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永夜之央
謝綾時常覺得,報復別人,是個讓她掉份子的事兒。
因此要報復那個不知好歹的傢伙,她思來想去,唯一想出來的法子便是——既然他想替她過血,那她不如就順水推舟,滿足了他。
是故,當夜,宜漱居上下忙成一團。蘭心在謝綾卧房中另備了一榻,緊挨著她放置。一干婢女捧著銅碗,恭恭敬敬候在兩張榻前。蘭心親自端了個托盤,上面置了幾把長短不一的匕首,神情肅穆地等著謝綾吩咐。
謝綾坐在床頭,忽然有些猶豫,問蘭心道:「你說,我這樣會不會遭報應?」
蘭心一愣,低下腦袋:「小姐慈悲,蘭心往後吃齋念佛,日日為他超度祈福彌補便是了。」她雖然不忍心,但自家主子活著便好過一切,兩難之下,由不得人善良。
謝綾搖了搖頭。性命這種事,能用什麼彌補呢?
門外傳來一聲通傳。兩個婢女一前一後,領著蘇昱進了卧房。
兩個婢女伺候他躺上備好的床榻,眼中皆有一絲不忍:嚶嚶嚶,不是說好的可口男寵嗎,怎麼轉眼就要死了呢。小姐真是喜怒無常啊……
蘭心托起盤子,讓謝綾取用了一把匕首。
眼前男子從善如流地躺了下來,一手撐著頭,側著身子盯著她看,眼角輕彎,皆是笑意。她手持匕首,被他這麼直勾勾地看著,看得怪不好意思。送死有這麼值得高興嗎?她蹙起眉:「你若現在討饒,我還可以換個法子與你算賬。」
他也真是倒霉,在將軍府里偶然撿到了她隨身的玉,又陰差陽錯不知把她認成了誰,揭下了面紗。若不是如此,也不會被抓回宜漱居,更不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
謝綾連眼前這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人之將死,名字這東西,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見她猶豫不決,蘇昱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問你要個恩典,怎樣?」
她鄭重道:「可以。你家裡若還有妻兒老人,我都可以代為照料。」
他卻意味不明地一笑,道:「我尚無子嗣,母親也早已出家為尼,無需你照料。」他的眸子很好看,總是明如月華,這樣靜靜地看著她,饒是謝綾這般的硬心腸也覺得有些不忍。他倒一副漫不經心的做派,伸出手掌給她,嗓音帶著點調笑,道,「只是請你割手掌放血。」
謝綾:「……」過血需要以兩人傷口相系,割了手掌,就需要十指緊扣著等蠱毒在體內過一個循環。孤男寡女的,他也不嫌害臊。
蘇昱甚無辜地撇了撇唇:「這都不行么。」
謝綾嘴角一抽,想著他反正也快死了,勉為其難地擠出個「好」字。
哪知對方聽到她答應,竟十分積極地把手掌往匕首上送。
謝綾回手一縮,才沒割傷他,總算虛驚一場。她鎖緊了眉打量他,心生佩服:這人簡直是在用生命耍流氓啊……
蘇昱輕一挑眉:「捨不得我?」
再度被調戲的謝綾正在往袖中掏瓶子,動作突然一滯,好容易才忍住了放任他去死的衝動。終於還是善心未泯,咬牙切齒地取出了個小瓷瓶,往他手心倒了顆丹藥:「想有一線生機就吃了它。」
「這是?」
「問那麼多做什麼?」謝綾白了他一眼,「總之能讓你有一線希望活下來。不過希望不大,所以不要急著感謝我。」
她師從鬼谷子多年,壓箱底的保命丹藥還是儲了不少的。只是這回的毒來得兇險,她也沒有幾分把握。
待蘇昱吞下了葯,又喝了過血所需的湯藥,她才握住他的手,割開一道長長的刀口,又在自己的左手上割開一道一樣大小的傷口。端銅碗的婢女立刻迎上來,將碗置於兩張榻間的地上。頓時便有鮮血滴入碗中,映著金黃的銅壁,十分刺目。
蘭心連忙遞來搗好的葯汁。謝綾將血引子倒在兩人的手掌間,低眸看了一眼他的手,猶疑了片刻,才手指扣著手指地按了上去。她師父配置的這帖血引子可令鮮血互相吸引,最終相溶,她原本覺得全無用處,此刻才知其神效。
一大群婢女皆退出了房間,蘭心關上門,守著門口隨時待命。
謝綾一開始時感覺不到多大的藥力,只能感受到體內血液快速流失又循環往複的奇異知覺,和手掌上貼著的另一副體溫。
他的手指似乎一直是冰冰涼涼的。以謝綾從醫多年的經驗,這樣的人多半體虛,像他這般外表氣色如常,身體卻虧空得厲害的情形,幾乎都是在幼年時受過大創。一般的病落不下這麼嚴重的病根,說不定也是被人下過毒,餘毒難清,才能貽害這麼久。
她這樣猜測著,倒覺得他也是個可憐人。
靜寂中時間慢慢流逝。一動不動地躺著十分無聊,她突然想起什麼事,側過頭問道:「你第005章卻修長分明,輪廓挺括,指尖削出細圓的指甲。單看這雙手,便是個薄情人。
他收回手,靜靜望著她的睡姿,他的唇已然發青,望著她的目光都有些柔軟無力。她也真是敢睡,身邊有個男子,卻能睡得這麼安穩踏實。沒心沒肺的人,都是這樣的么?
不過,如今她身系萬貫之財,又有力自保,萬事萬物唾手可得,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更深露重,他恍惚覺得身上有些涼,再之後神志便不再清明,渾渾噩噩,彷彿遁入了永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