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碧水浩浩去遠鄉(二十三)
接下來的日子,我便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府里,沒有出門。君遷塵倒是派人來給我傳過好幾次消息,也沒什麼實質性內容,大多都是說他最近喝了宗老頭開的葯,身體康健了許多,叫我不用擔心,等等。
他的這些話……表達方式雖然讓人十分不習慣,但很神奇的,總能緩解我內心莫名的焦慮,不知是因為離婚期越來越近還是閑得慌,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些有的沒的,他做這些后我心裡反倒平靜了下來,我原本還有些感動,但……他真的派錯人了……
第一次某人翻牆進來,輕輕敲我房間門時,我已經差不多快要就寢了,問門外是誰也不答話,就這麼僵持了許久,我腦子裡胡思亂想了一通,都打算高聲喊人了,結果便聽見門外有個壓得極低卻飽含怒氣的聲音道:「開不開門的,不開門我走了。」
「……」我沉默了一陣,終於又問了句:「你誰啊?」
外頭那人咬牙切齒道:「我是貫休。」
「貫休?」我腦海里浮現出一張娃娃臉來,嘴角揚了揚,語氣平靜地說道:「不認識。」
「你!」感覺門外的人已經被我氣得不輕,我好整以暇地輕輕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塵,十分平穩地說道:「到底是誰?」
「你真不記得我是誰了?」門外的聲音似乎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
我心裡一陣狂笑,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我應該記得嗎?」
門外沉默了片刻,接著聽到一陣冷哼,「對,不記得才正常,果然是天資愚笨之人。」
我被他這句話逗笑,「這位半夜爬牆的兄台,你是沒事閑得慌吧,無聊跑到瑞王府里找人閑聊來了?」
「我主子……讓我傳消息給你。」我甚至能想到此時貫休臉上不情不願的表情。
「你主子是誰?」我故作不知。
「你!」他被氣得有些語無倫次:「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我……主子……不知現在退婚還來不來得及。」
我心裡一陣狂笑,看來他已經從心底里認定我是個天資愚鈍,又蠻不講理的人了,那我何不將他的這種認知落實到底?
「到底有沒有事,沒事我去睡了,再煩我我就喊人了。」我打了個哈欠,果真往裡屋走去。
他在門外「哎」了一聲,任務沒完成又不敢走,急得直跳腳,想高聲喚住我又怕把別人引來,光想想都焦心。
我心情一下子好到不行,都想哼唱一首小曲了,我慢悠悠地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吞吞地喝了,聽著門外的動靜,心裡腹誹:叫你上次沒禮貌!
「喂……」過了不久,聽見門外有人輕輕地拖長著聲音喊我。
我等了一會兒,這才又慢悠悠地踱到門口,「你還沒走啊?」
門外的人沉默了片刻,終於瓮聲瓮氣地說道:「你開門,我遞個條子給你。」
「哎呀,」我裝出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捏著嗓子說道:「我可不敢開門,你要是壞人怎麼辦呀,太可怕了,我還是叫人好了,」聲音一揚:「來……」
「停停停……」門外的人急了,以最快的速度說了一遍:「我家主子是煊王!」
我悶笑了許久,揉了揉笑得發疼的臉,待平復下來才說道:「哎呀,你怎麼不早說?」這才將門打開,看到門外那個身材挺拔,頂著一張充滿怨氣的娃娃臉的貫休時,裝作十分驚訝地捂住了嘴:「咦,是你啊,原來你叫貫休啊,早說嘛,大家都是熟人了。」
貫休額頭的青筋暴起,嘴動了動,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只沉默地將一張紙條遞給了我,我伸手接過,「行了,你任務完成,可以走了。」
他低垂著眼不看我,「你先看。」
也許君遷塵的命令便是我看完他才能離開,於是我朝房內走了兩步,又抬頭看他,「進來坐坐?」
他條件反射地退了一大步,滿臉不贊同:「你怎麼能讓其他男子進你的房間?真是……不守婦道。」
我無語地搖了搖頭,懶得再理他,走到一邊打開了紙條,借著燭光看去,那紙條上寫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字。
「一切安好,勿念。」
落款,遷塵。
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雖說我和君遷塵婚期將至,但這……寫得也太親近了些,我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將紙條塞進了袖子里,走到門口,看著那個依舊眼觀鼻鼻觀心,像根柱子似的杵在門口的貫休,輕咳了一聲,問道:「你家主子……最近沒生病?」
貫休搖了搖頭,「沒有。」
「你確定?」
我聲音有些高,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依舊搖頭。
「他真的沒受寒發燒?」不然怎麼會寫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給我。
「你希望他生病?」貫休反問了一句。
我摸了摸鼻子,「若他受一點小寒就能推遲婚期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你!」貫休雙眼圓睜,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不想嫁給我家主子?」
「沒有啊,」我攤了攤手,「不過緩衝的時間太短,我覺得太快了,現在還感覺有些不真實呢。」
那天貫休怒氣匆匆而去,結果第二天晚上又跑來敲我的門。
這一次他學得很乖,首先就自報了家門,我只好無奈地開了門,看著一臉不情願的他又遞給了我一張紙條,我也是一臉不情願的接過,不知道這回君遷塵又會說些什麼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話。
「聘禮安在?」
落款,未來夫君,遷塵。
我看到這幾個字,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那紙條一下子像燙到了我的手似的,我幾乎將它丟出去,可想到還有一人在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我面紅耳赤地將貫休打發走,他見我今日沒朝他發難,話也說得不多,還很狐疑地看了我好幾眼。
待貫休走後,我刷地一下關上門,摸了摸依舊發燙的臉,走到床邊坐下,想了想,又將那張紙條翻出來展開看了一遍。
君遷塵……真是……
高手。
想來是因為前日我對貫休說覺得婚期來得太快,太不真實之故,他才會有此一問。
我從枕頭底下將那塊漆黑如墨,晶瑩通透的墨玉拿了起來,用指腹摩挲了幾下,那日君遷塵囑咐我從此以後戴在身上,莫再取下,可我並沒有聽他的話,畢竟這塊玉是他的聘禮,意義非凡,我如此光明正大地佩戴著,即便別人不知曉其中的含義,我卻有些不好意思。
墨玉上刻著的那個龍飛鳳舞的字,不知是不是君遷塵的名字,也許是他們東胥古字吧,那個奇怪的圖案就更摸不著頭腦了,不過看起來十分珍貴的樣子,我想了想,依舊將它塞回了枕頭底下,等成了婚以後再佩戴吧,現在……心裡上那道坎總有些跨不過去,不像君遷塵,落款還真是……
接下來每過兩日貫休便會來敲我的房門一次,我們倆本就有些不對盤,相看生厭,他每次看見我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但卻再也沒有跟我有過口舌之爭,不知是不是受了君遷塵的囑咐。
這日我看完紙條,在他臨走之前說道:「你反正也不想看我,正好,我也是這麼想的,勞煩你告訴你家主子,叫你以後不用來了,我雖沒做虧心事,但還真的有些怕你再敲門。」
他冷哼了一聲,一臉你以為我願意來的嫌棄表情,我攤手:「這樣你我二人都方便,免得看了晚上做噩夢。」
「你看了我晚上做噩夢?」他滿臉扭曲。
「對啊,」我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難道你不是嗎?」
「我……」他剛想脫口而出,卻不知道想到什麼忍住了,悶悶地吐出幾句:「我才不做夢。」
「當然啊,」我學著他翻了個白眼,看得他一臉驚恐:「你跑到我夢裡來嚇我了,自然不會做夢了。」
「你為何要翻白眼?」他十分不解。
「咦,你不經常這樣嗎,我學你啊。」
「可你是個姑娘!」他聲音有些剋制不住的大了起來。
「姑娘就不能翻白眼么?」我眯著眼睛道。
「當然!那樣多難看啊!」他幾乎是壓著嗓子說了出來。
「你也知道難看啊,」我哼了一聲,「你本來長得就不怎麼樣,還天天翻白眼,醜死了,所以我才會做噩夢的,要是大婚當日我兩眼無神,目光獃滯,眼底下烏青一片,那都是你害的。」
貫休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胸口不停地起伏著,像被我氣得不輕,我以為他會繼續反駁,沒想到他一扭頭,轉身隱入了黑暗中。
我露出了得意的笑,關上門,哼著歌兒走向了軟綿綿的被窩。
果然,自那日後,直到大婚,他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過。
話說這邊,貫休憋著一口氣回到了住處,同伴看著他進了房間后一句話也不說,只悶頭灌水,臉上露出了瞭然的神情,卻也一句話沒問。
貫休灌完水,將劍往桌上一拍,終於忍不住吐起槽來:「你知道她今天說了什麼嗎?她竟然跟我說……」
「你接她的話了。」同伴卻不聽他說完,截斷他的話道。
「額……」貫休愣了愣,接著有些不好意思道:「沒忍住,唉,應該聽你的話的。」
同伴看著貫休那張情緒外露的臉,搖了搖頭,心裡暗道,這還只是開始呢,真可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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