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懲仆滷水豆腐,打擂台磨挫惡人

巧懲仆滷水豆腐,打擂台磨挫惡人

蓉姐兒這回算是同楚大奶奶結了梁子,她是縣夫人,縣令老爺得了頂懼內的帽子,倒比烏紗還更顯人眼,由著夫人這麼使性甩臉,不說由勸解,連一聲重話都不敢說。

整個灃青再沒人不知道,連那賣菜的婆子都曉得,縣太爺是一口氣都不敢呵著了太太的。給楚家這樣的沒臉,他也由著,一個聲不字兒都沒言語過。

楚家後頭那幾個得了這樣的笑話也只站干岸,往前一步還怕濕了腳,背地裡笑話一回,當了面卻不敢戳她的痛腳。

這麼個出身的女人,哪個看得起,楚家自老太爺沒了,裡頭便是一盤散沙,當時沒分家,全由著楚家大爺承繼了,底下的弟弟,如今在灃青的也不過只有一個楚家三爺,楚家七爺。

五爺一早沒了,只因著嫡出給續了排行,由著楚老太爺作主,把四兒子的兒子均了一個過去,也不留在灃青,全到外頭去,天南海北的去做絲綢生意。

楚三爺是小時候跌了跤,斷了骨頭,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尋常不肯出門,楚家單給他造了小樓,成日里關在樓里畫畫,不說兩耳不聞窗外事,就是站在窗子裡頭面對著他說,他怕也關了耳朵聽不見。

三年不敢父志是為孝,如今都已是楚老太爺出世之後第五個年頭了,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哪一房不是早早就在外頭置下房產,只過年還回來一趟,生意上頭牽扯也越來越少,便同分了家一般。

楚家是看著殼子大,裡頭早就是爛肉一塊,更別說那一個分不清道不明的「楚大奶奶」還敢玩這一手,蓉姐兒曉得沒有楚大爺點頭,她是再不敢的,可她不好跟個男人扛上,便尋了由頭挑女人的錯處。

連平五都道:「如今這鬧,且不好看呢。」她心裡也奇,她記著的那個蓉姐,還是個圓團團的好性兒姑娘,甚樣都不挑剔,怎的如今成了那麼一付火星子脾氣,一燎就著了。

蓉姐兒卻只冷哼一聲:「我已是給她留了臉面,若真鬧出來,不好看的再不是我。」她說了這句,見平五皺了細眉,咬了唇兒湊過來問:「莫不是她有甚個把柄捏在你手裡?」

兩個也還是平輩兒稱呼,蓉姐兒自來不曾想著在她面前擺架子,平五也樂得跟她更親近,這兩個一個性子不變,一個卻似換了個芯子,原那些不關自事絕不開口的畫上美人,如今是真箇活色生香起來。

見她拿了撒金扇兒一掩,蓉姐兒笑一聲,也是有意刺探,含半句吐半句:「她那名不正言不順的,也敢行這事兒,經了這一回,借她兩個膽兒,看她還敢不敢了。」

平五一聽垂下眼帘笑起來,心裡哂道蓉姐兒還是那個性子,又羨慕她事事有親爹丈夫兜著,這麼寵她寶愛她,怪不得同那個悅姐兒一樣,這付脾氣再改不了。

嘆完了倒生了些悵然出來,抿了抿茶開口道:「她確不是正經三媒六聘的大奶奶,可也是擺了酒抬起來的二房,雖沒穿紅衣,也是蓋了紅蓋頭進的門,外頭喚她一聲楚大奶奶,不過是給楚大爺臉。」

蓉姐兒一向當楚家是來了一出李代桃僵,不意竟還有這一樁事,趕緊細問,平五道:「我那時也是剛嫁過來,楚家送了帖子請吃喜酒,那可是正經擺宴討二房,跟抬個通房起來當姨娘再不相同。」

擺了十好幾桌酒,宴上不僅有那個說是得了瘋病的楚大奶奶,叫兩個婆子扶了出來,人看著懨懨的,氣色也灰敗,穿了正紅戴了赤金冠子,扶在堂前坐著。

連著她娘家都來了人,如今這一位是當著十幾桌賓客跟她娘家人的面磕過頭敬過茶的,平五想起來還打個冷顫:「別個說她得了瘋病,我看著,確是瘮人的很,瞧她的模樣倒是乾淨齊整,可聽見如今這一位上來敬茶,眼睛就跟狼似的冒著綠光,連茶也沒接過,還是由著她娘家給圓了場兒。」

平五說完嘆了一聲:「看看,都說女人妒忌,連瘋了也不接那二房的茶。」別個還嘆說果是瘋了,自個兒身邊的丫頭,再怎麼也不會虧待了舊主,娘家人只怕便是念了這一宗才肯接這杯茶,由著外頭抬進來,女兒同外孫女要怎辦。

「說起來,她還有個女兒,在宴上見過一回,看著三四歲大,叫養娘抱著,如今也該七八歲了。」平五這一說,蓉姐兒立時想起她在楚家見過的那個小女娃兒,一桌子婦人再沒一個理她,莫不是便是前頭大奶奶的女兒。

經了賣妾這事兒,平五更是貼著蓉姐兒,背靠大樹好乘涼,蓉姐兒這裡才出了賣人的消息,她緊跟著也把那兩個丫頭送了回去,楚家這回卻沒推,再好色,這樣的刮骨刀也不敢放在枕頭邊兒。

「也是命苦的,往後也只有遠嫁的命了。」本地誰不知道她娘有瘋病,哪個敢娶回家去,隔縣且嫁不得,要嫁只得往遠了嫁。

不聽便罷了,一聽這話,蓉姐兒骨子裡頭都泛冷,這事兒她還沒告訴徐禮,怎麼也拿不定主意,楚家若真想一床大被掩過去,這許多年再有什麼痕迹都抹去了,連娘家人都認了自家女兒得了瘋症,別個誰還來管,根兒埋的這樣深,要動起來絕非易事,可聽見這件慘事,又怎麼能忍得過。

平五見她神色便知其中還有不妥,卻不細問,兩個一別三四年再見,本來就不親厚,有些話只怕她也不好說,不意蓉姐兒竟抬頭問道:「怎的我聽著,卻不是那意思。」

平五一聽這話明白過來,拿帕子捂了口:「這卻不能吧,我還未曾嫁過來,便知此地楚家的善名,雖是上一輩兒的事了,到了楚大老爺這兒雖弱些個,也不曾聽見有這樣殺人的事。」

她這麼一說,蓉姐兒更起了興緻,平五見她想聽,合盤托出:「我夫家做著藥材生意,原先也不過是個小圃子,種些浙八味,因著水土好,倒有藥材商肯花好價錢收羅,原倒不曾辦的似如今這樣,還是楚老太爺過去了,才漸漸有了如今這模樣。」

楚老太爺卻真箇是善人,施粥舍米,一樣都不少,到得年節歲末還挨著人給發利市,哪個灃青人提起他來不給他道福,收人的絲棉也只均價,向來都是按成分,做的良心生意,那織得布紡得紗的自然肯給他。

可到了楚大老爺這裡,卻覺得父親手太散,好好的家財,非得落給外人受用,把價兒往下壓,還變著名目苛待人,楚老太爺在時不曾簽過契,到了他這裡家家織戶俱得簽契,不許把綢絹賣

給別個。

楚老太爺信譽了一輩子,一到兒子手裡全毀了去,一氣兒簽了十年,便似賣斷給了他,他家裡又勢大,捉著幾個私藏了往外賣的,只按著契上的來的賠,又哪裡賠得起,破得幾家,如今那簽了契的,再不違逆。

平五見蓉姐兒聽住了,挑了挑指甲:「這也是原來的父母官不願傷筋動骨,若真肯跟楚家對著來,下頭那些哪有鬧不起來的。」

蓉姐兒眼睛往她身上一掃,只抿了嘴笑,不接她的話,平五知道不好再多說,吃完一盅茶就告辭出去。

平五抬腳才走,蓉姐兒就歪在榻上,蓋了薄毯子嘆氣,甘露進來換過茶,聽見她又嘆一聲:「太太這是怎的,還顯著沒趣兒?」連鞦韆都不許她盪了,怕她落了胎,吳家三個嬤嬤一進門,立時把她從頭管到腳。

蓉姐兒翻個身,面朝著外邊,點點甘露問道:「那兩個可點出豆腐來沒有?」甘露「撲哧」一笑,拿帕子掩了口:「哪兒呀,廚房裡頭可用了半筐黃豆了。

蓉姐兒聽見眉頭一松:「你去同他們兩個說,黃豆管夠,甚個時候點出豆腐來了,甚個時候再回爺身邊當差。」

徐禮還去學堂講他的課,身邊跟著的卻不是覘筆捧硯了,這兩個早知道要挨罰,要打要罵要革月錢都是平常,出了這樣事,便是脫一層皮也只盼著她出了氣往後就不再計較了。

可這兩個誰也不成想,主母竟給派了這麼個刁鑽的活計,叫他們一人點一篾兒豆腐出來,點不出來,再不許跟著徐禮出門去。

誰也不許出手幫忙,從泡豆脫殼到酸漿點鹵,樣樣都要他們自個兒動手,兩個挨打挨罵都不怕,聽見這一樁,干瞪著眼睛張口結舌。

蓉姐兒吩咐下去的時候也靠著涼竹榻,隔著屏風還能瞧見這兩個半抬了頭面面相覷,笑一聲道:「也不必你們頭一回便做成,甚個時候能切了上桌拌蝦油肉米仁兒吃,甚個時候再往前頭去跟著你們少爺。」

這兩個機靈是夠了,可還不夠穩重,也是小廝,若是丫頭把小姐撇下扔在院兒里,打殺了都不過份,做出豆腐來,把性子磨好了,也就堪用了。

覘筆捧硯半點法子也無,少爺自身難保,更不能幫他們倆個說話,只得埋得做了,可這兩個哪裡做過這樣的雜事,自進了院子便在徐禮身邊侍候筆墨,只洗過硯台,哪裡洗過豆子。

捧硯對著一筐豆子發怔,舀了一碗問覘筆:「你娘是廚子,這個豆腐可怎麼弄?」

覘筆也跟著發愁,他哪裡會這個,撓了頭道:「我記著,得拿個石磨磨。」兩個舀掉半筐豆子,全倒進磨眼裡頭,就這麼干磨,磨的一頭一臉是黃豆粉,嗆得直咳嗽,掃出半籮豆粉,再往裡頭加水,叫廚娘瞧見了直罵他們蹧踐東西。

這才知道得先泡豆子,泡上一夜,再磨,磨成漿子再下鍋去煮,煮的時候再點酸漿,這兩個只得老老實實去泡豆子,別個不理他們,摸出銀錢來買吃食買貼花,專去討好那個廚娘。

蓉姐兒睜隻眼睛閉隻眼睛,叫他們吃上幾回虧,費了一筐黃豆,這才叫那廚娘教他們點酸漿,等那一篾兒豆腐做出來,拌了皮蛋肉沫蝦醬端上來,蓉姐兒嘗了一口就道:「老了。」

做拌菜吃的可不得是嫩豆腐,捧硯抱了磨盤咧了嘴:「等這回做出來,往後我只開個豆腐鋪子去得了。」寫那許多年字,也不曾生這許多繭子,手掌皮都磨掉了一層。

蓉姐兒這才把兩個叫進來:「如今可知道了,磨豆腐哪一件都離不得人,豆子泡得不足起不得漿,泡得過了水又太多,加的酸漿不足,點出來的豆腐就散,煮過了頭,豆腐又老。」直聽的兩個書僮連連點頭,這兩個如今哪裡還似書僮,一頭一臉的豆腐漿。

蓉姐兒上下掃兩眼,撿了一瓣玫瑰條擱在甜湯里:「往後且把你們爺當豆腐似看在眼裡,不跟那金玉也似,旁個覷了沒人便要上來啃一口的。」

覘筆捧硯得了這句吩咐,趴在地上磕個頭,折騰了這許久,蓉姐兒又給兩人一人補了兩套衣裳,連著頭巾鞋子一併做了,甘露憤憤:「也太容易了些,這是沒成事,若真箇成了事可怎辦?」

蘭針斜她一眼,捂了嘴兒:「可不是,甘露為著這個,都十來日不跟覘筆說話了。」她一說出這個來,甘露抬手上去就便要捶她,蘭針趕緊繞到後頭,躲在蓉姐兒身後,甘露不敢上前,氣得跺了腳罵她:「看我饒不饒你!」

蘭針卻只擠了眼睛,挨在蓉姐兒耳朵邊:「我可瞧見,甘露給他做個了火鐮袋,上頭繡的還是打籽針的春牛圖。」一個農婦一個農夫,兩個正牽了黃牛耕地。

甘露的臉越發紅起來,羞的打了帘子就要出去,蓉姐兒笑倒在榻上,一聲喚住她:「如今才來不安穩,到得明歲,我給你作主。」

這些眉眼高低她早就知道,自家便是這麼過來,如今見著甘露哪會不知:「不幫你磨一磨,我再不放心,毛燥燥的成什麼樣子。」

蓉姐兒這個口吻,叫甘露蘭針聽的忍笑,自家還一團孩兒氣,便說這些話,蘭針再要打趣一句,蓉姐兒便道:「蘭針呢?可瞧中了哪個,只管告訴我,我為你作主了。」

甘露挨著綉墩下笑的直不起腰來,手指點著蘭針直顫:「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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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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