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故人

「好，明天見。」

我就這樣把葉姿送回了宿舍，沒有說任何的甜言蜜語，因為，還有明天，還有很久以後的明天，我要履行我在五月天演唱會上許下的承諾，其實也不是當作義務和責任一樣的承諾，因為那樣太累，我只是，發自內心的想「我們要一直在一起」。我一直相信，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就這樣，聽著你把我的名字像回聲一樣地復讀兩遍，就這樣漫不經心地應和著你，就這樣微微顫抖著牽著你的手，就這樣一直心跳加速地待在你身邊。

「明天正好是周末，帶葉姿回去學校好了，答應她要一起回去的。」心裡這樣想著，想到她明天激動得又蹦又跳，還會佯裝生氣地責備我沒有早點告訴她，忍不住心情大好，居然從鼻孔喘出了大氣，嘴角上翹，被自己的行為嚇到，趕緊遏制住。

「宋之嚴。。。」

是幻覺嗎？一定是的，我努力地搖晃了一下腦袋，企圖擺脫這幻術。

「宋之嚴。。。」

從頭頂澆下一桶冰冷刺骨的水，穿過頭皮，越過皮膚，直接冰封住跳動的心臟。

「宋之嚴。。。」

黑暗之神降臨，把黑夜變得更黑，前所未有的黑，深不見底，也好，就這樣黑下去，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那麼，再黑一點吧，什麼也不要看到。

「宋之嚴。。。」

黑暗中，突然刺入一道強光，聚焦在她的身上，把人的注意力完全吸引過去以後，光線變得柔和，隨後變淡，最後消失，而她，就這樣，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你怎麼在這裡？」

告訴我，你不是來找我的，告訴我，你不是來見我的，而最好是告訴我，這是一場夢，這只是我做的一個噩夢，快點叫我醒過來，我要醒過來。

「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專門」二字尤其刺耳，我的耳朵被刺的嗡嗡作響，就像是坐飛機上巨大的轟鳴聲的餘音，盤旋在上空，揮之不去。

「你還好嗎？黎黎。」

熟悉的臉龐，熟悉的名字，於是，那段回憶也隨之撲面而來，我還能看到，雪白的手腕上，不斷地流出大紅的鮮血，就像雪地里的一朵大紅玫瑰，綻放得美麗，綻放得詭異，我還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和暴風雨過後，海風吹來的雨腥味一樣，只是再稀薄一點，卻讓我更加的恐懼，我還能聽到，尖銳的辱罵聲和你笑著問我「你滿意了嗎？」的回聲，螺旋式上升，升得很高很高，然後突然掉轉方向，直線型加速衝到我耳膜里，然後我在也聽不到一絲聲響。

「挺好的，日本的氣候，很適合療養。」

笑了，我看到了她的笑容，她獨有的標準式的笑容，就連那時候，她都要笑著問我「你滿意了嗎？」但是，和那時候是一樣的笑容嗎？明明剛才還那麼清晰的畫面，現在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那就好。」

那就好，好嗎？好什麼呢？又不好什麼呢？

「你呢？」

我很好，在這之前，很好，在這之後，不知道，還不知道，我想給葉姿一個禮物，結果老天也給了我一個禮物，人人都有禮物，很公平。

「恩。」

我還能說什麼？什麼也不想說，什麼都不想說。

「明天是周末哦。」

「恩。」

「你有什麼安排嗎？」

「有。」

「不管，有也要推掉，我難得回來一趟，好好招待一下故人吧。」

「。。。」

「你不會不同意吧？」

我看到她的手放在左手腕的位置，狠狠地握著，握著我的過去，握著一個我會「同意」的理由。

「好，明天見。」

好，明天見，我也是這樣對葉姿說的，明明一模一樣的話，感受卻是千差萬別。明天，如果沒有明天，我在深深地祈禱著，我第一次這麼虔誠地祈禱，不管是如來佛祖，還是耶穌，或是任何的神，我都一一祈禱過去，我祈禱，明天永遠不要到來。

黑，好黑，我什麼都看不見，是誰在哭泣，那麼悲傷，那麼可憐，我好想安慰她，抱著她，讓她不要害怕，可是我抓不到她。

「葉姿，是你嗎？」

冷，好冷，我莫名地害怕起來，忽然看見前面有一個背影，離我一步之遙，我走上前去，想要獲取一點溫度，可是卻怎麼也走不到她身邊。

「葉姿，是你嗎？」

高，好高，這種被人推到懸崖邊的恐懼感，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我受夠了這樣的恐懼，縱身一躍，卻發現，掉下去的，不是我，尖叫聲漸漸從懸崖越來越遠，卻始終沒有消失。

「葉姿，是你嗎？」

醒過來，滿頭的冷汗，還有眼中沒有流出來的一滴淚。

葉姿，是你嗎？你會害怕吧？以後，沒有我在你身邊，你會遇到什麼呢？說好要幫你擋住所有的困難，說好要做你的避風港，說好要一直在一起，說好的這些，我要怎麼去完成？

明天見？我們還有明天嗎？

葉姿，其實，我也在害怕，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