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有人生,有人去

第四十八章,有人生,有人去

對於曾祖名看似的肺腑之言,太子殿下不置可否的勾勾嘴角。他擺擺手:「帶上來!」簾外推進幾個人來,五花大綁,是曾氏三兄弟。

「兒子!你們沒事吧?」

「父親,你沒事吧?」

曾祖名心猛地涼了,冷汗冒出。殿下原來早知道!那就意味著……。皇上也知道?

太子徐徐開口:「曾副帥!」

曾祖名心驚膽戰地回過身,緩緩而抬眼,眸子里一片絕望。他死沒什麼,他的兒子們不能受到牽連。他撲在太子腳下,失聲痛哭:「殿下,這是我一人之罪,與孩子們無關啊!」

「殿下,我們願意為父頂罪!」曾氏三兄弟也泣不成聲。

太子悠然而坐:「哦?」

「殿下,這是以前的舊事……。」曾祖名含淚開了口,此時再不敢有隱瞞的心,從以前的舊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但在說到以前陷害蕭家時,他還是拼了一拼,沒有說出來。

他含糊的地方,太子也能猜出來,想到軍心穩為上,而且曾祖名讓兒子們去殺人滅口,比和金子同流合污又好,先放在一邊。

曾祖名到最後還是那個主意,咬牙切齒:「這個女人瘋了!一天不除掉她,一天不能安心。請殿下允我親自帶兵,把她殺了!」

「哥哥!」文王急了,他叫了一聲,紅了眼睛。那眼光分明在說,這功勞是我的!是我的!又想到不能干涉哥哥處置,低下頭,也能看到嘴角撇著。

太子沉吟,足有盞茶時分沒有說話。文王跺腳,快哭出來:「我就知道你不疼我!」太子好笑:「耍無賴。」

「那讓我去?」文王希冀。他很想立功,分明想回京面上光彩非凡。太子心軟,往外面問:「誰跟的文王?」

小蛋子出去,片刻,譚直滿面春風進來,對太子見過禮,手撫胸脯:「請太子殿下放心,有我跟著小爺,決不會出一點岔子!」

「老將軍的功夫,我不擔心;訓哥兒的功夫,我也不擔心。我只擔心這叫金子的女人是個瘋子,行事不按常理出牌!文王要放長線釣大魚,我認為不錯,可他是我弟弟。」太子很為難。

曾祖名明白過來,心頭先是一緊,幸好自己來見殿下,不然身敗名裂,就在今天。他又怕又驚又悔又慶幸,就更恨金子,上前請命:「殿下,老譚將軍曾是先帝十二年的武狀元,功夫是沒得說的,就是上了年紀,不如讓我的第三個兒子曾玉照侍候文王殿下,玉照他……。」

「嗨喲!」譚直大吼,筆直奔著曾玉照而去,一個漂亮的過肩摔,把曾玉照摔倒在地。他威風凜凜,虎目圓睜:「老曾,十幾年沒見面,你敢懷疑我老了!我的人老,功夫不老!」

曾祖名啞了。曾玉照一躍而起,揉揉摔痛的地方,雙手一拱:「譚世叔,你打我個不防備,咱們重新來一回!」

「來就來!當年你老子是我手下敗將,他是武探花!我還怕你!」譚直擼袖子。

文王急道:「再耽誤時間就不像曾將軍殺人滅口!」

「啊?」幾個人全看殿下。

太子明了,微笑道:「不要比了,明裡還是譚將軍跟著。暗裡,」隨便掃了一角。帳篷一角,無聲無息出現一個人。

他像本來就在那裡,又像才出現,因為帳篷里人沒一個發現他幾時來的。

他白衣如雪,氣質如冰,緊貼帳篷而站,像是天生就在,直到亘古。

曾祖名和譚直都打了一個激靈,殺氣。

他才是少年,卻有一身寒冷入骨的氣勢,又洶湧似狂潮亂濤,讓人心生怯意。

「岳小弟,暗裡就有勞你了。」太子對他很是客氣。岳無塵嘴角抽抽,冷硬地道:「我十六了。」太子微微一笑:「我比你大,早對你說過!」

岳無塵無語。

文王哈地一聲:「好了,上路。」對哥哥抱拳,把路上學的江湖口吻用上:「大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嗖!」出了帳篷。

譚直自然跟上。

岳無塵筆直不動,停上一刻鐘,道:「殿下帶著曹家的人出了營,我去也!」輕抬袖子,風雪「呼」地而來,不見他動步,不見他抬腿,身子一倒,平平飛了出去。

「這是江湖上的功夫!」曾祖名驚呼。太子眸有笑意:「這是父皇為文王找來的,」以前也保護過自己。

曾祖名呆立當地,半天才生出敬佩來。皇上遠在京中,這事情也在他運籌之中。思緒回到當年,想當年那年青的少帥,一直是個聰明人。

他的聰明不在投機取巧上,他要是投機取巧,就乾脆要了郡主,拋棄封家婚紙。封家的人當時報的是都死乾淨,婚約可以不繼。可少帥依然認承,救助自己未婚妻子。這種聰明,算是萬人敵。

風雪肆虐,金子和兩個黑衣死士在灌木叢后避風雪。沒有帳篷,他們在雪地里挖了個洞,在洞里呆著。

忽然有腳步聲,地下聽得很清楚。

「有人!」黑衣死士出聲示警。

「啪嗒,啪嗒,」三個人,一個高,兩個半高。有一個人邊跑邊喊:「你在哪裡?」金子大怒:「這個笨蛋!」

軍營就在附近呢!

洞口皮毛讓人一把掀去,曹守過探個臉進來:「不好了,曾祖名帶人殺你來了,快走啊!」伸手一撈,把金子頭髮揪住:「再不走你就死了!」

遠處馬蹄聲驚天動地。

金子信了,出洞見到還有一個人,身量兒半高,眉清目秀,正是文王殿下,金子愣住!

曹守過解釋:「太子殿下全知道了,要拿文王殿下進京,殿下不願意回去,我就帶他出來了!」他解釋得輕描淡寫,金子反而一喜,暗道:好!這一路有蕭護的兒子在手,絕好的護身符!

雪地中,出現騎兵的影子,黑壓壓鋪天蓋地,隱約可見旗幟上有字。

曾!

「走著瞧!」金子一咬牙,一手扯住曹守過,一手握住文王:「我們走!」冰涼的手腕抓上來,文王再試一試,她還是沒有功夫!

肚子里快笑破,沒功夫也敢東跑西逃!

……。

「哇!」一聲嬰兒啼哭響徹,宮內外的人笑逐顏開。宮門打開,兩個產婆,和兩個宮女抱出小小襁褓:「是小公主。」

「哇哇哇哇……。」哭聲震得到處迴音。積雪未化的遠處,一個男子緊握樹身,指甲掐進樹皮內,還不解他的憤恨。

後面,走來一個少年,見此情形,愣上一愣,跑上來問:「你是不是拿我的東西?」小天子孫瑛質問孫琳。

孫琳不耐煩甩開他:「你指的是什麼?」

「就是我撿到的,說先帝有姦細那幾本。」孫瑛變了面色,懇求道:「還我吧!」

孫琳冷淡地道:「我送出了宮!」

孫瑛僵住,喃喃:「你,果然是你……。」

「是什麼!」孫琳惱怒地低喊。

小天子冷笑:「和人勾結的,是你!」他揪住孫琳衣領,少年面上漲紅:「你一個人干就是了,為什麼拖我下水?」

「誰拖你了!」孫琳把他甩開,手指著遠處哇哇哭聲,面龐扭曲:「以前你是天子,後來我是天子,現在是蕭護當皇帝,那哭的是他孫女兒,」

遠處歡笑聲傳來:「皇長孫出生了!」

「是小公主,」

孫琳恨恨地道:「一個逆臣罷了,也在這宮裡作主!這天,變了!這地,也變了。既然你我是天之子了,怎麼還有他在宮裡!」

「天子是我,你也是逆臣!」小天子一下子撲倒他,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罵道:「你想當皇帝,你自己去掙,別拿我的東西!」

「那是先帝的,不是你的!」孫琳用力:「啐,是你在太妃宮中撿到的!」

那幾本寫著先帝姦細的冊子,是小天子孫瑛在張太妃宮中找到。孫瑛說不過孫琳,急了:「那是章公公的舊物,我找到時在墊桌角!」

「你拿它,意思和我一樣!」

「不是!」

「你也想當皇帝!」

「我沒有!」

孫琳佔據上風,一字一句,噴火般手指地上:「這裡,是我們的地方!一個九殿下,」手指深宮中一角:「他有飯吃有衣穿就像沒事人,你也可以,我不能!」

「可我們可以出宮。」

「去當平民?」孫琳怒火中燒:「憑什麼我是平民?我生下來就是皇家的人。你們都不想當皇帝,這宮中的主人應該是我!」

二月綠草才生,孫琳踩著綠草,在腳下輾出汁來,再走上宮道,留下清晰的腳印,直到他住的宮中。

是張太妃宮室中的一角。

宮中地方太多,蕭護也用不了,有些地方他全然不管。孫琳大了,自己單獨搬出在這裡,張太妃給了他幾個宮人,都年青。

年青的宮人,沒有蕭護首肯,也不會到這裡來。可孫琳依然不滿足,他不想失去宮中錦衣玉食,不想出宮當個平民。

他出過宮,知道平民是什麼樣子。販夫挑擔,走卒勞苦。他不想!

有兩個年青的宮女,是孫琳收用過的。見他回來,含笑嫣然:「您回來了?」孫琳一陣灰心。這是什麼稱呼?

既不是皇子,也不是太監。自己和孫琳兩個成年男子居住在這裡,不尷不尬要到幾時!他抬步入宮室,見到一個人。

「九殿下?」孫琳皺眉。

九殿下已近中年,正慢慢品茶:「不想你這宮中的茶,和我宮中的一樣。」孫琳快崩潰:「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高大的身影過來,把孫琳籠罩其中:「大成長公主快死了,你知道嗎?」九殿下不無快意。孫琳吃吃:「這與我什麼關係?」

「我就是想說,舊皇朝的人一個又一個,快沒了!」九殿下笑容滿面,卻透著冷酷。孫琳咬咬牙,瞪著他的傷腿:「你恨她們不支持你,你也恨太妃,可我們沒得罪過你!」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們一個一個,全當不上皇帝!」九殿下平靜:「當初這兩個女人不肯支持我,看看她們支持的人,文昌王死無全屍,你,在這裡。孫瑛,在這裡。我心裡痛快!」

這個先帝唯一的親生血脈,毫不掩飾自己對張太妃和大成長公主的惱怒。

孫琳強打知笑容:「大長公主要死了,哈,她也不看好我。」

「你知道就好!不用多久,她走了,張太妃也快了。你,還有什麼?」九殿下說完,一瘸一拐地走了。

直到他走出去,孫琳才暴起,砸了一個茶碗,沖入內室。

大成化成灰,也和孫琳沒有關係。不過張太妃要是死了,蕭護會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攆出宮,或者,殺了自己和孫瑛!

他之所以沒有下手,就是張太妃還在。孫琳忽然驚起,直奔張太妃宮中。在宮門外,有人告訴他:「太妃正在休息。」

鑲著寶石的榻上,垂垂老矣的張太妃閉目,看得孫琳心中一驚。他緩緩過去,跪在張太妃身前,手撫住她的衣角,無聲地垂淚。

孫瑛在另一邊,也垂下淚水。

張太妃滿面皺紋,已老得不成樣子。她受到驚動,睜開眼,對孫琳和孫瑛一笑,滿嘴的牙全不在。

「你們,要出宮的,」

「是,」孫琳和孫瑛這樣回答。

「我庇護不了你們幾天了,」張太妃自知還能堅持幾天。不過為了這兩個孩子,一直苦苦的持著。

孫琳伏地低泣,孫瑛淚水滿面。

「蕭護,還算不錯的,看著我,沒有為難自己,也對九殿下很好。」張太妃吃力地道:「我老了,我快不能動了,我知道……大成,她好不好?她好久沒有來看我,只有周妃還能來看我。這倒是個不忘舊情的人。」

周妃恰好過來,見到接上話:「太妃,我在這裡。」張太妃眼神兒還清亮,用力認了認周妃。周妃也哭了:「您千萬保養,十一還要來看您,有十一在,他們就得認您。」張太妃露出滿意,又哆嗦著看兩個小天子:「有十一在,你們也得出宮,啊……。」

孫瑛痛哭失聲:「我,出宮,我聽您的。」

另一邊宮室中,九殿下在蕭護側位坐下,也露出懇求:「不一定是孫琳,您再查查,興許是別人陷害他。您一直照顧舊朝宮眷,您一直是照顧的……。」

才敲打過孫琳的他,語無倫次。

蕭護面無表情:「不是他,更好!可不是他,是誰找到先帝當年記錄的冊子,韓憲王當年要有這東西,他早就訛詐曾祖名,不會等到今天!」

「皇上,」顧公公急急而入,搶了一個站位:「前朝大成大長公主,歸天了!」

蕭護揚揚眉,九殿下反而笑了。這個女人死的好!

不過死在今天,九殿下有些噁心。蕭護不介意,起身道:「有生,就有死。來人,告訴皇后,我去看看,問她來不來。」

十三正和自己的第一個孫子愛不夠,抱著小小公主不鬆手,不時問宮人:「皇上還不來?」張家進來,附耳低語過,十三一愣,浮現出傲慢:「哦,那我也去看看。」

這個女人,終於死了!

曾經權赦一時的大成長公主,在皇長孫降生的這一天離世。宮中怕張太妃聞喪而去,不敢直言。京中,有人歡喜有人憂。

伍思德回府,見府門上大紅燈籠高高而掛,地上也才放過鞭炮,一地炮紙。他奇道:「有喜事?」

「公主讓放的。」門房的人也不明白。

伍思德回房,見十一公主從來沒有過的喜歡,和翠姑等人也有說有笑,正在對鏡簪花。

「我再戴個紅的吧?」

「行。」

妯娌們起身:「大哥回來了,」大家退下。十一公主喜滋滋,伍思德恍然:「大成死了,看你喜歡的!」

「不,我也有傷心,好歹她曾是我們的大媒。」十一公主淡淡。伍思德心中微動:「你也傷心?你應該回想舊事難過才對。要不是她,你會嫁給……」

「不嫁給你,也許死在宮中。」十一公主搶過話頭,拿起一朵紅珠花:「可我傷心過了,還是喜歡,還是很喜歡……。」淚珠,滑過她的面頰。

她終於暴發:「我忘不了九姐的死,忘不了十六妹的死,忘不了,我一天也不能忘記……。」撲到伍思德懷中大哭:「她總算死在我前面了,能讓我看著她死。我應該去奔喪,可我怕在她靈前狂笑,狂笑……」

伍思德又愛又憐:「那你不用去,皇上和十三妹子去了,我們都不去。」

壓抑已久的哭聲如斷線珠子,一時有,一時無,直到房外。

和她不和的翠姑也嘆氣:「唉,我們也不去吧,為公主出這口氣。」臘梅道:「我當然不去!太子妃生孩子,她趕在今天去死,這不是攪和。這個女人,沒攪和是怎麼的!」

停靈幾天,大成大長公主去世。天氣漸暖,文王等人在揚州碼頭上下船,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沒有錢,有船也行啊。」

金子明顯心情一般,面色黯暗走在最後。

她自從往內地來,身邊的死士是一個接一個的死。石明三千死士,在她手中有三百,現在只有十幾個。

沒幾天,就有幾個沒有消息,只能當成死亡。對著文王和曹守過,金子還要裝成若無其事,胸有成竹,別提有多難過。

揚州自古繁華煙花之地,碼頭上也燕語鶯吐,也別處不同。文王明知看不到岳無塵,也到處瞄瞄,岳小弟,你殺得痛快嗎?

譚直提著包袱,手扶曹守過下船。見殿下眼珠子亂轉,自以為會意,大聲地道:「殿下,這揚州有十個酒樓,名廚名菜,名妓名曲,哎呀,這是非去不可的。」

文王眉開眼笑:「那是一定要去的。」

金子快吐血。這沒錢的殿下,沒錢的將軍,沒錢的曹公子……一路上花她的吃她的,還挑剔得不行。

殿下每頓必須兩桌菜,一桌吃,一桌看。老將軍每餐必聽曲子,叫小娘必須本城排名前十。他們花費的錢,可以招一支小型軍隊。

這不是人質,是太爺。

曹守過好些,不算花費,不過從沒有笑過,讓金子提心弔膽,生怕他不配合。曹守過要生異心,殿下走得更快。

那老將軍,算了,不提也罷,更不是個好纏的東西。

「客官,住我們店裡,」碼頭上有人招客。

「什麼價兒?」殿下氣派地問。

「上房五兩銀子一夜,」

殿下撇嘴,譚直上來:「不要十兩的不住!」

金子眼前一黑,這個老混蛋!要自己手中沒有王爺留下的錢,早就讓他們吃乾淨!

「十兩,我們店十兩!」機靈的小二坐地漲價,殿下笑呵呵:「好說好說,等我先吃一頓好的,再選客店。」

岳無塵遠遠站開,衣角依然不染片塵,微微一笑,殿下您是在逃難,不是在遊山玩水。長劍靜靜在腰間,有血,緩緩垂入劍鞘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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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將軍滾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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