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5)

第96章 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5)

陳阿嬌極快地反應過來:「他們藏在地窖?」因想起皇帝曾去地窖拿酒,神情、行為都頗令人生疑,原是還有這麼個內因在裡頭。皇帝果然老謀深算,與他同進同出,合該要多帶個腦子。

「是,」皇帝點頭,「地窖里都是朕的親軍。」

「……那咱們因何要跑?」陳阿嬌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十分不解:「我們被不知身份的刺客從博浪沙追趕至這兒,幸而換了百姓常服方得脫困,遲遲不行回與隨扈諸臣會合的原因是,咱們人寡勢單,稍一動,怕又被刺客盯上。陛下,可是這樣?」她瞧著皇帝,滿眼都是疑惑:「既……地窖里藏著陛下親軍護衛,我們因何不早早回博浪沙?那班刺客再怎樣能耐,陛下還能怕了不成?為這一路的安全,陛下難道不應該早早兒與大部會合,再頒旨除誅刺客逆賊么?」

「你說的極有理,但你卻忽略了一件事——博浪沙奉命刺殺朕的刺客是誰派來的?這背後指使之人,讓朕有足夠理由『欲擒故縱』。」他說話的語氣輕鬆的好似在談論今日上林苑的圍獵收穫幾數、別苑行宮幾簇花兒又開的何等鮮妍……

好似與刺殺無關、與肅穆的博浪沙無關,再重要的事,在皇帝口裡談來,都是雲淡風輕的景緻。

陳阿嬌緊張道:「您一早來便知刺客的身份?」

帝王城府之深,已讓她深覺害怕。她忽然便有些同情那些日日與君王周旋的臣工,該有怎樣的七竅心思,才能在皇帝身邊毫髮無傷地躲過這麼多年。

而皇帝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更讓她覺可怕。

「刺客有兩撥,一撥是劉安那老匹夫派來的,還沒過博浪沙,便被朕的親軍發現,立地阻斃……」皇帝笑問她:「劉安的刺客根本沒能活著過博浪沙,那還有一撥刺客是誰派來的,……你該清楚了吧?」

她幾乎是顫抖著聲音:「不、我並不清楚。」她這般聰明,皇帝既已提點過了,若說猜不到,那才奇怪。她是猜到了,但不敢說。

「朕告訴你,」他走過去,握起她的手,笑容很沉穩,「那另一撥刺客,是朕的人。」

「您?!」

她大駭。

「嬌嬌,你裝傻充愣的本事挺高明,」皇帝笑道,「朕提點之後,你不是早想到是朕了么?」

「陛下這樣做,用意何在?」她穩了穩,問道。

「用意?」皇帝冷笑:「朕就覺劉安那個老匹夫欠收拾,朕想收拾收拾他,總不能師出無名吧?劉安既已自己送上門來了,這『情誼』,朕不能不兜著……他刺殺無果,朕便幫幫他。」

「所以——」陳阿嬌吸了一口氣:「您只是為了坐實淮南王『刺殺』之名,好讓您有個合理的理由發兵剿叛?」

他輕輕笑著:「差不多,嬌嬌基本猜准了!」

「『基本』?」陳阿嬌極敏感,因追問:「還有什麼是我沒有猜準的?」

「也沒什麼,嬌嬌一介女流,不通權謀之術,亦是自然。」他笑得極「正常」,仍是那副閑聊家常的模樣:「……須知,淮南王紮根封地這許多年,門客謀臣無數,論及輩分,朕得喊他一聲叔叔,想扳動他,尋一個師出有名的借口,哪有那麼容易?」

「陛下謀算之深,教我害怕,」陳阿嬌也笑著回應,「……那麼,陛下另有棋子尚未動?」

「那是自然。」

「願聞其詳……」

皇帝開始耍起了無賴:「朕憑什麼要告訴你?」卻在她眉還未蹙時,已放軟了聲:「你再陪朕安生過幾日,在這小竹屋裡,好好兒過咱們的日子。把朕哄開心了,朕就告訴你……」

這「無賴」的模樣何其熟悉,他小時候便是這麼的,牛皮糖似的,好不要臉子。

陳阿嬌也與從前一般,假作生氣:「威脅本宮?……好能耐的『大丈夫』!你愛說不說,本宮不聽!」

「噯,」皇帝笑著,「甩臉子給朕看吶?不成的,你不知從前朕就愛惹你么?」

果然好無賴樣!

又過三日。

這三日里,他們同榻眠,同路行,同進同出,若有不知他們身份的,當真將他們認成了恩恩愛愛的鶼鰈一對兒。

這也是劉徹畢生最珍貴的回憶。

對後宮的女人們,鮮妍如花的,「喜歡」是有的,但「愛」,乃至「深愛」,卻從未在第二個女人身上體會過。與旁的女人在一起時,他仍是皇帝,高高在上,勻澤後宮只不過是例行的「公事」,他有「公辦」的態度。

但只有在小竹屋與她共度的那些日子,他幾乎忘了自己是皇帝。他們是少年夫妻,他們此刻便是夫妻,村野粗夫,荊釵布裙,平平淡淡地過著世間最美好、最幸福的日子。

那是他畢生最珍貴的回憶。多年之後,皇帝重返博浪沙,此情消除,那份珍貴的動容,卻從未消散。耄耋龍鐘的皇帝,看著竹屋裡賢婦忙忙碌碌溫水煮食的背影,渾濁的老淚,爬滿眼眶。

那是多年前的自己,與多年以後的自己,記憶巡迴重疊的動容。

譬如,此時的陳阿嬌,賢焉巧婦,正背身向他,溫水煮食。皇帝的眼眶卻有微微的濕潤,他的青春與少年,都與這個女人每一個定格動作互有勾連……

有陳阿嬌的地方,才有帝君最平凡溫暖的幸福。

其實他要的並不太多。

但上天已給了他如畫江山,他哪怕再討要任意一點點,都是奢侈,都是貪心。

老天怎會給了他江山美人,又給他平凡幸福呢?

太矛盾的事,只有凡人才會做。

終於有一天,陳阿嬌耐不住了,問他道:「我們在竹屋裡已經過了不短時日了,陛下如今是否該坦誠相待?」

「朕知無不言……」他笑的有些倉促。

皇帝抻開臂膀,做了個「擁抱」的姿勢,陳阿嬌知趣地挨過去,皇帝抱緊了她。因問:「朕上回說到哪啦?」

「說到——」她想了想,回答道:「淮南王劉安呢,您說要給他下絆子……」

「哦……那個老匹夫,」皇帝若有所思,「朕給他下絆子?他無辜呢?朕的江山被他攪的一團渾濁,這顆眼中釘,朕早晚要除!」

「你不怕我告訴他?」

「呵,」皇帝大笑,「你跟他有幾兩交情?」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今天第一更,第二更會比較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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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秋 落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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