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求蘭娘裁新衣
秀娘家來便看著銀子發愁,手上的銀子湊一湊也有九兩,可這錢是娘兒倆個安身立命的,若還上麗娘那兒,往後這一年又要怎麼過活。
她正想得出神,孫蘭娘拿了蓉姐兒的裙子過來叩門:「小姑子在呢,這裙兒我做得了,你瞧瞧,可有要改的。」
蓉姐兒拎著裙子在身上比劃,長短正合適,孫氏翻了裙邊兒給秀娘看:「這裡頭折上些兒,等她長了便放上一寸。」這一件裙子總好穿個二三年的。
孫蘭娘來也是有事相求,她跟沈大郎兩個要去看蠶,沒個四十來日蠶出不了四眠結不成繭,這四十來日不著家,妍姐兒倒要秀娘看顧。原是交給潘氏的,孫氏怎麼也不放心婆婆,正好小姑子家來,她左右一盤算,才應得這樣大方。
「嫂嫂將要去看蠶了,最是花費功夫,怎的還急趕著做出來,失了精神可怎麼好。」秀娘把裙兒折起來擺在床上,抱了蓉姐兒過來:「你謝過舅媽沒有。」
蓉姐兒團起兩隻手,捏在一處像拜年似的搖上搖下:「謝謝舅媽。」
孫蘭娘摸了她的頭,從袖子里又摸出兩根同花色的髮帶子,這是拿餘下來的布料裹了竹絲兒扎的花,沈大郎繞的竹絲,她裹的布,姐妹兩個一般模樣。
她把蓉姐兒攬過來在梳頭,一邊一個扣上花,笑眯眯的看:「咱們蓉姐兒真是俊,你姐姐也有,吵吵著戴上了正比著鏡子美呢。」
蓉姐兒歪了頭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頭上的花,手指尖尖一碰大眼睛就彎起來,笑得抿住嘴兒:「找姐姐。」沈氏笑看著女兒做這嬌樣子,揮手叫她去了。
孫蘭娘這才把來意說明:「娘年紀大了,看一個還費力氣,看兩個旁人倒要說咱們不孝,我想著,叫小姑子給我看看妍姐兒,這四十來日不著家,有蓉姐兒陪著也不會吵著尋咱們。」
上一年看蠶看到一半兒,潘氏便帶了妍姐兒找娘來了,把門拍的響,一屋子看蠶的人都拿眼兒直瞪,蠶最是嬌貴的,連煙火都不能起,冷鍋冷灶的要熬個四十日,一條街都冷清清,家家閉緊了門戶,朋友親眷都要錯了這個點兒再上門走動。
也不能全怪著潘氏,她帶了妍姐兒還要做家事,挎了籃兒賣花,妍姐兒小小的人哪能跟著她走街串巷子的,這才哭著要找親娘,潘氏也哄她,拿了吃食花兒給她,可她從來跟潘氏不親近,呆上四五日還成,四十日哪裡肯。
沈大郎跟孫蘭娘兩個只好輪換著回去,一個帶妍姐兒一天,可除了帶孩子,一著家潘氏就要她燒灶頭做飯,好好的人兒熬蠶下來比別人還多瘦一圈,兩邊都遭罪,這才想著要秀娘幫忙帶孩子。
秀娘一口應承下來:「瞧嫂嫂說的這外道話,我能家來已是不易,看個孩子能費多少功夫,妍姐兒乖的很,我只拿她當蓉姐兒一樣待。」
孫蘭娘也是不住的道謝,還去屋裡把兩個小人兒都帶了來,告訴妍姐兒,娘不在她就跟妹妹一處睡,妍姐兒悶了臉兒不樂,蓉姐兒便去拉她的小手,歪了臉湊到她面前去,呵呵逗了她笑。
秀娘心裡還有主意,嫂子哥哥待她好,她自然要投桃報李,摸了妍姐兒的頭:「你娘去得不遠,咱們每日都給送飯過去可好?」
原來送飯這活兒是潘氏的,她節儉了慣了,送過去的飯菜里也算有葷,卻不過是螺肉蝦米仁兒,同素菜一起拿油炒了便算一個葷,吃這些個哪裡能有力氣整夜整夜的熬蠶。
蠶眠過了就要飼葉,冷不得熱不得,一個晝夜到要分四時來算,晨昏時節便處春秋,正午時分如盛夏,子夜就是寒冬,樣樣離不得人的調配,一夜都睡不到個整覺,再不吃哪裡能行。
沈大郎只好自家摸出錢來,到外頭街市上買些,回來囫圇吃了圖個飽,如今既有秀娘肯做肯送那是再好不過,孫氏這才安下心來回去收拾東西。
哥哥嫂嫂去的頭一日,沈氏便早早起來熬了一鍋粥,往裡頭放了菜跟螺肉,這些東西用來下飯不飽,可放進粥里卻再鮮美不過,蓉姐兒妍姐兒都跟著吃了一碗,點上幾滴香油,配上酥炸貓兒魚,一大盆帶過去,吃得乾乾淨淨的送出來。
孫蘭娘精神尚好,拿了食盒出來遞給沈氏,她這粥熬得厚,不似旁人那般清湯寡水撈不著幾粒米,又是肉又是菜,還有炸魚來配,沈大郎連吃三碗,幾個別家的瞧見了,都饒了一碗來吃,吃完抹了嘴兒就商議著往後大家一處吃,每家出個份子錢。
這倒是意外之喜,秀娘如今瞧見了銀子就沒不賺的道理,她一點頭,孫蘭娘轉進去沒一刻功夫就拿了個青布包出來,一間院子統共四戶人家,連沈大郎跟孫氏的一共八口人,四十來日的伙食一家給了五錢銀子。
秀娘怎麼也不肯要沈大郎的這一份:「哪有收錢的道理,若不是嫂嫂,我哪能有這個進項。」回去把菜單子擬了又擬,既收了人的錢便不能吃的差了,只不重樣兒便成。
到徐家肉鋪子里饒了根豬大骨,本就是無人問津的東西,回家敲斷了放進湯鍋燉了一下午,把豬下水浸在鹽水裡泡,把這個鹵了,豬腸子配飯配面既便利又開胃。
既知道那條街上都是熬蠶的,秀娘便留了個心眼,她把陳阿婆家的推車借了來,一套傢伙事全是齊的,車裡壘了灶,添上柴便能煮水下面。
一鍋子豬腸倒用了半捏柴,潘氏由不得嘰咕了幾句,等秀娘推了車出去,一路勉力往蠶兒街推了,她又見不得秀娘那苦力支撐的樣子,上去也幫著推,正遇上了娘家侄兒,招手就叫鵬哥兒幫著推,到了蠶兒街把了一碗面與他吃,又給了十幾個錢,約定好了明兒還叫他來幫忙。
一家聞見了香味,家家都出來買面,秀娘就佔了沈大郎賃來的屋子門前的地頭兒做生意,不消半個時辰,一刀刀切好的面賣了個精光,還有人拿碗出來總她饒些湯汁兒,回去好拌飯吃。
給看蠶人做吃食很有賺頭,可人數多了也吃不消,秀娘回來便在床上鋪了塊青布,把匣子里的錢全倒在上面,除了沈大郎一戶里的全都付了定,其餘全是吃零的,不給整數。
她拿繩兒把這些一文一文的銅板串起來,來回數了好幾回,算一算這一日光是賣面倒有四百多文,賣了三十多碗面,一鍋豬腸連湯帶水賣個精光。
這下她更把綉活兒生意擺到一邊,既這活計能做,第二日秀娘又去,潘氏被她攔在門口不叫出門,沈老爹是個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人,呆在家裡便神仙似的拿了把羽扇,趿著鞋子躺在靠椅上搖晃,再不肯看孩子的,要是二人都離了家,兩個娃娃誰來看。
頭一日潘氏得了錢,心裡不樂也只得坐住了,拿了秀娘買來的絲線繡花兒,妍姐兒蓉姐兒兩個便縮在屋子裡玩瓷娃娃,不一時陳阿婆把寧姐兒也帶了來,托潘氏給看著,她要帶著安哥兒往鄉間去,給兒子兒媳婦送些家常衣裳。
走水路快的很,早間去晚間就回了,陳阿婆摸摸寧姐兒的頭:「今兒就在蓉姐兒家裡搭夥。」她蒸了一籃子的包子,肉餡還是秀娘幫著調的,她也知道秀娘每日都往蠶兒街去,挎了籃子便宜誇她:「你是好福氣,有這麼個能掙的女兒,秀娘真是不易,尋常男人家也沒這樣的進帳,不若等夏至,跟我一同到南山上去。」
濼水鎮人過得比旁地兒富裕,在吃上頭也願花錢,幾條商鋪街除了南北貨成衣店,多數是食鋪腳店,賣的細貴酒水各種吃食。
鎮上除了年節時分,能賺著錢的就是清明夏至,清明時節南山上的古聖人讀書台聚了一群書生,把酒問明月清風,作幾句酸詩,湊兩幅對子。
一群人里總有一個牽頭的,酒水花果小食全是這人會鈔,這些人要臉要面兒,家中又富,被幾句一捧便真箇覺著自個兒是李杜再世,銀子流水一樣的花銷出去。
再有便是夏至,江州府城豪富人家往濼水南山消夏,呼奴使婢帶駕車騎馬的往南山上建的別墅里去,小販貨郎這時便擔了柴米面油菜蔬魚肉,一應家常要使的東西坐了船擔到南山腳下,在空地兒石檯子上叫賣,這些人家的小廝使女總要下來買了回去。
每年都有養蠶織綢的人家拿了彩緞子去南山下兜售,小戶人家是一匹一匹的攢出來的,不比大戶一出絲就是二十多匹,自有牙行遇叫人上門來收,他們那些攢出一匹是一匹,往南山上賣許得的價兒還更高些。
陳阿婆家裡雖富了,這項營生卻不願丟,她每回都留下上好的五六匹緞子,等著給富貴人家上門去看,談定了價錢才賣,一來不爭這幾個錢,二來她倒跟潘氏一樣毛病,就愛湊個熱鬧,看一回江州府里來的富豪人家排場,回來好跟老姐妹們嘮上好多回。
潘氏早想跟了去瞧,可家裡剛織起來的綢還沒攢到多少,這一年下來總要有三匹多了,不如跟著陳阿婆碰碰運氣去,她家裡為著方便下鄉,還買了一條船,平日里租給船夫出船撈藕打魚,到了蠶季便收回來用。
兩人說合定了,陳阿婆歡歡喜喜去了,潘氏便把寧姐兒帶到屋裡,叫三個女孩兒一處玩,裡頭妍姐兒最大,一下子管住兩個小的,叫蓉姐兒拿了帕子給娃娃擦臉,另一個抱住小瓷狗,給它順毛。
三個娃娃正樂著,外頭有人闖進門來,家中有人門自然是不栓的,那人一進門就嚷:「王四郎,王四郎坐的船沉啦!」
蓉姐兒吃著一嚇,手裡抱著的瓷娃娃「啪」的一聲掉在地下,頭跟身子摔打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