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展歡顏下意識的抬手擋了一下。

外面那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大片的燈籠火光滿眼,走在中間,被兩名宮女攙扶著的——

恰是單太后。

這短短不過一晝夜的功夫,這女人就彷彿頃刻間蒼老了數年的光陰,面色暗沉,鬢角也透出了縷縷銀絲。

她的眼神空洞沒有焦距,但是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子陰唳的狠勁兒來,本是十分尊貴精緻的鳳袍穿在身上,看上去竟是那般的不協調。

展歡顏看到她,下意識的就想到了當初第一次見她時候的情形——

那是個十分雍容又精明的女人,一直端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

可是現在——

哪怕她也就是被人擁簇著,哪怕她依舊錦衣華服身在高位,可是內在的氣質卻蕩然無存,似乎是自己就已經先把自己給打入了塵埃里。

明知道對方來者不善,展歡顏卻是面不改色,坐在椅子上漠然的看著。

「太后當心門檻兒!」攙扶單太后的宮女小聲的提醒。

單太后聞言,臉色就越發陰沉的難看,一步跨進門來。

她往當前一站,臉上怨毒的神色就暴露無遺的顯現,冷冷道:「見到本宮你連禮都不行了?果然是人之將死,就什麼都無所謂了嗎?」

展歡顏的目光掃過,視線並沒有在她臉上多停,卻是定格在她身邊跟著的一個嬤嬤手上。

那嬤嬤手裡端著個托盤,上面一碗猶且還冒熱氣的葯湯。

「也不一定!」展歡顏動也不動,低頭扯平了裙擺上的褶皺道:「對於一個將死之人——好像本宮也是沒有必要再浪費精神應對了!」

單太后的心裡一怒,但是想著對方只是在做垂死掙扎就又稍稍壓制住了情緒,冷笑道:「不知死活,到了個這個時候你還敢逞口舌之快?」

「無所謂啊,就算我此時對你再如何的恭敬,你又豈會放過我?」展歡顏微微一笑,反問道。

單太后一時語塞,展歡顏也不管她,只就抖了抖衣裙起身,道:「既然彼此之間已經註定了會是這樣不死不休的下場,我又何必伏低做小再去讓你稱心如意?」

「你倒是看的清楚形勢!」單太后冷嗤一聲。

展歡顏徑自走過去,側目斜睨一眼那嬤嬤手裡的葯碗,挑眉道:「毒藥?」

那嬤嬤卻未想到她在明知道單太後來者不善的情況下還能鎮定如斯,嘴巴動了動,卻是說不出話來,只就有些忐忑不安的去看單太后的臉色。

單太后在婢女的攙扶下落座,想著稍後展歡顏會有的下場才覺得舒心。

她接了宮女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後才頗為自得的說道:「你是個聰明人,到了這般境地,也不需要哀家再多什麼了,你放心,這葯快得很,不會叫你多受苦。你識時務點兒自己喝了,也省得哀家叫人動手,到時候——大家的臉面上都不好看!」

「這樣說來,就是毒藥了?」展歡顏莞爾,那神情還似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眼下的處境。

「你也不用在哀家的面前裝糊塗,拖延時間也沒有用,哀家不妨告訴你,北宮烈沒醒,你要等著他來給你解圍是不可能的了,自己配合一點,咱們大家都方便。」單太后道,唇角忍不住牽起一抹快意諷刺的笑容來。

「太后要賜死我總得要有個名頭吧!」展歡顏道,語氣仍是不徐不緩,「雖然我這區區一條性命微不足道,可就算你貴為當朝太后,也不能隨意葬送皇室血脈。死我一個是無所謂,就怕是太後娘娘你後面無法對滿朝文武和北宮皇室的列祖列宗交代。」

她腹中孩兒就是保命符。

死她一個展歡顏是微不足道,但是殘害皇嗣,這個罪名,哪怕是單太后也吃罪不起。

她還要扶持北宮馳上位,她還要繼續做她的皇太后統攝後宮,自然不肯折在這裡的。

哪怕是現在急怒攻心,也哪怕是現在她對展歡顏和北宮烈都恨之入骨——

也絕對不肯同歸於盡的。

「誰說是哀家動的你?你分明就是害了皇上之後畏罪自裁!」冷冷一笑,單太后道,緊跟著就是不耐煩的冷了聲音,道:「被廢話了,給她灌下去!」

「是,太后!」兩個隨行的嬤嬤領命,端了那葯碗就要上前去拿展歡顏的肩膀。

展歡顏面色如常的略一側肩躲過,卻是穩穩地接過那碗湯藥在手,冷然的看了單太后一眼,最後卻是笑了出來道:「太後娘娘你一生算計,凡事都力求周到,一定要做到天衣無縫,那麼現在——你是真的確定把所有的後顧之憂都打消了嗎?天下臣民的悠悠眾口或者你能堵得住,可是你這番說辭,也總有人是不會相信的。」

單太后的心中微微一動,臉上瞬間凝滿冷厲的殺意,怒喝道:「還等什麼?她不肯喝,就給她灌下去!」

要說不相信,北宮馳恐怕第一個就不會相信展歡顏會畏罪自殺。

而且他們母子都十分清楚,北宮烈的事情和展歡顏半點關係也沒有,她也犯不著這樣做。

自己的兒子,是著了魔了,到了今天也沒有把這個女人放下。

單太后的心裡其實很清楚,如果她今天一意孤行的賜死了展歡顏,那麼她和北宮馳母子之間勢必又要再起嫌隙,可是——

越是這樣,她就越是不能再留著這個女人了。

單太后的話殺機凜冽,身邊的婆子再不耽擱,忙就要上前去搶奪展歡顏手裡葯碗。

展歡顏冷然的一勾唇角,卻是毫無預兆的突然一揚手——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下一刻單太后就被一碗湯藥當頭澆下來,臉上的妝容花成一片,她呆如木雞的坐著,任由味道刺鼻的葯汁自她頭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滾。

「呀,娘娘!」宮婢們驚呼著過去給她擦拭。

展歡顏隨手就將那空碗扔在她腳下,轉身坐回椅子上,涼涼道:「你也不用在我的面前來擺譜,事到如今,你以為你還能憑藉你一朝太后的名分來壓人嗎?單雪瑩,你也一把年紀了,也是時候來改改脾氣的了!」

單太后也是幾十歲的人了,何況又頂著個長輩的名頭,這樣被展歡顏指著鼻子挖苦,頓時就是胸口一悶,險些一口氣上不來。

「展歡顏!」她幾乎是怒不可遏的凄聲尖叫,一下子拍案而起,踉蹌著就要撲過去。

卻又奈何眼前一抹黑,起身踩到地上的碎瓷片,幾下一疼險些就撲倒在地,也好在是被身邊的宮女嬤嬤們扶著。

宮女們手忙腳亂的拿帕子去給她擦臉,一邊道:「娘娘莫要動怒,快打水來給娘娘清洗!」

單太后是一心想要展歡顏的命的,這碗葯里下的是劇毒,這樣被澆了滿臉,葯汁都滾到了她的眼梢嘴角,保不準是要進入肺腑的。

單太后聞言這才如夢初醒,心裡也是慌亂的都成一團。

偏殿里亂成一片,所有人都方寸大亂,卻唯有展歡顏在側旁觀,面容冷酷的閑閑道:「你們不用忙了,墮胎藥死不了人的,一會兒動靜鬧大了再招了人來,怕是你們娘娘不好對外交代!」

眾人狐疑的回頭看她。

單太后更是如遭雷擊,整個身子頓時僵住了。

卻是她身邊那嬤嬤的面色慘白,心虛的垂下頭去。

單太后雖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展歡顏卻是看的真切——

北宮馳如今對她是恨的牙根痒痒,以那男人狹隘自私的性子,怎麼可能就這麼讓她去死?

其實從白天的時候他就是再給單太後下套,想要拿掉她腹中胎兒,又虛偽的不願自己動手,於是——

便是刻意賣了破綻,把機會推到了單太後面前。

如果不是為了給單太後行方便,他犯不著將她軟禁在此,而沒有直接關入天牢,也同樣的——

他建議將北宮烈送去芙蓉館安置,也全都是為了方便單太後來對她下手。

只是么——

他終究還是要留著她的命,等著她看他一飛衝天,然後悔不當初的。

所以——

收買了單太後身邊的嬤嬤,將那湯藥換了。

這雙母子,彼此之間都算計到這樣的地步,不可謂不可悲。

單太后愣了好一會兒,展歡顏那碗葯潑出來的時候她因為沒有防備,當時就從嘴角滲進去了一點兒,可是這會兒她卻是全無感覺,並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

難道——

雖然她不願意相信,但也是不得不信——

這的確是北宮馳會做的事!

為了這個女人,他的親兒子居然對她使心思耍手段?簡直可惡!

盛怒之下,單太后腮邊的肌肉抖動的厲害,痙攣一般,整張臉上的表情猙獰可怖。

展歡顏氣定神閑的看著她——

北宮馳不會輕易讓她死,所以這會兒只怕這附近也有他的人手盯著。

所以,她根本就不怕單太后真能得逞對她做點什麼。

而此時的單太后卻是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她一把揮開攙扶她的兩名宮女,抬手指著內殿的方向歇斯底里的怒吼道:「給哀家殺了這個賤人,哀家要她死,哀家要她的命!」

她咆哮的聲嘶力竭,聽的在場眾人頭皮發麻。

展歡顏的眸子一轉,半點也不當回事。

那些宮女嬤嬤們卻不敢怠慢,心裡猶豫了一下,見到實在拗不過她,也就一咬牙就一擁而上。

就在這時,院子里突然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環佩叮噹,緊跟著一華服女子已經搶著跑進來。

「母后!」單語喬先是拽了單太后的袖子一把,又再注意到這殿中情形,便是大為驚駭,焦急道:「母后您這是做什麼?皇上現在昏迷不醒,朝臣們可都盯著呢,她要是在這個時候有個什麼閃失,外面的人該是如何議論?您要三思啊!」

單太后此時是已經聽不進去任何的勸誡,一把就將她推了個踉蹌,沉聲道:「誰讓你過來的?滾出去,哀家面前,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母后!」單語喬卻是沒有退縮,又再上前,神情越發焦灼而懇切的扯了她的袖子道:「我知道您心裡有氣,可是您先聽我說兩句話好么?」

單太后從未將她看在眼裡,可是眼下非常時期,她卻是知道每一步都要慎重的走。

單語喬見她遲疑,連忙就勢一揮手,將杵在那裡的宮女和嬤嬤們揮退。

眾人看一眼單太后的臉色,見她沒有明著反對就是如蒙大赦,趕忙低垂了腦袋魚貫而出。

展歡顏自單語喬出現之後就沒再吭聲——

這女人出現的太不合時宜,而且舉止也反常,讓她明顯的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你想說什麼?」單太后不耐煩道。

單語喬看著她,咬了咬嘴唇,下一刻卻是突然跪了下去,扯了她的裙角哀求道:「母后,看在咱們同出一門的情分上,臣妾有個不情之請,求您——給皇上留下這點血脈吧!」

「什麼?」單太后聞言,聽了笑話一樣的冷笑出來。

單語喬卻是期期艾艾的看著她道:「皇上如今重病昏迷,我問過太醫了,太醫說他醒來的希望渺茫。」

她說著,就神色怨毒的回頭看了展歡顏一眼,然後又再重新對單太后道:「這個賤人是該死,可她肚子里的卻是名正言順的皇嗣,臣妾已經聽說了,今兒早朝上面朝臣們已經起疑,對皇上突然重病的事情揣測不已,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再損了皇嗣,只怕更會引起眾人的猜測,對您和梁王表哥也都不利。所以臣妾求您三思,還是暫且饒了這賤人的一條命,凡事——都等她生下孩子再說。」

「讓她生下孩子?」單太后的語氣尖銳,滿面怒氣。

單語喬的唇角牽起一抹冷諷的笑容,仍是懇切說道:「等她生下了孩子,母后你再要如何處置她就沒有人在乎了,屆時那也不過一個奶娃娃而已,不過就是換個名頭,梁王表哥還不是要加冕為攝政王代為理政的?不過就是一個皇帝的名頭罷了,橫豎表哥大權在握,這又有什麼分別?最主要——是能堵死了那些老臣們的嘴!」

單語喬的這些話十分合情合理。

但是——

以展歡顏對她的了解,她卻不覺得這女人會有這樣的遠見和頭腦。

從這個女人的出現開始就太過不同尋常了,展歡顏心裡下意識的警覺,防備的看著兩人。

單太后老謀深算,那是就有所頓悟,冷笑道:「說是替馳兒打算是假,你是想著在那個孽種登基即位之後去做幕後垂簾聽政的皇太后吧?」

展歡顏一死,單語喬作為北宮烈唯一的后妃,輔佐他的子嗣震懾後宮這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單語喬的心思被她戳穿,卻也不絕對心虛,反而是坦然承認道:「臣妾在此事上面的確是存了私心,可母后你仔細想想臣妾的話,現在也唯有臣妾的這個法子才是最合適的。皇上那裡只是昏迷而已,陸行又防範的極嚴,如果他就這樣一直睡上個十年八年,占著位置,梁王表哥還能去硬搶了他的不成?但如果是有人奏請由他的子嗣繼位,那麼就是姚閣老那些老臣也就都無話可說了!」

她的這番話有條不紊,合情了合理。

單太后聽是聽進去了,可是現在這個時候她心裡最著惱的還是北宮馳和她之間的離心算計。

而這一切——

自然就歸咎於展歡顏!

「不行!」單太后怒然說道,面上表情越發陰唳恐怖了起來,揚聲道:「哀家今天就要賜死這個賤人,誰都別想攔著!」

她說著,就要轉身招呼殿外的人進來。

展歡顏一直密切注意著單語喬的一舉一動,卻見她並不慌亂,反而是在單太后說了這句話后唇邊揚起一抹得逞的冷笑。

展歡顏的心頭一震,頓時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然後下一刻,單語喬卻是突然撲了過去,抱住單太后的腰,兩人齊齊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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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后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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