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002章:
賈赦領著邢夫人走過迴廊,進入榮僖堂,就看到坐在上位臉色不怎麼好的老太太,正是他的便宜娘——史氏。見賈赦進門,她只瞥了一眼,沒有別的表情。上輩子賈赦就沒見過雙親,如今佔了別人的身子倒圓了夢,只是這老太太對他好似全不關心。賈赦倒是把姿態擺得周全,他拱了拱手道:「兒子給母親問安。」
史太君點點頭,讓他坐下,這才說:「我昨夜夢見你父親,他喚著我的名字,嘴裡吟唱著什麼,好似遞了件麻衣過來……老爺子在地下這麼多年,我也沒去陪他,想必是孤單了。」
她是隨口一說,還真是八九不離十。
夢到親人是思念。
夢到唱曲兒則是大凶之兆,家裡恐怕要出事。
「那麻衣,母親可接了?」
史太君沒明白兒子是什麼意思,她回答說:「我接過來,老爺子就流淚了。」
……
你都接了,他當然要哭。
從別人手裡接過麻衣代表之後不久會接到喪報。
父親流淚的話,說明關係還不淺。
賈赦沒敢顛倒黑白說好聽的忽悠親娘,他想了想,道:「您這夢境……屬大凶。」
他話音剛落,史太君手上一抖,就摔了杯子。
「你胡說什麼?」
只想聽喜報就別瞎做夢啊。
他上輩子就總遇到這樣的,分明已經預感到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偏自欺欺人。
出事之後才悔不當初。
賈赦擺出招搖撞騙的架勢,他坦然直視便宜娘,半晌,道:「兒子方才讀完北宋李和的面相學巨著,頗有感悟。觀母親三停均等,五柱直入頭頂,廣闊方正,此乃富貴長壽之相。眉成一字,清秀且毫毛稀疏,代表家中多兄弟,並且個個發達富貴。眼珠似黑漆,周圍略帶金黃,上下眼紋同長,此謂雁眼,擁有這種眼形之人,謙恭且富有才華,發達富貴蔭及子孫。鼻如懸膽準頭齊正,山根平暢通直,不偏不倚,此謂懸膽鼻,命中富貴,福壽雙全。」
這番話聽著倒是熨帖,史太君笑罵:「你這不學無術的,就知道說好話哄為娘開心。」
天地良心,入行這麼多年他從來只說實話。
至多是逮著生得好的部位大力鼓吹,同時省略一些不吉利的話。
他這便宜娘面相的確是好,唯獨配了開花耳。顧名思義,耳輪就像花朵那樣破裂開,並且很薄。有這種耳朵的人即便是萬貫家財也終將敗盡。賈赦做到史太君下首第一張椅子上,壓低聲音道:「母親的面相沒得說,這臉色卻不對勁,您若不信讓鴛鴦看看,印堂和眼睛下面是否有些青黑。」
果不其然,鴛鴦看過就點頭:「大爺說得沒錯。」
當然沒錯了,做了怪夢沒睡好的都這樣。
賈赦清了清嗓子,道:「這就對了。兒子也不怕說得難聽衝撞了您,夢見接麻衣乃大凶,預示家裡要接到喪報,而父親會流淚,這代表著關係還頗為親近。母親的面相是極好的,臉色卻帶了煞……眼睛下面的子女宮青黑,白髮人送黑髮人……」還沒說完,史太君就拿著拐杖痛打他,一邊打一邊說,「你個孽障!竟然咒親兄妹死!」
……這不是咒!是事實!
他昨個兒看了自己的手相面相,註定要死妹妹的。
便宜娘還做了那樣的夢,日子恐怕已經近了。
史太君打,賈赦哎喲連天的跳。
「你這混賬還敢不敢胡說?我打死你!」
「祖師爺在上,我絕不為討好親娘改口!五天之內,喪報絕對到家!」
……鴛鴦站在旁邊看笑話,邢夫人抹著眼淚去攔老太太:「是我們爺糊塗,他夢魘了,老太太饒命,可別打!」
「滾!立刻滾回你院子去!別在我跟前晃悠,看了就生氣!」史太君坐在旁邊氣得發抖,她讓鴛鴦送大房這兩個沒分寸的出去。賈赦捂著屁股往外走,嘶……老太太真是一點不手軟,打得真疼,身體受了重創也罷,邢氏還不停的在他耳邊說話,「母親本就是個偏心眼,老爺您還去挑釁她,以後日子可怎麼過。」
賈赦腳步都停了,他扭頭看著倒霉婆娘,道:「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說,你閉嘴。」……QAQ,邢夫人都快哭出來,你還知道這個理,怎麼就管不住嘴非得去詛咒老太太的心肝。
不出一個時辰,這事兒就在榮國府上下傳遍了,二老爺賈政還上門來訓斥兄長。賈赦躺在榻上思考人生,被他這麼打岔,要緊事都忘了。瞧假正經弟弟都漲紅了臉,賈赦讓丫鬟給他端了杯水,苦口婆心道:「二弟你激動個啥,我也是母親的兒子,死誰一半一半。」
科舉考試那會兒,賈政做策文都全靠注水,他筆杆子笨,嘴巴子更笨,自說不過算命先生出身的便宜大哥。賈政怒然直視悠哉哉躺在榻上的老大,他氣得發抖:「百善孝為先啊,大哥,你怎麼能這樣氣母親?」
「我這人老實,不會說假話,二弟想哄母親開心盡可以去。」
賈赦指了指大門的方向,又眯起眼。
倒不是他懶,眼看著府上就要辦喪事,他也不用急著找店面開算命館。
榮國府上下,包括丫鬟奴才,所有人都在批判大老爺賈赦,邢夫人連遭白眼,門都不敢出。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的過了三天,果然有穿著素衣的奴才上門來,一見到史太君就啪的跪下,「老祖宗節哀,我們太太去了。」
史太君覺得自己幻聽了,她愣了半晌,才眨了眨眼,問:「你說誰去了?」
那奴才哽咽道:「我們太太——賈夫人!」
包括最重孝道最疼妹妹的二老爺賈政在內,闔府上下都進入到玄妙的狀態之中。他們第一感覺不是悲痛,而是恍然。這才三天,真的收到喪報了,大老爺竟沒胡說。
史太君愣了愣,悲痛都慢了半拍。她後知後覺的哭暈過去兩輪,穩定了情緒之後才讓鴛鴦扶著靠坐在床頭:「把大老爺找來,我有話對他說。」
賈赦在做什麼呢?
他在給府上奴才相面。
也不是正經算命,遊戲罷了,府上奴才排起長隊讓賈赦逐個看去,每人一句批語,說對了就留下一個銅板,說錯了不收錢。
「命門窄小人無壽,青黑皮粗走異鄉……你不是京城本地人士。」
「大老爺說得對極了,奴才是四川人。」
「羅漢眉子息遲,你一生好事多磨,娶妻生子都晚。」
「神了,簡直神了!」
賈赦擺了張桌子,搭上紅布,上頭寫著——京城神算。
鴛鴦過去的時候,桌上已經積了一堆銅板。
「大老爺,老祖宗醒了,找您呢!」
雖然是便宜得來的,好歹是原身的親娘,賈赦不敢怠慢,他吩咐邢夫人把銅板收起來,點點數目,又對府上丫鬟奴才說:「今兒就到這兒,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都準備好銅板下回再見。」府上奴才齊聲說好,賈赦這才點點頭,跟著鴛鴦去了。
史太君已經過了最悲痛的時候,她閉著眼靠在軟枕上。
「我來了,母親有何吩咐?」聽到熟悉的聲音,史太君睜開眼,她看著不學無術的長子,半晌,嘆息道:「赦兒你的確是有本事的,是我低估了,你妹妹撒手去了,只留下黛玉……那林海是揚州巡鹽御史,官職雖不低,恐不懂得如何照看姐兒。你這就收拾行李往揚州去,把外甥女帶回來,順便送敏兒最後一程。」
史太君說著又紅了眼眶,她道,「我老了,沒法子舟車勞頓,政兒也有政務在身……」
做神棍最要通宵人情世故,賈赦沒讓便宜娘說下去,他鄭重的點了點頭,道:「您放心,我一定向妹夫傳達您的心意,竭盡所能將姐兒安全帶回京城。」把便宜娘哄高興了,看她睡下之後,賈赦才回了自個兒院落,他首先拿回了辛苦賺來的銅板,這才說了母親的交代。
「太太讓您下江南?」
賈赦挑眉,「有何不對?」
邢夫人絞了絞手中的絹帕,道:「我是後來進門的,不很清楚小姑出嫁前的事,聽說她同二老爺關係極好,與您……並不十分和睦。」賈赦聽懂了她的意思,母親為何沒讓二弟南下。其一,敏妹妹已經去了,不存在拌嘴置氣的問題;其二,她已經察覺到長子的不同,想看看到底漲了幾分本事;其三,賈政的確有公務在身,不能隨心所欲離開京城。
他將銅板倒進東南方的翠色花瓶里,增點財運。
然後才回身看著邢夫人說:「南下一趟罷了,正好閑得無聊。」
就在當天,賈赦就從碼頭上船走水路離開了京城,他帶著一身乾淨衣裳,一疊票子,一把碎銀,一個龜殼,一堆銅錢。搭的是京城自金陵最豪華舒適的客船,到了地兒換船直通揚州,賈赦住獨間,隔壁是個二十多歲的素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