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山上
三人上到紫霄宮,張松溪先把唐逢母子二人安頓在客房,便到後殿去見張三丰。見了張三丰之後,將當日和謝遜一戰的經過詳細道來,又將這一個月來的經歷大致說了一遍。
張三丰聽罷沉吟道:「這事情看來確實頗為可疑,只怕是那人算好了你的腳程故意做這苦肉計給你看,只是這樣一來,那女子後來的行徑卻又不可揣測了。」張松溪道:「確實如此。這一個月來,那女子雖然盡心竭力照料我的傷勢,可是處處守禮矜持,言談舉止間毫無一絲狐媚之氣,弟子實在是疑惑不解。」兩個人猜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張三丰又把在山上的幾個弟子叫來一起探討。
除了俞蓮舟和俞岱岩之外,其餘四都在山上,他們聽完之後也是各個百思不得其解。議論了半天,最後宋遠橋說:「如今不如先見見這個女子再說,世間之事匪夷所思者甚多,她真是個良家女子也說不定。」
宋遠橋執掌武當門戶,平日里張松溪是他的得力助手,而張三丰雖然將張松溪當作兒子看待,可兩人畢竟差了六十歲,真說起來,他卻遠沒有宋遠橋了解這個四弟子。宋遠橋心裡明白,若是往日,四弟既然知道這女子可能有問題,那麼斷不可能就這樣將她領上山,如今只怕四弟的一顆心都拴在那女人身上,有些亂了方寸了:他一邊喜歡人家,又一邊懷疑人家,左右不是,只好領上來讓大家給他拿主意了。
實事正如宋遠橋所想。當日張松溪問及事情的來龍去脈,奈何慕蘭根本就什麼也不知道,只是一五一十的從那天晚上連夜下山講到謝遜突然發狂,至於為什麼要下山、為什麼走到武當山附近來了等等,只好聽聽慕蘭的話去問那個小神童兒子。yy小說的至高境界是,明明吹得天花亂墜、口若懸河、神乎其神、玄而又玄,卻讓人覺得嚴絲合縫、在情在理,最後還組成各種同好團體從學術和通俗等各種角度去研究其合理性及現實意義,總之,在聽過了唐逢一通真真假假、理所當然的敘述解釋之後,張松溪得到這樣的前後經過:謝遜上青陽觀偷東西但沒有找到,恰巧碰到了唐逢,唐逢說他知道東西在哪,不過要謝遜帶著他們母子來武當山;一路上唐逢將東西一點一點的告訴謝遜,等到地界的時候正好兩清,一路上本來都好好的,哪知謝遜竟突然發狂了,眼看事情變得不可收拾,關鍵時刻正好自己趕到,救了慕蘭母子。問到為何要用這樣的方法下山,唐逢眼一翻:「你閑著沒事會帶著家裡的獨苗跑幾千里地去玩啊?」又問為什麼偏要去武當山玩,唐逢說:「聽觀里的人經常提到武當什麼的,又聽說那裡也有一個白鬍子老頭兒,就想去玩玩羅。」「那麼為什麼他不用強威逼強搶呢?」唐逢驚疑地圓睜了純真的眼睛,抗議道:「會這樣的么?——不至於此罷?……真會這樣的么?……」唐逢心說,爺爺的計劃連讀者也不一定猜得出,何況是你亞!
唐逢確實是想上武當山,當初查資料,多部道教典籍裡面都記錄了張三丰成仙的事迹,這是他記得清清楚楚的,要修到三花聚頂,無論如何也應該來見見這個武林泰山北斗的,不過那是計劃里那是二十年後的事情,現在上武當,無關張三丰。
功夫不大,便有人帶著慕蘭和唐逢到來,張松溪為慕蘭一一介紹。慕蘭見屋子裡這陣仗,心裡不免緊張,眼角的餘光瞧見張松溪正望著自己,才稍覺踏實,朝張三丰深深一福。唐逢落到好人堆里,心裡哪會緊張,只是眼睛滴溜溜的東張西望。張三丰的賣相比起木靈子差好多,長得胖不說,衣服還髒得要命的,東一灘西一塊的,看不出是油漬還是鼻涕什麼的,只有鬍子頭髮還有臉色有些高人的樣子。宋遠橋和他師父一脈相承,不過衣服倒是乾淨,和和氣氣的樣子確實像個買賣人。剩下三位都是十幾歲,尤其是莫聲谷,看起來也就是十來歲的樣子,小屁孩一個。他大概猜得出張三丰等人的意圖,也不擔心,誰讓他們都是好人呢,好人就是好忽悠啊。
張三丰笑眯眯的說道:「小徒這些天來蒙唐夫人照料,老道現在這裡謝過了。」慕蘭慌忙說:「這是哪裡的話,張少俠若不是為了救我哪會身受重傷,如此大恩,小女子都不知如何報答呢,老道長的話真是讓小女子好生羞愧。」這時唐逢插道:「哎呀娘親,都說了好多次了,無以為報就以身相許就好了嘛。」
慕蘭哪裡料到在這個關口兒子會說這種瘋話,臉一直紅道耳根子,狠狠掐了唐逢一把。張松溪這些日子和慕蘭謝來謝去的,沒少聽唐逢在旁煽風點火,本來都快習慣了,如今這聽孩子突然在師父和兄弟面前來這麼一嗓子,臉色頓時也變得像猴屁股似的。張三丰和宋遠橋雖然也很吃驚,不過總算還克製得住,張翠山三人卻是少年心性,頓時爆笑出來,莫聲谷更是誇張,連椅子都笑翻了。這樣一來,兩個當事人更是無地自容。
「有什麼好笑的,」唐逢這時候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娘什麼都被他看光了,難道不需要負責么。」眾人聽到這話頓時目瞪口呆,誰也笑不出來了。自朱熹之後,婦女生死事小,失節事大,張松溪雖然是為救人,可是畢竟看了人家的身體,一般這事只有兩種處理,一是女的去死,一是男的去瞎。眾人均想:如果這女人果然有所圖謀,這招端的陰損無比,無論是與不是,卻都不好處理。
卻聽莫聲谷怒道:「如此說來,我四哥救了你們,你們還賴上了不成?」慕蘭聽了,慌忙道:「賤妾殘破之身,萬萬不敢讓張少俠如此的,萬萬不敢……」她說著說著想起這幾年來的生活的辛酸,如今剛身遭凌辱,又被別人認為淫蕩不端,忍不住嚶嚶哭起來。
唐逢這幾年來早就將慕蘭看做是親生母親了,不然也不會花這麼大氣力,冒著生命危險來做這個計劃,眼見慕蘭被人冤枉,一股怒火頓從心頭升起,猛地從慕蘭腿上暴起,朝莫聲谷跳去。
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一個幾歲大的孩子會有傷人之力,眼見唐逢在空中越過近一丈的距離飛到莫聲谷面前,這才反應過來。莫聲谷醒過神過來,雖然十分驚詫,不過想一個幾歲大的小孩子,就算從降生就開始練功,也不過三四年功夫,當下也不放在心上,右手隨便使個擒拿招數,便揪住唐逢的衣領,打算將他放在地上。哪知唐逢左手一把扣上他的手腕,用力便捏,莫聲谷頓時覺得手腕如被鐵鉗夾住一般,痛入骨髓,「啊!」的一聲慘叫鬆手。唐逢本擬在他臉上再來一拳,聽見那一聲幼稚的慘叫,心裡一軟,拳頭便停在了半空中,心自訕道:「鳥的,爺爺跟一個小屁孩計較什麼!」當下鬆手跳在地上,哼道:「給你個教訓,以後說話前過過腦子!」說完噔噔噔跑回慕蘭身邊。
莫聲谷擄開袖子一看,就見腕上赫然一個小小的紫紅手印,手腕已經開始微微腫起,只怕是腕骨已經被抓裂了。張三丰等人見狀均驚得倒吸一口冷氣:「這還是個孩子么。」慕蘭更加慌張,忙不迭的賠罪,並要唐逢道歉。張三丰知是自己徒弟無禮在先,兩人又都是孩子,便哈哈一笑揭過,吩咐莫聲谷下去將傷勢料理一下,免得留下又說錯話。
張三丰道:「唐夫人,可否將你母子二人從崆峒山下來這幾個月的經過再細細的講來?小徒所述,那叫謝遜的人武功甚是了得,而今這人失去常性,只怕非是武林之福。」唐逢心裡一聲嗤笑:「你再問一百遍也沒用,假話都在我這裡呢。」兀自欣賞起牆上的字畫來。慕蘭又將事情的前前後後仔細敘述了一遍。
張三丰等人聽過之後,也覺得事情雖然離奇古怪,可是每個細節推敲起來卻也合情合理。整個經過中,本來只有唐逢的那些看來合理實則兒戲的理由最可疑,今天見了唐逢的表現,眾人不覺便信了九成:這三歲孩子既能把莫聲谷弄傷,自然也能想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點子。最主要的是,他們確定慕蘭確實人畜無害,證件事情都是唐逢在主導,可是一個三歲的孩子,做這一切又圖個什麼呢?上武當直接來就好了,武當派從來也不拒人於千里之外,這樣做倒好像專門為了讓張松溪來個英雄救美,然後讓自己的母親以身相許似的,一個小孩子就算再怎麼聰明,也不能聰明到三歲就懂男女之情吧?
張三丰將這些荒誕想法壓下,說道:「唐夫人母子二人遠道而來,武當上下理當竭盡地主之宜,眼下武當山上正是風物宜人之際,唐夫人且安心帶著小公子住在山上,等秋高氣爽之時,老道再安排弟子護送你母子二人回崆峒如何?」慕蘭知道兒子想留在武當,雖然不明所以,卻也連忙稱謝答應。宋遠橋見四弟神色間頗有患得患失之意,不禁擔憂:「若這女人真的對武當有所圖謀,只怕現在已經成功了一半了。」
正事既然做完,慕蘭也識趣,說不便打擾張三丰休息,便要起身告退,拽了唐逢要走,見唐逢歪著頭,正盯著張翠山身後的一幅字,眼神頗為驚奇、激動。慕蘭只看到第一句就認出來,是文天祥的一首《過零丁洋》,只是慕蘭也得彷彿哪裡不對,可是又說不出來。
眾人見他們母子二人都盯著那幅字出神,雖然很不解,只當是沉入書法的意境中,也不打擾。卻忘了唐逢不過才三歲大,怎麼能明白國恨家仇的刻骨銘心。正這時唐逢一個激靈醒過神來,不過臉色頗為難看,黝黑的眼珠里彷彿翻滾著滔天巨浪,問道:「請問……這首詩是誰寫的?」
宋遠橋說:「是幾十年前的一代名將文天祥說些,說的是……」唐逢打斷道:「我是問字是誰寫的。」宋遠橋被唐逢搶白也不生氣,說:「這幅字是家師早年所寫……」唐逢沒再繼續聽下去,轉向張三丰問道:「真的?」張三丰捋捋鬍子道:「確實是老道所寫。」
「你確定?我很認真的。」
張三丰心裡奇怪,說道:「當然確定了……」
「吼!三胖子!老子和你拼了亞!」不等張三丰說完,唐逢就暴喝一聲紅著眼睛猛撲了上去。
見這次來勢更勝剛才,張三丰心說:「這次老道又沒出言不遜,怎的這位小同學又發飆了?」手上可是一點不慢,一引一轉就抓住唐逢的后心,輕輕一送,唐逢就飄飄悠悠地落回慕蘭的懷裡。唐逢只覺眼前一花,不知怎麼就回來了,不過他這時紅了眼,不管不顧,慕蘭一個拉不住,立刻又撲了上去。
如此反覆了十幾次,張三丰見唐逢勢頭絲毫不減,只好改變策略,用擒拿手法抓住唐逢的肩井穴要制住他的雙臂。他可不知唐逢練的是上古仙術的入門功夫,機緣巧合加上效率奇高,短短兩年多就已小成,渾身脈絡已幾乎渾然一體,並不怕一般的拿穴功夫,一個不防,差點讓唐逢抓下一塊肉去。不過張三丰不愧是一代宗師,連試了十幾處穴道無用之後,使起車**夫,抓住唐逢向上拋起,每次落下都能避過唐逢的手腳將他再次拋起,饒是唐逢的身體已經練得那樣強橫了,也漸漸頭暈起來。張三丰邊拋邊說:「小娃娃,咱們二人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卻不知你為何總和老道過去不?我放你下來,你說清楚可好?」他這一說反倒提醒了唐逢,立刻引來唐逢破口大罵:「**的,沒仇?爺爺和你不共戴天!今天你只要弄不死我,我就和你沒完……」當下唐逢把當年鏖戰各個聊天室的渾身解數全都使出來,各種尖酸、陰損、下流辭彙以漫罵、挖苦、影射等超級技巧一股腦的噴出來,源源不絕,直聽得在場眾人面紅耳赤、目瞪口呆,一時間驚為天人。張三丰的修養真是十分到位,唐逢這樣罵也沒有勃然大怒,只是手下加緊,將唐逢舞的像車輪一般,又過了一陣子,唐逢終於堅持不住,漸漸暈得說不出話來。
唐逢這時躺在張三丰懷裡頭暈目眩動彈不得,嘴裡還在不停的哼哼:「賊老頭……我和你沒完……」。原來剛才唐逢看牆上的字畫的時候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又說不出哪裡有問題,等看到那首《過零丁洋》時,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字跡眼熟!那首聯的「逢」字正是和他項墜里浮現的「逢」字一摸一樣,外形意蘊一絲不差。那麼毫無疑問,張三丰就是自己「穿越事件」的罪魁禍首,即便不是,也一定是重要參與者。此刻終於讓他見著了仇人,唐逢哪裡還有心平氣和的道理。
張三丰一手抱著唐逢,一手搭在其的腕上,緩緩向內輸入真氣。他是武學大家,自然明白習武太早的害處,見唐逢小小年紀身手竟如此驚人,以為是走火入魔,當然不會計較,反而還要幫唐逢平復內息。
宋遠橋跟了張三丰三十年,他見師父將手搭在那孩子的腕上,心裡頓時也明白了七八分,哪知這一搭之下,張三丰卻是目瞪口呆,一臉的難以置信。
原來,張三丰把內力甫一輸入唐逢以內,那股內力立刻就沿著手臂上衝出老遠,嚇得他趕緊停了下來。這種用內力幫人理順內息的方法本來就十分平緩,張三丰怕小孩子嬌弱,更是又放慢了一些,這樣還一下子衝出老遠,豈不是這孩子已經到了道家鍊氣化神大成之境么,這怎麼可能?於是張三丰再次更加緩慢的將內力輸入唐逢體內,小心翼翼的控制內力遍行周身,總算是清楚了眉目,原來唐逢的經脈竟比常人寬闊幾十倍,作為經、脈、絡的交匯處,穴位的面積更是擴大了上百倍,如此一來,內息在經脈中運行自然是沒什麼阻力了,這也就是唐逢基本上不怕點穴的原因了:除非能將那麼寬闊的穴位一下子全面封住,否則根本不能堵住內息流動。當然,這麼寬的經脈同時也基本沒什麼走火入魔的危險,路寬好掉頭,走錯了拐回來就是。
張三丰心想:「這樣鍛煉經脈雖然有異於現在道家的鍊氣之法,但這方法擴展經脈到了極至與人身重合,可說人即是經脈又可說人已全無經脈,天人渾然合一,和道家金丹之術卻也殊途同歸,這樣看來,這孩子的來歷只怕殊不簡單。」當下心平氣和地說道:「孩子,我知你來歷恐不簡單,定然不會無的放矢,只是老道也確實不知哪裡得罪了你,若能挽救,老道定當竭盡全力。」
「裝。你就裝吧。」唐逢冷笑。
「孩子,老道著實不知,老道到了這把年紀竟會騙你一個幾歲大的孩子么?」
「還不承認,你要知道馬腳總是在不經意間露出來的,你一個神仙,到了這個地步還裝傻,太欺負人了吧?」
「這話何解?」
「好,讓你不見棺材不落淚!」唐逢說著將項墜從脖子上解下遞給張三丰,「自己看罷,別說我冤枉你啊。」慕蘭一見到墜子,也啊的一聲恍然大悟。武當眾人俱都驚奇,心想:「莫非真有什麼委曲不成?」
張三丰接過墜子,剛一觸,便覺有什麼東西從那上面傳進心裡,緊接著,整個墜子便豪光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