命,少接點織補生意也夠他們生活,顏氏夫婦年事已高,不知為何還這麼拼,浮夢在心中哀嘆一聲,捧著漁網就往外走。
「汐魚——」顏老頭突然叫住了她,舉了舉手中正在織補的漁網,笑著說道:「你放心,阿爹阿媽正在努力的給你準備嫁妝,到你出嫁時,一定是風風光光的。」
原來他們接那麼多活,全是為了她。浮夢心中一陣酸澀,汐魚真的只是這對老夫婦的養女嗎?
回想元婉儀,回想胥詩如,就算是親生父母也許都做不到這樣的程度,就算是親生女兒一樣可以棄若敝屣。相比這個漁村,浮夢的這個家庭沒有金錢沒有權利,卻一樣溫馨融洽。
「謝謝阿爹,謝謝阿媽,我去給漁網過水。」浮夢笑著走了出去,也許她用汐魚的軀殼只活半年,但這半年,浮夢一定會為盡一盡汐魚已無法盡到的孝道。
海風輕拂,月光陪伴,不會感覺寒冷的浮夢走在輕軟的大地上,倒覺得這樣的夜色實在很美,來到井邊,打水,洗漁網,她想著冥公子請的大夫是不是已經在小海的家中,又想著等下回去晾好漁網,便要阿爹阿媽早點休息,別熬壞了眼睛。
原本過一次水即可,可浮夢決定再過一次水,多洗去些海水,對阿媽阿爹的手也沒那麼傷。
她拿起木桶,想再打些水,在面對著水井時,她看到倒影在井中的月亮,彎彎皎月,這樣的月光讓她想到與司空欞相識的元婉儀,她死時也是這樣的夜色,這樣的月光。
發著呆的浮夢,突然聞到一股血腥味,她的嗅覺比一般人要靈敏很多,也許別人尚未發覺,她卻會覺得那味道已經濃烈。
下意識的往血腥味飄來的方向看去,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這個時辰,多數人應該已經入睡,也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按說平日里漁村有些魚腥混血腥也十分正常,但今日的這血腥味不同意外的強烈,誰會在這個大家都睡覺的點殺魚呢?
浮夢心中有著疑惑,還有著警惕,匆匆抱起過完水的漁網就往回跑。
回到屋前,屋內已經沒有燈光,阿爹阿媽若去睡了的確會熄燈,可就算浮夢洗漁網用了半個時辰,他們會不等浮夢回來就去睡嗎?
同時比方才更甚的血腥味一陣一陣隨著夜風席捲著浮夢的嗅覺,浮夢推開門,屋內黑暗一片,但她是鬼魂,她能感覺到屋內的人氣已變得很弱,弱到近乎沒有。
浮夢手中的漁網落到地上,慌忙跑向顏氏夫婦的房間,卻在跑的時候被地上的不明物扳倒在地。
扳倒她的東西還殘留著一絲溫熱和柔軟,「阿……」
媽字還未說出口,就有人從浮夢的身後捂住了她的嘴,這雙手濕漉漉的有明顯的血腥味,且粗糙有繭,浮夢識得這雙手的觸感,是顏老頭的手。
顏老頭在浮夢身後還喘著氣,但似乎是怕動靜太大驚到什麼人,他極力控制自己喘氣的幅度,浮夢壓低聲音,「阿爹,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黑暗中,浮夢感覺到顏老頭對這她搖了搖頭,過了很久,久到方才扳倒浮夢的溫熱柔軟已經漸漸變為冰涼僵硬。
「孩子,不要出聲,阿爹有事要跟你說,你先聽著。」顏老頭說話連貫,並沒有斷斷續續。
浮夢覺得顏老頭雖然氣息紊亂,聲音輕顫,卻好像並無大礙,便點了點頭。
「汐魚,這件事我本想帶進棺材里,我以為都過了十六年,這件事總應該算是過去了,沒想到,今日這事還是發生了,還好……還好當時你不在屋裡……」
顏老頭說著欣慰的一笑,「汐魚,其實你不是我和你阿媽的孩子,十六年前的一個夜晚,我們在雲海邊撿到了你,若再晚一點發現你,你就被海水捲走,能在海中活下來便是魚吧
我們是在夜間的海潮里得到你,所以給你取名為汐魚。家裡的米缸,那下面,在那下面有與你真正身世有關的東西,阿爹阿媽不能再陪著你了,今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以後走什麼路,全由你自己選擇……」
這時,外面似有火光冒起,透過木屋的窗戶照射到裡面,浮夢才看得真切,原來扳倒她的是顏老太的屍體,上面插著好幾根短箭矢,而顏老頭的背和腰間也插著幾根相同的短箭矢,鮮血早已流了一地。
「阿爹?」浮夢驚訝的不知該說什麼,這一刻她心中有恐懼,而這恐懼竟然是對生離死別的恐懼,「……阿爹,阿爹,你怎麼樣?」
顏老頭沾滿血的手摸了摸浮夢額頭凌亂的頭髮,「汐魚,阿爹去陪你阿媽了,雖然我們不是你的親生爹娘,但我們對你的愛是真的。阿爹沒多少時間了,無法告訴你太多,但只要你拿到米缸下的那東西,便能明白一些……拿著那個東西,逃……快逃離這裡……逃……」
顏老頭的手從浮夢額頭處滑落,經過臉頰,掉落在地上,最後一刻,顏老頭髮黑的臉上帶著笑。
原來短箭上——還粹著毒。
好恨!
火光冒起一段時間后,安東軍的巡夜士兵便察覺了,很快便彙報給駐紮在這裡的副將。
副將看著火勢,總覺得是一場火災,他們就在這漁村邊,雖不擔心被波及,但安東出使爻國為的是結為友邦,也許只是名存實亡的友邦,但火災就發生在他們旁邊,總得幫一下忙。
很快幾個安東軍便來到著火小漁村的村口,卻看到幾個漁民打扮的人,看到安東軍後面露警惕,安東軍雖然就駐紮他們旁邊,可漁民和安東軍向來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也互不相識。
被派來的安東軍士兵道:「你們村是不是著火了?我們可以幫忙著火。」
回答他的漁民帶著濃濃的爻國口音,「今日村裡有人辦壽,點篝火時沒注意風向才引燃了房屋,軍爺的好心我們領了,我們自己滅火就可以,就不勞煩軍爺了。」
安東軍看著村民手中確實有水桶,而他們也只是客套的來問一下,不需要他們幫忙便是最好,其實你們燒光了和他們也沒關係,只是怕萬一有事傳到皇宮裡,說安東軍見死不救,落了口實比較麻煩而已。
見漁民推辭,被派來的安東軍開心的回營去了,本以為要忙活一晚,沒想到漁民挺識相,他們能繼續好好的睡一覺,這火,指不定明天能吃上烤魚。
幾個漁民打扮的人看到安東軍離開后,交互了一個眼神,其中一黑衣人對另兩個黑衣人說道:「我們先撤了,你們兩人留在這裡,看看有什麼漏網之魚,一個都不要放過,主子說,千夜殿下正附近的山上打獵,就算夜晚也沒回宮,很可能就在山上紮營,這火再燒一會兒看差不多便滅了它,不要讓殿下的人察覺異常。」
「是。」兩個黑衣人異口同聲。
很快的,就有幾個黑影消失在漁村夜幕中,只剩漁村漫天的熊熊烈火越燒越旺。
浮夢呆愣了許久,她從來覺得凡人的生老病死是件平凡無奇的事,可為什麼現在她會如此悲傷。
相處還不到一月,為何她對他們已如此戀戀不捨?
想到方才在井邊就聞到的血腥味,看來整個漁村都已遭遇不測,這裡漁民明明都那麼樸實,他們只是普通的漁民而已,為什麼會遭遇到這樣的滅頂之災?
小海……
浮夢突然想到,小海也是在這個漁村,難道小海也已經遭遇不測?
浮夢幾乎沒有多思考就要走出木屋,卻想到火勢才氣,也許殺死顏氏夫婦的人還未走遠,汐魚的陽壽未盡,她不能死在人前。
不管如何,方才聽顏老頭話裡有話,總覺得今夜遭遇的變故與汐魚有關,浮夢既然宿在汐魚身上,就要為顏氏夫婦,還有這個漁村復仇。
她來到米缸邊,近乎輕巧的抬起米缸,並未發現米缸下有何異常,她不信顏老頭會說錯,於是挖了幾下米缸下的泥土,果然發現下面埋有一個盒子,想來這裡已經那麼久沒動過,所以就算當初挖出埋盒子的洞,現在也已看不出任何痕迹。
浮夢把盒子放在懷裡,隨後從她的簡陋閨房的窗口翻了出去,沒想到這一翻,竟正入一個人懷中,浮夢仔細一看,竟是狼狽萬分的小海。
小海沒死?
太好了,實在太好了。
只是小海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淚痕,浮夢不問也能猜測,小海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他家中的人多說都已經遇難,而他忍受悲痛逃出來后,想來看一看浮夢是不是也已經遇難。
雖然萬分痛苦,但小海看到浮夢,還是有一點欣慰,勉強的擠出一抹笑容,「汐魚,你沒事……太好了!」
說完,就拉著汐魚往漁村的深處跑,邊跑邊道:「村口有假裝成漁民的人,我們沒可能從那裡出去,漁村最裡面雖然是山壁,但汐魚你還記得嗎?我們小時候發現那裡其實有一個山洞,走過山洞可以到我們抵達上面的山,那些人一定想不到,現在我們得快跑。」
小海的家離他們現在所去的方向明明比較近,現在看來,小海的確是特意來看浮夢的。
浮夢心頭一震,想問小海的家人如何,卻怎麼也問不出口,小海卻道:「顏家阿爹阿媽是不是……汐魚,不要傷心,十六年前,哥哥死的時候,我就懂得死去的人已經不能挽回,而活著的人要替死去的人活出精彩,才要更多的體會世間美好……」
小海臉上雖還有笑,但淚水卻從這個從不輕彈淚水的男兒嚴重了流下,「大夫來給弟弟看病,說沒什麼大礙,開幾副葯就會好,我們全家都很高興,沒想到卻有無數短箭毫無徵兆的從屋外射進來。
阿爹阿媽,弟弟,還有兩個妹妹就連那個大夫也一起死了,我正好去給大夫倒水,才躲過了這一劫,那些人應該沒想到有人會躲過,或者想著就算躲過短箭的襲擊,他們也會放火,毀屍滅跡一切……」
「這位小哥真是聰慧——」就在小海拉著浮夢邊跑邊說的時候,有兩個極快的黑色身影一閃到了他們面前,其中一人戲謔的開了口,「短箭上粹有劇毒,只要被箭射中,只要擦破皮肉就必死無疑,而放的火只是為了讓別人以為這漁村一夜消失只是意外。」
另一黑衣人介面道:「我們也沒有想到,一個普通的破爛漁村,竟有人能躲過短箭,甚至還差一點從我們眼皮下溜走,可惜……實在可惜,就差一點點,你們就可以成為這個漁村的唯一倖存者,現在既然讓我們發現,你們的命便安心的交代在這裡吧。」
話音剛落,兩人便拔出形狀如笛子一般的東西,一人一支,那東西的頭分別對準浮夢和小海。
浮夢離開就明白了,他們手中的東西應該就類似於方才他們射進屋內奪去漁村所有人性命的兇器。
這東西射出來的短箭粹有劇毒,她和小海都必須避開,只要最後能順利逃走,她中一些都是沒事,但絕不能讓小海碰觸到那些短箭。
也不知道這奇怪的暗器到底如何發動,幾乎沒看到兩個黑衣人有什麼動作,就有兩隻短小的箭矢向他們射來。
這個時候不能再畏首畏尾,浮夢一把抓住小海,用小海難以置信的靈巧身姿躲過了那兩支向他們射來的短箭。
「嘖嘖嘖。」其中一個黑衣人似笑非笑,「這小姑娘身手還真不錯,若不是上頭命令,全村都不能放過,特別是你這種年紀的小姑娘,得殺個徹底,還真想把你帶回去呢。
這短箭上粹有劇毒,見血封喉,中這箭而死的也算沒多大痛苦,你們為何要逃?那隻要讓你們用另一種痛苦的方法死去。」
說罷,這黑衣人與身邊的另一人齊齊掏出短彎刀,身影一閃,就以極快的身法來到了浮夢和小海的身後。
他們的動作沒有分毫的多餘,一人一彎刀,快速的向浮夢和小海砍了下來。
這麼快的速度就連浮夢也措手不及,這種死到臨頭的感覺實在既陌生又熟悉,難道她真的要死在這裡?
被他們一刀砍下,她必須要『死』的吧?
這一次,誰會來救她?
東陵邪?西陵淵?不可能……他們都在極南之地,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難道,會像上次一樣……
司空欞……你會再救我一次嗎?
為什麼會想到司空欞?浮夢沒想到自己在死亡之前還能有這般的笑容,用自嘲的苦笑,迎接死亡——
是不是也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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