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糖人
白玉曦推門而入,花梓微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亂。他從容走到窗前,關好窗子,低聲囑咐道:「關好門窗。」
再轉身時已出了門,拉上房門又隔著門叮囑:「記得栓好門。」
花梓沒有應聲便聽到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耳畔。
有時,幸福來得太過從容,當事人便無法從容。
花梓一夜未眠,腦海中飄飄蕩蕩都是白玉曦的聲音,都是白玉曦的笑容,還有他凝視她的眼神,和每個細微的動作。
她用被子遮住臉,一個人沉溺在小小的幸福里,無法自拔。
「等尋回了刀,我便帶著你尋個人跡罕至的世外桃源,種地織布,蒔花弄草,再養一群小雞小鴨,好不好?」
她一遍遍回憶著他的聲音他的話,腦中勾勒著話中的情景,直至酣然入睡,這情景便在夢裡成了真。
「玉姑娘,白玉曦就是個冰坨子,你怎麼讓他對你動情的?」紫瓷托著下巴,十分好奇地望著遠山碧水。
小茶館四面通透,只是簡單搭了個草棚,用以避雨遮陽,極目遠眺便能望見天地一線,再往前走便是通往城裡的路,隱隱能瞧見高聳的城門,籠在煙雨中,不甚清晰。
「你休要胡說。」花梓彎起中指在她額上敲了一下,然臉上卻早已忍不住溢出了笑意,扭過頭去。
白玉曦不動聲色,眼睛都沒眨一下。
紫瓷捻著手指端起眼前的茶杯,搖頭晃腦:「這杯子太差,上次我從司寶閣偷的嵌玉琉璃白瓷杯,那才叫漂亮呢。」
很少開口的秦逸終於耐不住,撇給她一個嫌棄的眼神,哼了一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紫瓷倒不生氣,笑著反駁道:「這有什麼可恥的?愛寶之心,人皆有之,追求舒適生活,是人之常情。古人云,人生得意須盡歡,留取丹心照汗青。懂得享受生活,方能安心做個丹心一片之人,這有什麼錯?」
秦逸的嘴角不住抽動卻說不出一句話,最後,悶頭把滿滿一杯茶幹了,幾片茶葉都沒放過。
紫瓷連忙嚷了一聲:「豪爽!」氣的秦逸「哐當」一聲將茶杯敲在桌上。
做了盜賊還滿臉自豪,指出她的過錯還滿嘴大道理,引經據典的吟起古詩。
這也就罷了,還拼拼湊湊曲解古人的意思,氣的別人一口喝乾一杯苦茶,只為敗火,她還喊了一聲「豪爽」,你當是酒呢?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白玉曦抿著唇,一本正經讚歎道:「姑娘言之有理,尤其這詩用的精妙!」
「白公子謬讚,您是我的知己,古有伯牙早亡,而子期盡斷琴弦,不復鼓琴,若哪日你死了,我就再也不吟詩!」紫瓷漾著兩個小梨渦,滿臉的喜氣洋洋。
「姑娘此典故也用的甚妙。」白玉曦看似十分誠懇的誇讚,終於讓花梓忍不住捧腹大笑,惹得茶客頻頻側目。
還未及紫瓷開口,秦逸便忍無可忍地站起身,拂袖拾起桌上的短劍,滿面慍怒,忿然道:「上路!」
紫瓷匆匆追了上去,花梓和白玉曦也慢悠悠拿著包袱跟了上去。
她二人走在後頭,花梓悄聲問道:「秦逸為何生氣?」
「若是你亂用詩詞典故,有人明知是錯的,還故意稱讚,戲弄你,我也會生氣,」白玉曦停下步子,忽然側眸望著花梓,笑的冰天雪地:「而且我會殺了那個人。」
白玉曦兀自向前走去,花梓愣了片刻,只覺得他那笑容和聲音讓人毛骨悚然,於是抓著包袱緊跟了上去,一路細聲抱怨著:「整日就知道殺殺殺的,喪心病狂,以後可不用愁了,養的小雞小鴨長大了,過年殺雞宰鵝的不愁沒人了。」
「你說什麼?」白玉曦歪著頭笑得不著痕迹,很是閑然自得。
「我說什麼了?我什麼也沒說!」花梓昂著頭,毫不心虛似的匆匆與他擦肩而過,走在了前頭。
近日來,白玉曦的笑容見得多了她也不太驚訝,反而默默為他高興。
人生在世,本就該多笑笑,即便做不到紫瓷那樣樂觀,也至少不該整日陰鷙著臉。
白玉曦日漸多了些雲淡風輕的味道,舒眉展顏間便能瞥見閑雲野鶴的悠然自在,花梓想,這定是為日後二人的避世生活做好了精神上的準備,心裡十分欣慰。
路上行人比肩接踵,雖上元已過多日,然各處燈籠依舊張揚著節日的喜氣,在略顯蕭瑟的節氣里,彷彿萬朵木棉花開,放肆地燃燒著一片火紅。
此時已日薄西山,幾人找了客棧。
然剛欲進門,花梓眼睛一亮,直奔一個快要收攤的小販跑去,白玉曦嘆口氣也追了上去。
跑近了一看,竟是個賣糖人的。
白玉曦眸子里閃過一縷溫柔,花梓的聲音彷彿空谷鶯啼,清凌凌地回蕩在腦海里,縈縈繞繞,一聲疊著一聲:「那個糖人是男的,穿著黑色大氅,特別好看。手中拿著笛子……啊,不是,是塤,陶塤,吹得曲子很好聽……」「我喜歡他,所以……他就活了,會吹塤了。」
花梓舉著糖人回頭時,正瞧見他柔情似水的模樣,便咬著嘴唇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幹嘛這麼看著我?」
「她手裡這個,多少錢?」
花梓抬頭,見白玉曦已不在眼前,正站在一堆糖人面前左挑右揀的。
賣糖人的是個漢子,年輕力壯,不想卻愛上做這些小玩意兒,花梓想,他夫人一定很幸福,每天能有很多好玩的糖人,不會像她一樣,買了也捨不得吃。
「這些都一樣,每個都是三文錢。」他似乎急著收攤,眼看著天邊的雲霞也慢慢散去,徒留一片青白的顏色。
「我買兩個,五文錢,如何?」白玉曦挑了個紅衣衫的小姑娘,他撫上那糖人的臉,忽然用指甲在上頭劃了兩個道道,然後滿意地笑道:「這才像你嘛。」
花梓此時還穿著白玉曦給她換上的黑色衣裳,倆人都是男子打扮。
賣糖人的打了個冷戰,心想兩個大男人在街上你儂我儂,還真是放蕩不羈:「公子您一看就不像個窮人家的,就別難為我一賣糖人的了,一文錢您也跟我計較,多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