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禁宮盜寶(二)
那少女見了他,眉頭一皺,轉過臉去。
青年上前道:「姑娘,在下坐在此處,你不介意吧。」
少女道:「不行,此處已被我包下了,你另尋空位。」
青年道:「眼下正是食客最多之時,哪裡還有空位,姑娘一個人兩張桌子,實在是霸道了些。」
那少女抬頭一張望,見四下里人頭攢動,果然一個空位也沒有,但仍道:「沒空位你便等著唄,總之此處你不能坐」。
青年嘻嘻笑道:「姑娘,有緣方能相會,你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黃衫少女怒道:「誰跟你有緣,是你每日來纏著我,告訴你,說了不能坐就是不能坐,自己慢慢等吧。」
青年便似沒聽見一般,自取了一把椅子在桌子旁坐下,對夥計道:「小二,多添一副碗筷。」
少女怒眼圓睜,道:「真沒見過有人似你這般無賴的。」
青年並不理會,等碗筷上來,自顧自地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細嚼慢咽地吞下了,道:「肉質鮮嫩,醋汁香濃,西湖醋魚果然天下一絕。」
少女沒好氣地道:「你今日頭一回吃么?每天都是這兩句話,你煩是不煩?」
青年放下筷子,道:「姑娘說得對,每天都說這兩句話,的確是有點煩,不過請問姑娘,你每天都趕在下走,姑娘又煩是不煩?」
黃衫少女氣得說不出話來,背過臉去不理他,忽然間眼珠一轉,回頭笑道:「你說得也有道理,每日都趕你走,的確很煩,今日便與你開開心心地吃一餐吧。」
青年聞言大喜,道:「難得姑娘有此好心情,這頓便由在下做東。」
少女嘿嘿笑道:「我這幾日吃的,那一頓不是你做東?不過每日都在這種不入流的地方做東,我都替你寒磣。」
青年聞言,臉上一紅,乾笑道:「有菜無酒,不能盡興,姑娘今日想飲什麼酒?」
少女道:「還有什麼別的,瓊漿,玉液,眉壽,仙醪,一樣一壺。」
青年連忙吩咐下去,不多時酒菜齊備,青年斟了兩杯酒放在兩人面前,道:「姑娘風儀,如仙女下凡,在下傾慕已久,這杯眉壽,在下敬姑娘,希望姑娘賞臉。」
少女一笑,爽快地將酒幹了,青年大喜,連忙也將自己的酒飲盡。少女伸手取過他杯子,替他斟了一杯仙醪,自己也倒了一杯,道:「小女子也回敬公子一杯。」
青年受寵若驚,慌忙飲下,放了杯子,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少女。
少女再替他將酒斟滿,指了指桌上的菜肴,道:「公子莫要發愣,趁熱用些菜肴。」
青年連忙舉箸胡亂夾了些菜肴塞進口中,也沒怎麼咀嚼便咽下去了。
黃衫少女抿嘴一笑,道:「滋味如何?公子倒是評判評判。」
青年聞言張了張嘴,卻沒聲音發出來。
少女道:「你說什麼?我一句也聽不見。」
青年又動了動嘴唇,仍是沒有聲音發出,不由得大驚失色,拚命揉弄自己的口唇咽喉,可除了「咿咿哦哦」的含混聲音,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黃衫少女見狀哈哈大笑,道:「你以為你還能說出話來么?」
青年聞言,瞪大了眼睛,指著少女,口中「胡胡」亂叫。
少女道:「你不必指手畫腳了,指了也沒用,你這登徒子,平日里對本姑娘死纏爛打,瘋言瘋語,不把你毒啞了,你也不知道本姑娘的厲害。告訴你,你身中劇毒,再不趕快找個大夫醫治,死在這裡可別怨我。」
青年聞言又驚又怒,嘴唇亂動,揮手跳腳,偏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情急之下,一把將腰間長劍抽出,向那少女刺去。
少女揮劍擋開他長劍,道:「喲,方才還說傾慕本姑娘,轉眼就拔劍相向,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說話間兩人手底已過了五招,攻防有致,竟都是名家劍式。
她二人打得乒乒乓乓,尋常客人早嚇得一鬨而散,楊珞和蕭紫雨遠遠坐著觀戰,卻見那少女劍招劍意與楚瑤分明是同一家數,只是火候卻差得太遠,青年的武功沉穩,一招一式練得扎紮實實,數招下來,少女已落在下風,好在她心思機敏,一面繞著桌椅遊走,一面拿話挑逗那青年,弄得他心浮氣躁,一時間還不致落敗。兩人又打了一會,青年漸漸平靜,武功中的威力發揮得越來越強,少女抵擋不住,一步步向楊珞和蕭紫雨的桌子退來。
楊珞和蕭紫雨低頭吃菜,便當沒看見一般。那少女手忙腳亂,迭遇險招,但瞥見楊珞和蕭紫雨神色鎮定自若,心中一動,對那青年虛晃一劍,一腳將一把椅子踢起,向他面門撞去,青年右手挽起劍花護身,左手一掌揮出,將那椅子劈成碎片,再看那少女,卻已繞到楊珞和蕭紫雨身後。
青年待要上前攻擊,黃衫少女卻笑道:「且慢。」
青年一愣止步。少女一指楊珞和蕭紫雨,道:「你瞧見了么,這便是我姊姊和姊夫,他們可都是絕頂高手,你若想死,便上來試試。」
青年聞言半信半疑,但見楊珞和蕭紫雨氣度淵停岳峙,一時心中躊躇,倒也不敢上前搶攻。
蕭紫雨向楊珞眨了眨眼,意道:「要不要幫這小姑娘?」卻見楊珞面無表情,仍是自顧自地吃東西,當下也一言不發。
黃衫少女見他們不吭聲,愈發得意,道:「怎麼樣,小淫賊,你怕了吧,我若是你便乖乖地夾著尾巴逃回家去,省得白白送了性命。」
那青年原本心裡已怯了,但聽她叫自己小淫賊,心中氣憤難平,何況中了她的毒,也不知有沒有救,當下將心一橫,揮劍向少女劈去。
他二人間隔了楊珞和蕭紫雨的桌子,招術並不靈動,劍光閃閃便在楊珞和蕭紫雨頭頂縱橫交錯,一時間險象環生。蕭紫雨暗暗心驚,但見楊珞不緊不慢地將筷箸穿梭於劍光中,夾菜,吃菜,好不悠閑自得,當下也自放寬了心,對二人置之不理。
青年見楊珞和蕭紫雨並無動作,心中一寬,手腳放開,劍招大開大竇,再不將二人放在眼裡。黃衫少女被他風雨不透的劍招逼得透不過氣來,越打越是破綻百出,那青年看準時機,刷地一劍向少女肚腹刺來,此處正是少女的破綻所在,但見她回招不及,身上便要多個透明的窟窿。卻也是那青年打得歡了,忘了還有楊珞和蕭紫雨在側,他這一劍,又快又狠,從蕭紫雨鼻端掠過,「嗤」地一聲將她手中竹筷削為四截。
楊珞見狀眉頭一皺,也不見他如何出手,手中筷箸已將青年長劍夾住。青年這一劍原是快如閃電,可惜宛如刺入了大山之中,離少女的上腹只有半寸,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推進分毫。少年大驚失色,拚命運勁回奪,長劍卻偏生似銅澆鐵鑄,紋絲不動。
楊珞見他臉頰漲得紫紅,手中力量卻漸漸弱了,知道他若在苦苦支撐下去,難免會受內傷,當下手中一松,任他將長劍抽出,只拇指和食指一跳,用筷子順勢在他劍脊上敲了一下。青年奪劍,正在不遺餘力,誰知忽然間筷子鬆了,哪裡還能控制得住,身子向後猛然翻出,在地上滾了兩圈,摔倒在牆角里,眼前金星亂冒。
黃衫少女見狀哈哈大笑,蕭紫雨也是忍俊不禁。那青年搖了幾下頭,略略清醒了些,以劍撐地,想要站起,誰知長劍受力,「畢剝」地一聲響,竟然碎裂成數十截,原來楊珞剛才用竹筷在劍上一敲,早已將長劍震得粉碎。青年不虞有此一變,收不住勢子,又是一個跟頭撲倒在地上,摔得鼻青臉腫。
黃衫少女笑得彎下了腰,雙手按住腹部,眼中淚花閃爍,連長劍都拋在一邊了。
那青年面如死灰,從地上爬起來,恨恨地向楊珞等三人望了一眼,轉身向樓下奔去。
黃衫少女笑得夠了,拾起佩劍,向二人抱拳一揖,道:「多謝二位仗義相助。」
蕭紫雨道:「不妨事,只是日後遇著他,還要多加小心,對了,姑娘,你可是姓楚的?」
少女一愣,訝然道:「不錯,敢問這位姊姊如何得知?」
蕭紫雨道:「這麼說來,楚瑤姑娘一定是你姊姊了?」
少女聞言大笑,道:「原來兩位是我姊姊的朋友,怪不得肯施以援手,兩位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今日便由小妹作東,請你們好好地大吃一頓。」
楊珞道:「不必了,姑娘如此冰雪聰明,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援手,在下實是多此一舉。」
少女道:「這位大俠說笑了,他劍招如此狠辣,要不是你及時出手,小妹早已命喪當場。」
楊珞一笑,道:「真的么?我卻怕命喪當場的會是那個傾慕你的啞巴。」
少女一愕,道:「大俠何出此言?」
蕭紫雨聞言也是一愣,轉頭望向楊珞。
楊珞不緊不慢地飲了口茶,道:「姑娘方才敬他酒的時候,趁著他不注意,將桌上的一塊小銅鏡藏入腰間,是也不是?」不待她答話,又道:「其實你故意露個老大的破綻,引他刺向你上腹,那方位卻正是藏銅鏡的所在,等他一招得手,必定大喜,但見劍刺不入,又必定錯愕,就這一疏神的功夫,要傷他還是要殺他,全在姑娘一念間。再者,這酒樓如此大,為何姑娘偏偏要退到我們身邊?只不過因為我們的座位是在窗邊,而且姑娘的坐騎正在我們窗下,姑娘以我二人擾亂他心神,若是勢頭不對,隨時一個跟頭翻出窗外,落在你的寶貝白駒背上,那白馬如此神駿,姑娘的騎術又如此精絕,我看那他這輩子也別想追到你了。唉……與其說我救了你,不如說我救了他。」
黃衫少女越聽越是驚奇,末了哈哈大笑,道:「大俠果然是好眼力,小妹我佩服得五體投地,還沒請教兩位尊姓大名。」
蕭紫雨道:「這位是楊公子,我姓蕭,跟你姊姊有過數面之緣,也算是朋友。」
少女道:「我的名字叫楚琪,如果你們不嫌棄,我便稱你們楊大哥,蕭姊姊如何?」不等二人答話,又高聲笑道:「今日能與楊大哥,蕭姊姊相識,實在三生有幸,當然不醉不歸,小二,給我重新上菜,都拿到這邊來。」
蕭紫雨笑道:「不必客氣了,我跟楊大哥先來,已飽餐了一頓,只怕肚內已挪不出地方來消受你的盛宴。」
楚琪道:「不妨,我讓小二慢慢地上菜,咱們也慢慢地品嘗,就當它是晚餐,臨安美食乃天下一絕,姊姊既然來到臨安,當然要一飽口福。人生際遇無常,兩位都是縱橫天下的人物,錯過了今日,也不知何時方能再有閑暇到這豐樂樓中重聚,便算有了閑暇,陪你同來的也未必就是這位楊大哥,既然如此,何不權且珍惜今日,盡一番意興,與知己相悅,記取一件人生樂事?」
蕭紫雨聞言暗自忖道:「我已不久於人世,日後只怕當真沒有機會再回來了,難得楊大哥對我一片摯誠,紫雨總算不枉此生,今日有他在側相陪,實乃人生至樂,便放浪一回形骸,將死之人,又有何懼?即便立刻下了黃泉,也還是飽鬼一隻。」當下笑道:「妹妹既然有此雅興,姊姊便捨命陪君子。」
楚琪聞言大喜,喚過小二,噼里啪啦地吩咐了一大串菜名,小二聽得糊裡糊塗,兩人自然又是一番糾纏。楊珞原待出言阻止,但見蕭紫雨眼中一片歡欣滿足,心中不忍拂逆她意,便也默然允了。
楚琪本是個喜歡說笑之人,海闊天空地跟二人神侃,說的都是些天下風土人情,卻看不出她小小年紀,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竟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蕭紫雨聽得心馳神往,讚歎道:「妹妹遍歷天下,博聞強記,姊姊我又是羨慕,又是佩服,但有時日,我也隨妹妹去到處玩玩。」
楚琪得意洋洋,道:「那當然好,管叫姊姊看遍天下美景,享盡天下美食。不瞞姊姊說,楚琪自小貪吃,但若聽聞得何處有美食,無論山高水遠,總要趕去嘗個新鮮滋味,所以小妹對於精美食品簡直可以說是瞭若指掌。」目光一轉,指著桌上的一盤魚,道:「比如說這西湖醋魚,它的名字便有一番來歷,據傳西湖附近有個青年,平日以打魚為生,有次病重難起,他嫂嫂便親自到湖裡打魚,可惜風急浪大,一天下來,小蝦也沒網到一隻,家中無米無糧,總不成叫小叔餓死,嫂嫂是個良善之人,當晚不顧暴雨急風,又出去撒網,半夜裡居然網上來一尾金燦燦的鯉魚,嫂嫂大喜,回到家趕緊給小叔烹飪,可惜除了糖和醋,什麼佐料都沒有,嫂嫂生就一雙巧手,就用醋加糖調成香濃的汁將那條魚燒了,據說菜熟之時,香飄十里,青年吃了魚之後重病竟立即霍然而愈,自此西湖醋魚的名頭便傳於天下,人們都說這道菜不但滋味鮮美,更有驅毒祛病的功效。」
蕭紫雨聞言道:「是么?那我可要多吃些了。」夾了一筷放出口中,細細品嘗。
楚琪望著她道:「如何?」
蕭紫雨緩緩將魚咽下,道:「酸酸甜甜,鮮嫩爽口,果然獨有一番滋味。」
楚琪得意地一笑,好像那醋魚是她做的一般,低頭指著另一道菜,道:「這宋嫂魚羹也是大大有名,姊姊也不可不嘗。它是北宋汴梁人宋五嫂隨皇室南遷到臨安后創製的,以彭魚為主,配以火腿,竹筍,香菇,雞湯烹調而成,鮮嫩潤滑,味似蟹羹。宋五嫂廚藝天下首屈一指,果然有獨得之法。」
蕭紫雨聞言盛了一小碗,正要動勺,忽見楊珞和楚琪都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不由得面上一紅,窘道:「你們都瞧著我作甚麼?你們也吃呀,楚妹妹,你也來一碗。」
楚琪搖首道:「我便免了吧,每日都吃這些菜,任它再怎麼美味,也都味同嚼蠟了。」
蕭紫雨道:「說得也是,我聽妹妹暢談天下美食,如數家珍,真要吃出什麼新鮮來,只怕要到皇帝的御廚房才能如願了。」
楚琪聞言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御廚房,怎麼我就沒想到呢?」
楊珞一直默默坐著,這時忽道:「楚姑娘,想來你到臨安也有數日了,可曾聽說有什麼驅毒療傷的名醫聖手么?」
楚琪道:「名醫么,多的是,城東的肖先生,城南的東方先生,據說都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不過他們的收費可也都甚是驚人。」
蕭紫雨笑道:「連姑娘都這麼說,想來當真不菲。」
楚琪道:「不菲又怎地?就不信他們敢收本姑娘的錢。」
兩人又說笑了片刻,蕭紫雨的氣色漸漸晦暗,楊珞知道又必須替她壓制毒素,當下起身道:「今日多謝姑娘款待,他日若再相逢,楊珞做東請還你。我們兩人還有要事在身,只好就此告辭了。」
楚琪道:「千萬別這麼說,是我要多多感謝你們仗義援手才對,不過楊大哥說要做東,小妹求之不得,到時候可須得備辦些罕有的佳肴才行。楊大哥和蕭姊姊還有事做,楚琪不能阻著你們,但願後會有期了。」說罷行了一禮,三人就此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