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星晴下
第九章
「病了就好好休息,方法本王都懂得。」淡漠的聲音響起。原本太過安靜而顯得尷尬的氣氛稍稍打破。屋外天色青藍,光微露重。帶著食物香味的縷縷白煙融入清晨的霧氣中,樹上兩隻冥鳥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那扇敞開的軒窗裡頭不同往日的場景。
爐子里燃著藍紫色的冥火,砂鍋中湯水沸騰,站在灶台前執著長勺的人卻不是往日里那個白衣翩翩的女子——本應站在那裡的白衣女子此時正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秀眉輕攢,表情有些糾結地看著冥王殿下動作優美嫻熟地煮著葯湯。
是啊,如何能不糾結呢。一大早起來發現自己頭重腳輕,臉色蒼白,然後來到廚房裡還看見了鏡子那端坐著的,她這時候最不想看見的人。本以為那人不會出現才對的,可是,當對方冷著臉從鏡子里走出來,取過自己手裡的湯勺時,孟晚煙才知道自己錯了。
把紫丹參放入鍋中,閻幽按著孟晚煙平時那樣來回攪動十餘下,再將凄綠投入淡黃-色的湯水裡,氣定神閑有條不紊,火候把握得恰到好處,絲毫不像是第一次下廚的樣子。做完這些,感覺到身後仍有一道目光死死釘在自己身上,她挑了挑眉,帶幾分揶揄出聲:「儘管屋裡沒有油煙,可這樣坐在這裡也不太好吧?盯得本王後背發涼。」
「你倒是令我感到意外。」白衣美人彆扭地瞥開視線,因為風寒而略微沙啞的嗓音里透出幾分不自然來。她不明白這一向孤傲霸道又愛面子的人怎能做到這般的坦然自若,就好似昨晚的不愉快全然沒有發生過一樣。而且……總覺得眼前的這個冥王,如同變了一個人……怎麼看都透著股賢良淑德的味道……難道她被惹怒后氣極了就會變成這副模樣?
孟晚煙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你,你是閻幽么?」
聞言,身著一件墨色長衫的冥王殿下莞爾勾唇,素手輕撩起耳邊散落的髮絲,輕笑:「這冥界之中,還有人敢冒充本王?」她此時沒有穿上那件華麗威嚴的鳳袍,長發隨意地束在腦後,眉宇間也不見了平素的冷傲,多了幾分柔和,慵懶愜意。而墨色常服上繡的那幾朵皎潔的玉蘭花,又為美顏添色,整個人里裡外外都透著股出塵的氣質,顯得清雅絕俗。
此時此刻,連孟晚煙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認,這人真是……挺,挺好看的。
「若是無事,你先回去休息吧。」閻幽這會兒正低頭清洗盆里的寒灰葉,忽而漫不經心地對身後人說了一句。語氣帶著些輕慢,聽著就好似主子在打發一個下人。
躺在藤椅里的人聽見這句話,驀地有些訝異,訝異之後,卻又生出些連自己也沒覺察到的不舒服。難得地這位冥王殿下今日沒有纏著她,而且還發了話要趕她走,可不知為何,孟美人此時心裡頭有些不爽。
於是,美人故意用了種輕蔑的語氣道:「你才第一次下廚,我……」
「本王平日,可都是很用心,很仔細地在看喔。」冥王殿下打斷她的話,嘴角輕揚,帶著狡黠之意。這句話聽著曖昧不明,卻又萬分正經,言下之意無非就是說她平時在鏡子那端觀看美人煮湯時,根本就是心無雜念,而是認真負責地視察,然後又用心良苦地記下了那些步驟而已。
呵,真是正人君子深明大義啊!那樣的話,孟晚煙平日里罵她無禮不知廉恥什麼的,就好似自己在自作多情無理取鬧一般。藤椅上的美人深吸了一口氣,發現自己在這人面前根本就無法維持什麼冷靜淡然。虧自己還以為這人變了些,結果還是這般的厚顏無恥!
「我只是不放心而已。」她語氣不善地回道。
冥王殿下聽見這語調,腦海里不禁浮現出一隻快要炸毛的貓,於是嘴角的弧度加深:「你是不放心本王么,還是想多些與本王獨處?」這句話,叫貓咪徹底炸毛了。
「胡言亂語!」孟晚煙睜大眸子斥道,美目微慍,面帶薄怒,卻很詭異的,耳根處也染上了些緋紅色。
灶台前的人搖搖頭,輕嗤:「呵,這就生氣了?昨夜裡那個伶牙俐齒很會罵人的孟晚煙哪兒去了。」
「你!你分明是在報復。」
「是又如何,冥王就不可以小心眼么。」閻幽繼續低頭搗弄手裡的活,「你若是不想這樣,就快些好起來。」
孟晚煙本想反駁什麼的,卻發現自己一時間竟找不出什麼說辭來。第一次在與這人的較量里落了下風,她咬著下唇,裹了裹身上的披風,半晌,才自言自語般低聲說:「想不到,陰間的人也會生病。」
「那是因為,你一直以來都把我們當死物來看待。」那頭的人停頓了下,微微側首。逆著光,看不清表情,卻能感覺到那投過來的視線分外銳利,帶著無法抗拒的威懾。孟晚煙心頭一顫,看著那輪廓清冷的側臉有些失神。
「我……」
「難道不是么。」
閻幽深深看了她一眼,轉回臉去拿起那支長勺,緩緩攪動著湯水,模樣專註而認真。低低的聲線就隨著越發濃郁的湯香飄了過來。
「三界之內,凡人,神鬼,都存活於各自的世界里。雖然神鬼比凡人強大,卻也會有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只不過他們的日子太過漫長,相比之下凡人的時間就如同白駒過隙,生命好似浮遊般,眨眼便沒了。」
「而你我即便是不死之身,也會有勞病傷痛,或許哪一天還會離逝。所以要懂得愛護自己,而不是執著於自己是陽間凡人還是冥間陰司。鬼魂本身的存在,也是一種生命。」閻幽說著,目光投到窗外,紫水晶般的眸子里變得深邃悠遠:「其實,除去這漫長的時日,冥界中人與凡人無異。」
「與凡人無異么。」白衣女子在心裡重複了一遍,慢慢地蹙起秀眉。只是這句話,直到很久之後她才明白。
不見身後有什麼動靜,閻幽頗為意外,忍不住輕笑:「怎麼不說話?平時你可不會安靜聽我說話,必定會句句駁回或者冷嘲熱諷的不是么?」
「我有么?」孟晚煙下意識地反駁,此刻臉上也不知該作何表情了。
「怎麼沒有,平時你的架子可比我這個冥王還大,與別人和善,卻總是板著臉對我明嘲暗諷出言不遜,處處與我作對,好意不心領也就罷了,還不留情面。」冥王殿下控訴起孟美人的「惡行」時倒是信手拈來,好似自己真的被其壓迫虐待了好慘。
孟晚煙沒好氣地剜了她一眼,「哼,那是你罪有應得,咎由自取。」
「嗤,本王還真是自作孽呢。」冥王殿下若有其事地嘆聲,眼角餘光看見身後白衣女子那不復淡然的神色,覺得心情大好,語調越發玩味:「只是孟大人今日態度這麼好……難不成是因為昨晚的事情對本王心存愧疚?」
這句話立即惹來了美人眼刀:「我對你毫無愧疚可言。」說著,又憤憤然撇開臉,低聲道:「……平時也沒見你那麼羅嗦。」
「呵。」這回閻幽真是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可隨後,眸子又黯淡了下來。最後投了一盤途迷進湯里,揮袖滅去爐中冥火,轉過身。
「做什麼。」孟晚煙忽然見對方轉過來定定看著她,不自然地直起身子,冷聲道。
「沒什麼,方才被你看了這麼久,本王不過是拿回些利息而已。」
「你。」美人臉上一熱,正欲發作,那頭的冥王殿下已經移開視線,款款踱步到了門口。門外不遠處,正雙手交疊於胸前斜倚在石柱旁青衣男子抬頭,看見門邊女子的示意,快步走過來。
「無涯,這些交由你安排。」閻幽指了指爐灶上的湯鍋,對風無涯說道。
「嗯。」風無涯點點頭,不多說什麼,動作利索地把湯鍋盛具收入儲囊里,然後走出門外。
看著那清俊高挑的背影,冥王殿下秀眉微蹙,輕聲喃喃:怎麼感覺……好似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奈何橋旁,早早的便有鬼魂在排隊等待著了。頭上頂著一對牛角的中年大漢蹲在橋邊,杵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數著那些半透明的鬼魂。一旁看守的幾個冥兵也是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只是看到不遠處走過來的青衣判官后,幾人立即站直了身子,一掃方才懶散的模樣,挺胸抬頭,目不斜視。
「牛頭,今日便辛苦你了。」風無涯沒有看那幾個冥兵,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到中年大漢面前,揮手擺出湯鍋碗勺。牛頭見狀站起來,抓了抓後腦勺,向來粗獷豪邁的人一時間竟顯出幾分局促來:「判官請放心,有我老牛在,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說完,他走到桌前取了只碗,然後拿起湯勺舀滿,穩穩端著,轉身遞給排在隊伍第一位的那個鬼魂,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他朝風無涯這頭咧咧嘴,示意她放心。
風無涯見他沒問題,便點點頭準備離去,路過那幾個冥兵時,卻見他們都盯著自己,一個個都是一副頹然哀怨的模樣。
「怎麼了?」判官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