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綠肚蒼蠅的葬禮
父親看了母親一眼，然後縮到牆角，卷了根旱煙，一聲不吭地抽著。
「媽——」貓小猴想知道母親話中的深意，「我還要讀書，還要走出大山，還要讓你們過上好日子，我不要媳婦——不要——」
父親將還沒抽完的捲煙，掐滅放在窗台上，從牆角的席子下，取出了一個牛皮信封，顫抖著遞到了貓小猴的面前。那種牛皮信封，貓小猴再熟悉不過了，沒錯，裡面裝的就是高考成績通知單。貓小猴已經收到過六封這樣的信，這是第七封，前六次帶給他的失望，還有此時父母的異常，讓他不敢伸手去接。
原來高考成績單早就到了，又是差兩分，父母怕貓小猴會受不了，所以一直不敢將這件事告訴他，但事情不能永遠隱瞞下去，該承受的痛苦還是得承受。貓小猴回頭看到母親的頭低低垂著，不斷用手抹去奪眶而出的淚水，而父親的手，已經顫抖得拿不住那封信了，兩顆晶瑩的淚珠掛在他蒼老的眼角。
這是貓小猴第一次看到父親流淚，不用去看成績通知單，也能知道今年他又落榜了。「爸——媽——」他起身去收拾碗筷，然後站在灶台邊開始洗鍋，「我不是讀書的料，我不會去復讀了，以後我就留在家裡——照顧你們——」
「不——」母親將貓小猴從灶台邊拉了回來，替他擦乾淨雙手，「猴娃，誰說你不是讀書的料！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有哪一回考試你不是年級第一，有哪一個老師不承認你是天才！只是你一直跳級，十四歲就參加高考了，和你一樣大的孩子，那個時候還在讀初中——所以，你要相信自己，明年——明年你一定能考上——」
「媽——隔壁的小丫，去年都考上清華了，我——我——」貓小猴再也堅持不住了，撲到母親失聲痛哭，等到哭完了，又說道，「我是天才——我是愚蠢的天才——媽，我不想讀書了，真的不想讀了——」
此後的幾天，貓小猴去了學校，將自己留在學校的東西，全都搬回了家，而那些陪伴他多年的書本，也被他當作廢紙賣給了收垃圾的老爺爺。往日的夢想，未來的期盼，都在他賣掉書本的那一刻，化成了泡影。
他最後一次走在校園中，老師和同學異樣的目光，讓他恨不得上前去給他們幾個耳光，然後大聲地說：「你們都去死吧——」但他不能，他是膽小的貓小猴，他是懦弱的貓小猴，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隨便欺負他，但要他欺負別人，給他十個虎膽他也不敢，更不要說他連個鼠膽也沒有！
回到家后，貓小猴盡量不使自己表現出傷悲，每天都蹲在那棵杏樹下，和那偉大的國王綠肚蒼蠅玩耍。綠肚蒼蠅的博學，讓貓小猴很是驚訝，尤其是講到生物進化論，綠肚蒼蠅更是滔滔不絕，好像它就是查爾斯·達爾文。
貓小猴對這些東西很感興趣，加上言語之間對綠肚蒼蠅很是客氣，綠肚蒼蠅很快就將他當成了朋友，還將什麼「護糞大將軍」的稱號封給他。綠肚蒼蠅的詼諧、樂觀和博學，徹底趕走了貓小猴心中的失落。他想，一隻小小的蒼蠅，都可以成為一部百科全書，他貓小猴豈能因高考的失敗而自怨自艾呢——但是，他未來的道路，究竟在哪兒呢？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貓小猴還在熟睡中，就聽見綠肚蒼蠅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將軍，快起來，有重要軍情，快起來……」
「偉大的國王，請你行行好，讓我再睡會兒吧……」貓小猴翻了個身，繼續做著他的美夢。
綠肚蒼蠅別無他法，只好拍著翅膀，努力發出巨大的嗡嗡聲。
「有什麼重要軍情，快說吧……」貓小猴被吵得睡不著，只好坐起來揉著眼睛問道，「有什麼天大的事，能難倒你這偉大的國王呢？」
「將軍，你真令我感到失望——」綠肚蒼蠅傷心地說，「幸運女神降到你的頭頂了，你卻在呼呼大睡，世上最愚蠢的人就是你了——我想，幸運女神看到你這個樣子，應該會改變主意吧——懶散的人永遠也成不了大事——」
這時母親手裡拿著一個蒼蠅拍走了進來，看到綠肚蒼蠅就拍了下去，綠肚蒼蠅來不及說出最後的遺言，就已變得血肉模糊。
「媽，你殺死了偉大的國王——」貓小猴顫抖著將綠肚蒼蠅的屍體拿起來，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他正要告訴我一件大事，你怎能將他打死呢？」
「猴娃，你沒發燒吧？」母親用溫暖的手摸著貓小猴的額頭說，「大清早就說夢話，該起床了，不要等你爸來催你——」
貓小猴對著綠肚蒼蠅的屍體傷心了一會兒，又找了一個空的火柴盒，作為這位偉大國王的棺材。綠肚蒼蠅最後的話，成了一個疑團，留在貓小猴的心中——幸運女神，貓小猴在等著她！
中午時分，綠肚蒼蠅的葬禮，在杏樹下按時舉行。貓小猴將綠肚蒼蠅的屍體還給那些蒼蠅們時，才知道它們的國王死後，還要舉行濃重的葬禮。出於好奇心，貓小猴也參加了這場葬禮。
綠肚蒼蠅的葬禮很簡單，所有的蒼蠅都飛到它的屍體上，拉下一點蠅屎，便是對這位偉大國王最好的尊敬。最後，綠肚蒼蠅的屍體上全是蠅屎，不仔細分辨，誰也看不出那會是一隻蒼蠅，而以為是一小塊土疙瘩。
一群螞蟻從樹下經過，拖走了綠肚蒼蠅的遺體。所有的蒼蠅排著整齊的隊伍，直到綠肚蒼蠅的遺體被拖進了蟻穴，它們才嗡嗡叫著散去了。
「就這樣結束了？」貓小猴叫嚷著，他不相信這就是綠肚蒼蠅作為國王的葬禮，「你們國王的遺體，被螞蟻拖進了洞穴，很快就會成為螞蟻們餐桌上的美食，你們就任由那群螞蟻糟踐國王的遺體而坐視不理？」
貓小猴吼了半天，也沒有一隻蒼蠅願意理睬他，都躲進捲曲的樹葉中，逃避著酷夏的炎熱。他撿起一根枯樹枝，蹲在螞蟻洞前，準備將綠肚蒼蠅的遺體給搶回來。
「怪物，你想做什麼？」一隻大螞蟻出現在了洞口，「如果你敢毀壞我們的家園，到時我螞蟻王國千萬大軍直攻你家，勢必將你家夷為平地——」
「如果我執意要毀壞你們的家園呢？」貓小猴拿樹枝輕輕碰了碰那隻螞蟻，「以你們弱小的身體，又能拿我怎麼樣？」
「拿開你那骯髒的東西——」大螞蟻怒不可遏，「『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這句話你該聽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