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14)

第85章 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14)

「吃——盡知道吃!」皇帝笑道:「你心裡若裝著些旁的,朕會高興點兒。」皇帝乜她,也不管她願不願聽,又說回了淮南王之事:「上回朕賜那老匹夫茶几、拐杖,諷他老庸無能,朕早先安插在他身邊的線人來報,老匹夫被朕氣的直跺腳,差點一命嗚呼了!朕當真覺暢快——」

淮南王劉安。

陳阿嬌不禁想起那一年在白虎殿上,她與平陽助皇帝奪權,與皇外祖母鬥智斗勇的景況,往事歷歷,隔了這許久,卻仍如在眼前。

當時還是東宮太子的劉徹,與淮南王密謀交結,這劉安,暗裡擁兵入城,舉數萬大軍長途奔來,唬的一向老成莊重的竇太后都只能舉降,原本早已該被梁王攬入懷中的皇位,終於又回到了太子手裡。

當年太子太狠,為謀權保位,不惜禍水東引,將劉安勢力引入長安城救火。而如今,十年已過,劉徹皇位坐的甚穩,天下大治。陳阿嬌明白,是時候對付淮南王劉安了。

她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刻來的這樣悄無聲息,這樣快。

「陛下好狠——」她抬起頭,深覷皇帝的眼睛。是由衷讚歎。

「朕極受用——」他的確十分受用:「美人的誇讚都如此與眾不同!」

「那……這些只與陛下的江山有關,與我,又有甚關係?」

皇帝微一滯,然後很快笑道:「與你自然有關係,但朕不願說——」鬧的仍跟孩子似的,賣起關子來都這般狡猾:「你只需知道,朕要告訴你的消息。」

「洗耳恭聽。」

皇帝很溫柔地笑:「竇沅沒死,——出塞是朕的幌子。」

她驀地怔住!

在那一刻,只覺渾身的血液洶湧賁張,她的皮肉、她的血脈,像是要爆裂一般!她停不下來了,連呼吸裡面都帶著腥甜的血腥味,極難受,有一股張狂強勢的力量在剝她的皮、剜她的心,她捂著心口,居然乾嘔了起來……

皇帝先前還是淡漠的神色,這回掩不住了,發急去扶她——「宣太醫令……」話還未說完,被她伸手擋下:「不必,緩緩就好,——您、您方才說什麼?」

她眉色婉轉,眼波流動,這一副媚眼,使勁兒盯他,真勾人……

皇帝忽然抬手,溫柔撥過她額前髮絲:「你這樣最好……」

她本能地退了一步:「……陛下?」

皇帝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卻不打算「莊重」,他笑的極耐人玩味:「朕說,竇沅沒死。——朕不是說過么,使勁兒討你開心呢。」

「騙我?」她含淚,眉一動,連眼底的漣漣淚光都泛了起來,皇帝卻瞧的不忍了,皺眉道:「朕沒騙你,朕才說過,放的長線,勾上了大魚,趕急收線呢,騙你做甚麼?」

「那阿沅也陪您釣魚?」

皇帝道:「她答應過朕,要為朕去做一樁『極危險』的事,朕信她。」

陳阿嬌心裡敲著千萬鼓點……

「你怎樣?」皇帝見她仍站不直身子,關切問道。

——他眼底的擔憂是顯而易見的,他是真關心她。

陳阿嬌只覺心跳加速,渾身上下燒的滾燙,……這樣子,怎麼像是病了呢?她被滿腹心事困擾,憂煩已極,只覺煩躁悶熱,捂著胸口又乾嘔起來……

皇帝此刻卻忽然不正經了,將手遞了去,卻不扶人,蹭了她臉上:「好燙……你好像燒著?」因說:「你這個樣子,又嘔又吐的,還不肯宣太醫令來瞧瞧,朕前兒腳剛抬出宮門,后兒便已有人去長樂宮稟了:桂宮主位正著喜脈,賀喜太后!——是不?」

她臉燒的更燙!年歲長了,這皇帝愈發不像個皇帝樣了!陳阿嬌瞪他。

「別瞪朕,朕能給你瞪懷孕了么?」他愈說愈沒個樣子,真像長安街頭的小痞子:「朕一向疑心重,你這樣子,朕倒真得懷疑懷疑了——」

呵,懷疑什麼?懷疑桂宮後院鑿了個荷塘口子——鑿塘子的總大人長的似曾相識?

陳阿嬌知他說玩笑話,但這玩笑未免開的太過分——明是自她以「遠瑾夫人」的身份重新出現在皇帝面前時,明面上她受盡恩寵,享皇帝厚賜,但暗地裡,幾番心酸還是獨人吞,……皇帝從未幸過桂宮。

這有孕一說又從何而來?

活生生地膈應著人吶!

她因想頂他兩句,卻發現皇帝似吃醉了酒似的,脖根子也發了紅,那雙眼睛里,裹藏著一種噴薄欲出的莫名力量……

她頹頹,但在那一刻,她竟起了報復的念想……

她曾經失去的,已再求不回來,但……總得有一個人,午夜夢回時,每每想極,總會跟她一樣傷痛,一樣地,為曾經失去的……悲傷、難過。哪怕帝君的心太大,失去骨肉的傷痛只佔據一隅,那也足夠!

她只要看到他悲傷失魂的樣子,為了他們的孩子。哪怕僅僅只有一瞬。

往後,他在逗哄他其他的孩子時,掖庭保母撫育的皇子公主們每每在他膝下承歡時,他都會想起曾經陳阿嬌腹中失掉的骨肉,是他期盼渴求那麼多年的,嫡長子。

她曾經是皇后,她的孩子是君王嫡子,又為長,本該尊貴無雙。但皇帝卻讓他含冤離去,漢室未來的儲君胎死腹中,君王卻不知。

陳阿嬌揚起頭,發紅的眼睛覷的人心裡發慌,她緩聲——

「臣妾不可能懷孕,懷孕的徵狀並非如此——臣妾又不是沒懷過。」

似笑非笑。

很低聲地……

卻足夠躥入皇帝耳中,嗡嗡蟲蠅似的迴轉,皇帝直如撞了晴天霹靂,狠一震!

他猛將陳阿嬌手臂拽起:「你說什麼?」皇帝此刻似一頭髮狂憤怒的野獸,勉強壓著聲音,不使自己太過失態,音色卻已沙啞到極點:「朕再問一遍,你——方才說什麼?」

她看著皇帝,極冷靜:「我說,我沒懷孕呢,懷孕不是這個樣子的……」

皇帝擰她更疼,似在警告。

她面上毫無懼色,直視皇帝道:「我說,懷那個孩子的時候,沒吐成這麼個樣子……」

「朕的?」

她目色一滯,狠狠甩開了皇帝的手!

瞧皇帝的眼神,夾著一絲陌生。

「還是——姓劉的?」皇帝喘著粗氣,極煩躁。一時沒反應過來,同室同宗,他自然也姓劉!因追問:「是劉榮?」

她狠狠揚手,連風都擦的生熱,卻在劈至半空時,驀地滯住,——緩緩地,極無力地垂了下來……

皇帝一頓:「是我錯——」

她鼻子發酸,眼淚決堤而下。

龍涎香的味道濃郁不散,熏爐里輕煙裊裊而上。因夾薄兩層的窗戶裡外都關著,為避窗外雪天里的寒氣,這暖閣密不透風,一層一層裹的極嚴實。

這熏香的味兒反開始嗆人了。

陳阿嬌的面色愈來愈不對勁。

皇帝勉力支著,此刻倒還能硬撐。但只覺體內火熱,那股子盛旺的火撩了起來,直要將心肺都卷燃……

他有點惱悔自己教楊得意做這等腌臢事,點的龍涎竟過了劑量,……這會子,還怎麼撐得住?

但此刻又是心傷非常的時候,好不容易能跟她掏心窩子說說話,……能做旁的事么?

一個皇帝,臨幸自己的後宮,都得用這種「腌臢」手段……

他真是瘋了。

他心裡也疼。疼的連帶扯著心肺,連氣兒也喘不過來。

自西周創宗法制,沿襲千年,歷朝皇室皆崇「嫡長子繼承」制,哪個皇帝不把自己的嫡子看的極重?他劉徹也不能例外!從前惠帝羸弱,加之宅心仁厚,高祖皇帝思慮極周,憂心他難承大任,便有廢太子另立之算,滿朝文武抵死相阻,絕不肯允!高祖三思之,終罷廢太子意。此因種種,不外乎惠帝劉盈一為長,二為呂后所出嫡子……

宗法崇嫡,古來襲之。那個孩子是陳阿嬌的孩子,當然也是他劉徹的嫡長子!他當年若知道,必痛心疾首,當年……那孩子若還在,他必親愛有加。

他不敢相信,手哆嗦著去撫她的臉:「你……你曾有過一個孩子?」他的嘴角略略勾起一抹笑,藏的極淺,淡淡地舒散開來……是初為人父的喜悅,那樣的笑,不曾出現在他懷抱著任何一位皇子、公主時他的嘴角上。

「不是,」她也笑,笑意舒張開來,使她的臉看起來更美艷,「我不曾有過孩子。——懷過陛下骨肉的人,是長門陳氏。」

皇帝的笑頓住。

「……並非臣妾。」

「朕很難過……」他起身,玄色的袍子拖在地上,滿脹的情/欲在胸膛里撐開。心裡莫名的煩躁,一甩袖,撂翻了桌上熏爐。扯出了好大的動靜。

陳阿嬌一凜,嚇了一跳。

「別怕……」皇帝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無意之舉,著實像生著氣在亂髮火,不由看向她,撫慰似的笑了笑。然後說道:「朕去洗個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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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秋 落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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